欧洲文明十五讲(名家通识讲座书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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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希腊——欧洲的“精神家园”(4)

6.问:从对苏格拉底的审判,到十字军东征,到宗教改革,到新教的清规戒律和自以为是,我们看到的是三个字——不宽容。希望您谈谈对这方面“西方文化传统”的看法。

答:民主、自由、宽容、美好、灵感等等这些体现精神抽象的字眼都不是绝对的。比如我说自由应该涵盖它们,那你可以说是这样么?我就可以在讲自由的这种辩论当中,对对方,对辩证的对手极不宽容。鲁迅提过自由吧?但是鲁迅说:跟我结仇的人我到死一个都不宽恕他。我想很多东西不能绝对地对立起来,得看那种精神的实质才行。西方文化的传统,我的总的看法,我的文章已经这样写了,我的课还没讲完,讲完了,至少我现在还这样认为,就是两个核心:民主与科学。这是我们“五四”的时候提出来的。你说这里面有没有“不宽容”?当然有,有很多的不宽容。另外主观上的宽容不宽容,从客观上所起的结果是什么?作为历史学者的眼光来看,也应该做这样的分析。比如说“十字军东征”,这是以后要讲的。不管从哪里的文献,从我们自己写出来的东西,或者是从西方写的这个“十字军东征”的风格来看,没有人说十字军东征不残酷,杀人盈野。可是结果是什么?结果是一个东西方文化的融合,是阿拉伯文化进一步向西方的渗入,在那个时候的阿拉伯的文化是相当先进的。所以,你看你怎么看,从哪个角度看,从历史的结果看,还是从这个一时,是“宽容”还是“不宽容”的。在欧洲、在西方的文明里面,“不宽容”的例子那是历历可数啊。英国的克伦威尔取消了君主,他自己成立了共和国,那是第一次英国有了共和国,但他不是把查理一世国王砍了头么?怎么就那么“不宽容”呢?这个宽容不宽容要看怎么样的一个说法。政治斗争肯定残酷,但是人文精神总的是宽容和自由的,这就很复杂,但是这是一个残酷的现实。

7.问:后来有学者提出苏格拉底与智者其实并不是判然对立的,而且智者学派并非一无可取,其与希腊的民主制度有着某种关系,如雄辩术所产生的民众领袖,还可能产生了律师职业,您如何看待这个问题?

答:我同意上面的说法。雄辩术同苏格拉底时的哲学家并没有截然的区别,都是在探讨一些宇宙的问题,自然的问题,还是人生的问题。区别就在于那个诡辩术呢,后来把它翻成诡辩,他的问题就是“诡辩”。其实苏格拉底,柏拉图的对话里写的苏格拉底,让我看也够“诡辩”的,从一个概念到一个概念,简直是偷换概念,应该说是有区别,但也并不完全是一清二楚。至于说诡辩术发展成为律师,我觉得完全可能,现在你们大学生辩论会我看就有点像,一个论“正方”一个论“反方”,我如果选着反方了我偏偏赞成正方的意见我怎么办?那怎么办,想办法呗,为反方辩护。我现在不愿意用sophist这个词。但是呢,确实这种辩论术,从希腊开始的辩论术啊,能够成就人才,至少展示人的口才,展示人的思维,展示人的这个思维的系统化,律师也可以从这里面出来,政治家也可以从这里面出来,参议员众议员也可以。我们现在就少这个东西,结果我们的人经常拿不出场面去,说话笨嘴拙舌,几句话说得不成样子。我们过去小的时候有一门课,就叫做“说话”,“说话”课,你把一段话说的清楚。我看有点像这个“诡辩术”。

8.问:(1)古希腊民主制度最辉煌的时期,是有杰出领袖伯里克利,个人号召力、影响力最强的时期,而其从颠峰时期衰落,则是一个群龙无首、意见不一的过程,这是否意味着精英和大众的相互制约是确保民主有效率的必要条件?

