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一点点酒和木樨花
我相信我的脸色一定是难看的。
任何人，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肯定不会高兴。
有钱又怎么样？就可以践踏男人的尊严吗？
我说：“你觉得，我像是想要贪图你的钱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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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对这个城市里的酒吧和咖啡店，了如指掌。大家都叫我S先生。有一天，有一个朋友告诉我，空气旅馆很不错。
我说：“是吗？我对旅馆没有兴趣，又没姑娘跟我开房。”
朋友大笑，说：“但那是一家咖啡厅。”
我很奇怪：“为什么咖啡厅要叫旅馆？”
我解释是这样的，其实既可以喝茶也可以喝酒，装修得却像个旅馆。老板娘其实一点也不老，年轻貌美。
朋友说：“你连这家都不知道，以后还敢吹自己知情识趣？”激将总是有效的。我打算去好好探访下。见识一下朋友称道的这个空气旅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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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的时间很早，老板娘对我说，你是第一个顾客，有优惠，给你八折。
我问，老板娘，既然你开的是旅馆，为什么不让人留宿？
这个年轻的老板娘，头上扎着蓝色头巾，头发挺长。她抬头，认真地说，我们这里只留宿一种客人。那就是喝醉了的女人。
男人就不行吗？我追问。
不行。
为什么？
因为老板娘是女人。
那么，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行不行？我似乎来了兴趣，问的也有点故意胡搅蛮缠。
不行。老板娘却是一点也不生气，照旧温温柔柔地回答。
为什么？
因为老板娘是女人。
我说，我不明白，两个问题同样一个答案，有什么区别？
前者因为女人何苦为难女人，后者因为，老板娘的老板再也没有回来，并且目前还没有新老板，老板娘看着成双成对的男女，会不开心，心情会很糟糕。我笑了，老板娘也笑了。
她笑的那一刻，我感觉即使站在五百人的广场上，一片混乱，我也能够一眼认出她来。她的笑，春风十里也是比不过的。哦，至少我是这样认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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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后，我就打听到了老板娘的故事。老板娘以前是和老板在一起的，他们在一起的时候，年纪有点距离，但是他们很恩爱。
后来老板有了新人，跑路了，留下了这样一个店算青春损失费。她就改成了空气旅馆，把旅馆打点经营得有声有色。在这个年代，很少有人还会在墙壁上，挂上几句诗。
尤其是像台湾的诗人痖弦，他那样久远的诗句。那几句诗歌，现在叫人看了还是忍俊不禁：“温柔之必要，肯定之必要，一点点酒和木樨花之必要。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走过之必要。”
这样子的老板娘，很有趣，很好玩。
于是我直接问了老板娘的故事。她一口否认，还给出了另外一个版本。
据说老板娘与老板生前在外旅行，老板遇难了。
这里所有的一切，全部都是老板亲手布置的。管中窥豹，也可以知道，那是一个多么温柔而善解人意的成熟男人。让一个女人，甘愿一直活在怀念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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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是我成了常常来的客人，简单说就是常客。老板娘总是给我优惠，因为我总是第一个到。
旅馆开门的时候其实很晚，每到午夜12点，准时亮起灯火。那么晚上的时候，来的人，就不至于浮躁轻狂了。不是心事寂寥的，就是安享宁静的。但有一点要强调，顾客里男人总是多一些。
单身至今，我只为了找一个女子，就算不入万千人的法眼，我自心动，就是真命公主。这个老板娘叫我心动了。她不急不缓走过每个木桌，添加热汤，在旁边放下一些木樨花。该如何表白，才不会唐突。我却犯难了。
曾经的恋爱经验，到这个时候，全然派不上用场。不是显得矫情造作，就是显得生涩滑稽。况且，谁能够代替记忆里最爱的人？追求者，心里还要掂量一下，还有一个永远无法见面的情敌。
老板娘的名字里有个息字，叫田息。我会叫她老田，装熟。但不管什么时候，我都正正经经看她走过。即使我动心了。
有一天，她走过来说，哪位男士愿意帮我去搬几箱啤酒？今天唯一的男服务生请假了。
我看见很多积极站出来的男人，这些人，几乎都是面孔熟悉的常客。她却指了一下我。
有时候，老板娘会不在，由服务生看守。有一个小女孩子进来，一手抱着小罐子，挨个小声地说，叔叔、阿姨、姐姐、哥哥，愿意捐点钱给需要换眼角膜的病童吗？小女孩子手上握着一叠宣传单，是红十字会的活动吧！
没有人拒绝，轮到我面前，我掏出了钱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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渐渐地，我发觉老板娘对我的态度好起来。直到有一天，她说，今天晚上我请你。我说，我请可以吗？她说可以，我们换到天字第一号包厢如何？我说好。我猜这是一个好的开始。
我试探着，从安慰她开始，我说，以前的老板，应该是一个大好人。
她对我一笑，带着古怪，说，这里只有老板娘，哪里来的以前的老板？我问，你不是说，你爱的人，以前的老板，遇难了吗？
老田就笑了，故事是人都可以编的。我一个单身的女孩子，想要开这样一个店子，怎么能够没有一些神秘的气息？怎么吸引顾客？
我又吃惊又想笑。我打趣，难道你不怕嫁不出去？
老板娘扭头看着外面，然后眼中含着深情说，一个愿意比传说中的老板更好的人出现了，我不怕了。
我说，是谁？你肯定那个好人还爱你？
老板娘说，不错。因为，他是我观察到的，真的正正经经看一名女子的人。
谜底由她慢慢揭开：父亲早逝，但很有钱，留下一个女儿，还比较好看。不正正经经看她走过的男人总是特别多。
而一个女子，如何为自己寻找真心的另外一半？那越过金钱财富的迷障，甚至越过皮肤美色的外表，真正品行过关的另外一半。她的办法是，设计了一个小小的“骗局”。
平时在她面前公然献殷勤，那是很容易的。而帮助额外的人，并且在所有人当中，唯一放进一张百元钞票的，就是我。她给了我一个“不错”的答案。
那个小女孩子，不用说，也是个优秀的小演员。我带一点苦笑说：“如果当时我心情不好，没有那么好的觉悟呢？”
老田说：“其实那真的是红十字会的活动，我只是请她过来而已。现在，你觉得呢？”
我相信我的脸色一定是难看的。
任何人，知道自己被捉弄了，肯定不会高兴。有钱又怎么样？就可以践踏男人的尊严吗？
我说：“你觉得，我像是想要贪图你的钱的人？”
于是我离开了，一言不发。我不求大富贵，但自食其力，也安守本分。幸福二字，并非有钱可买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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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月后，空气旅馆一如往常那样安静。年轻的老板娘坐在前面，冲第一个进来的客人微笑，然后说，如果你点咖啡，会有八折优惠。
这个客人只说了一句话，如是情侣，是不是咖啡可以免费？
当然可以。老板娘微笑着说。
唯一留宿空气旅馆的男客人，便是我了。但我深知，我得到倾慕的人，不过是因为一点点好运气。爱一个人，追求一个人，大可以平和用功，水到渠成。就像木樨花的香味，使劲儿刻意去闻，反而体会不到。
不经意地自然呼吸，芬芳主动扑鼻而来。
不是只有老田会编故事，我也可以装模作样，让自己像是受到伤害，爱面子地躲起来。
报纸登载，年轻的老板娘，的确有个挺富有的爹，留给她很多钱。不过呢，她把一半捐给了救助儿童的基金会。
我是在一个清晨收到的报纸，邮寄到我家门口。报纸的故事结尾，还补充了一句，拥有空气旅馆一间的她，请S先生于今晚11点59分前来，面试担当联合老板，逾期不候。
我笑了，聪明的老田下了最后的通牒。
最后，我有没有成为空气旅馆的老板？就请你自己猜一猜吧。
你没那么容易受伤害，
你只不过是放不下一点点虚荣，
一点点胆怯，
一点点装模作样。
爱一个人，
大可以平和用功，
水到渠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