(2)古希腊时期,野蛮文明可以战胜礼法文明,这与蒙古铁骑可以逐鹿中原如出一辙,即在生产力和公共理性尚不发达的时代,国家的竞争力并不以文明的精致程度为决定因素。而当今在儒教文明与基督教文明的竞争中,我们可以看到创造更多经济福利,带入更精致化生存状态的西方文明也具有更强大的军事和经济实力。在各项指标的比较中,似乎儒教文明全面落后,这里边是否有一些根本因素起作用,例如思维方式、世界观、调节人际权力关系的基本规则等?

答:你这个问题,我觉得很大又很广。你这里边可以包括许多问题。我最近看到一些文章,在《书屋》上,何怀宏写的。写的雅典,他一写雅典我就一下马上想起今天的美国。但是有一点他没有提出,这不是批评他,古希腊跟现在这个世界差着好几千年,这些是不太一样的。如果你在讲文明的本质,那确确实实的要从西方来讲、从古希腊开始一直到现在的欧美文明,你会发现它文明的本质。中国也是一样,也得这样做,才能发现文明的本质。那么作为本质来说,是说他的“本质”,不是说由本质派生出的这种“异化”的问题。怎么叫“异化”的东西呢?比如科学发展,结果造出了克隆人,发展出来炸弹、原子弹,毁灭性大杀伤武器,变成了摧毁文明的工具了,这是“异化”的表现。民主也可以“异化”,可以异化到“多数暴政”,这是托克维尔的看法,其实那少数可能是正确的,但是多数压倒少数,少数反而得不到认可了。苏格拉底恐怕也是多数暴政的结果,我们中国的政治文化,从古代到19世纪初,到19世纪中叶,我们是两个主义,一个是“专制主义”,一个是“臣民主义”。那西方的民主,西方的这个“文明传统”,科学和民主,会不会发生“异化”,造成不好的东西?刚才我说了,任何东西都会发生“异化”。

这是我准备再继续思考的一个问题,例如现在西方的民主发展到今天,有没有“异化”的现象?就是它有没有反民主的现象?或者不大符合过去思想家所提倡的这种民主,这我还说不清楚。难道这个民主制度,就一劳永逸不出问题了吗?我们讲自由主义,讲自由,自由主义不出问题么?我们就不能说得那么绝对。但是本质的东西还是本质的东西,不能说我们现在还缺少民主,我们的民主制度不完善,就去责备人家的民主,说你那个民主更糟糕。而我们的任务是什么?是把我们的民主和法治搞得更好一点。不能够因为人家有毛病,我们自己的毛病就可以原谅。所以你提出的那些问题我感觉是很综合的,其中我觉得最重要的一点,是要学会一个多元的思维方式;思维方法,不是单一的。我建议你们看一本书,我也向别的朋友介绍过,看看《柏林谈话录》,就是那个英国人柏林写的。因为他的书虽然很多,但是他这个谈话录,看起来比较简单,也好读,不是那么深奥。我很欣赏他那种自由的态度,自由的心态。他提倡多元,不提倡一元。很好看,你可以看看。当然也有人批评这本书,说柏林写的太滑头,对于一些大的政治问题不正面表态,不去陷入人们所关心的问题,只是讲他个人的这个所谓的“消极的自由”,有人批评他,我觉得批评的可能也有道理,但是我还是很欣赏柏林这种心态。

9.问:老师刚才您讲到“异化”,我想到在历史长河中民主的具体操作有所变化,这就是说伯里克利的号召力和影响力最大的时候,也是古希腊文明最辉煌的时候:此后民主制度异化了——或者说恢复其字面含义了。再无人具有伯里克利的号召力和影响力,古希腊文明也开始衰落。这是否说明民主的本身就需要一种制约?民主刚产生之时就具有精英统治的某种含义?

答:伯里克利的民主应该说还不是很完善的,而且伯里克利以后,也确实没人了,后继无人。一个国家总有盛的时候,有衰的时候。特别在古代的时候,盛衰相互之间的更替是很自然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