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眠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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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碑帛录业

无名陡然间换了一副模样,痞气尽敛,温润自生。未等古今出言,便抢先抱拳行礼,一本正经理清思绪,继而自行娓娓道来。

其本名云千落,乃是遥不可及的异域大陆辗转而至此地。半年之前的某个清晨,失忆的他悠悠清醒,却惊觉自己瑟缩在一处市井巷陌的角落,四周车水马龙,喧嚣繁华,与他的落魄格格不入。身上的衣物破旧不堪,丝丝缕缕随风而动,腹中饥肠辘辘,鸣声不断,而关于往昔的一切记忆,恰似被疾风卷走的尘埃,消逝得无影无踪,但凡试图回想,便有锥心刺骨之痛自脑内袭来,令人几近昏厥。

无奈之下,他如无根浮萍般在世间漂泊流浪,期间遭遇无数冷眼旁观、欺辱打骂,甚至多次遭骗,险些丢掉性命。而就在不久前的某一瞬,仿若心电感应一般,他竟敏锐察觉到遥远之处有一道神秘声音呼唤,如同来自灵魂深处的呢喃。鬼使神差间,他抬手伸向前方凭空划过,未曾想这一划,竟撕裂了虚空,再回神时,自己已然置身于这片神秘秘境之中。彼时的他无暇四顾,满心只被那道召唤牵引,一路追寻而去。可谁曾想,自身境界低微,念稠之力更是半点全无,前行之路被那坚如磐石的念稠壁障生生阻断。

进退维谷之际,恰逢古今现身,云千落一眼便瞧出他身负道本源法,深知唯有双方联手才有一线生机,这才上前相邀。虽说记忆缺失,恰似一张白纸,可每当遇到疑难困惑时,脑海深处总会有丝丝缕缕的信息如灵光乍现,这便是他看似博古通今的缘由。隐隐约约间,他觉得自己身世不凡,绝非等闲之辈,可具体端倪却难以捉摸。如今寻到这座碑前,满心期许能寻得真相,却也只收获些许零散线索,当下依旧是一头雾水,满心迷茫。

“仁兄,此刻这碑于我已然无用,我也没了牵挂。”云千落遥望远山,身姿挺拔,神色间风轻云淡,将一切纷扰尽皆抛却。那一闪而逝的怅惘,如夜空中划过的流星,稍纵即逝,继而他重整心绪,面向古今说道。“在这秘境之中,实则唯有此碑堪称珍宝。此地一族之所以将其隐匿,一则是为了周全守护,二则是静候有缘之人前来重启碑中奥秘。而想要激活此碑,非得念稠在身之人不可,只是世间有此机缘修习这类功法者,实在是凤毛麟角,你我今日相逢,也乃天赐良缘。”

古今闻听此言,并未言语回应,只是眼神紧盯对方神色,微微点头,以示知晓。

“未曾料到,你我初次相逢,我于你而言也不过是陌生路人,你却能坦诚相待,倾力相助,这般恩情,我实在是无以为报。”云千落言辞恳切,情真意切,双眸之中满是诚挚。随即不待古今回应,继续说道:“自我清醒至今,宛如遭世界抛弃的孤雏,无巢可归,最为可笑的乃是,我即便能设法成为别人,但却无法找回自我,你许是无法理解这种空虚与不安,茫茫大千世界,有我却无我,此种悲哀,如万古长夜”,言至此处,云千落迷离的目光早已泪眼婆娑。

至此,古今本想出声宽慰,却发现委实不敢想象那种孤寂,旋即轻叹一声,转移话题袒露真心道:“说来惭愧,我其实并非如你所想那般慷慨大义。你初次邀我联手之际,我见你竟有遁入虚空之能,便知要擒下你难于登天。又瞧你境界不高,心想着若能伴你左右,一来可防你对秘境不利,二来或许能寻得机缘,实在是存了几分私心。”

云千落听闻,先是面容一僵,挤出几分苦笑,转瞬便释然开怀:“原来如此,罢了,想来是我自作多情了”,言罢,一股落寞与自嘲自其眼中一闪而过。当即岔开话题道:“对了,方才那碑光洒落我身之时,脑海中诸多景象一闪而过,虽未解我心中疑惑,却让我隐隐觉着,只要持续变强,终有一日能找回所有记忆。”

古今亦为其鼓舞打气:“定能如此!定能如此!”

正值古今憨笑之际,云千落忽而抱拳,神色间略带踌躇,欲言又止,终是轻叹一声道:“既然如此,多谢仁兄相助,此番我并未对秘境造成影响,想必也没必要随你复命,便不再叨扰,就此别过,告辞”,说完便转头离去。

“且慢”,云千落刚走几步,古今突然起身将其叫停。云千落停步驻足,侧首询问:“不知还有何事?”见对方尽显漠然,古今当即摆手,款款述说道:“兄台莫误会,我只是有个不情之请,不知能当讲不当讲?”

“但说无妨!”云千落干脆利落回应道。

“此番相处下,看得出你乃性情中人,我觉得与你意气相投,故而想与你义结金兰,不知意下如何?”古今目光灼灼,盯着云千落的背影郑重地问道。洪亮的声音层层荡开,将云千落周身覆裹。但见云千落身体微不可查的颤了一下,良久过后却依旧未有任何回应,静谧的空间此时如无声的嘶吼,似在微微震颤。

见云千落沉默不语,古今未有隐瞒,索性敞开心扉继续道:“实则自你初次现身,我便有一种莫名亲切之感,好似相识已久,而后一路同行,你我相互扶持,虽谈不上推心置腹,却也坦诚相待,加之见你非但不是忘恩负义之徒,反而重情重义,心中不觉生喜,当然,若是兄台不愿,权且当我一厢情愿,从未提及”。

言至此处,云千落颤抖的身体终是彻底绷不住,不由自主的抽搐不已。待到终是转过头来,才发现其此刻早已涕泗横流,热泪沾襟。哽咽的气息断续哭诉道:“自我苏醒以来,你是我唯一结识的友人,这一路相伴,你予我的帮助,或许在你看来不过是举手之劳,但于我而言却比和璧隋珠珍贵千倍万倍,我亦早有此想法,就怕你不愿……”,言至此处,云千落早已泣不成声。

一只温暖的手轻抚住其肩头,同时一道和煦的声音沁入脑海:“得此刎颈乃是我的福气,岂有不愿之说”。二人此时喜极而泣,更是毫不犹豫,即刻结拜。

并肩跪于石碑之前,二人见未携香火,便从玉戒中取出两株珍稀的三阳棠棣代替。随即引燃,灵草袅袅生烟,沟通天地,石碑肃穆而立,作为见证。二人叩首拜天,口中念念有词,立下宏誓,就此结为金兰。这般情景,若是旁人瞧见,定会嗔怪败家,可这二人虽年纪尚轻,却挚心真意,赤诚可鉴。

结拜完毕,二人才互搀起身,相视一笑,眼中满是欣慰与豪迈,各自抱拳,尽显侠义风范。自此,古今为长,云千落次之。二人盘坐于碑前,相谈甚欢。不多时,云千落见时机成熟,便打断古今,神色凝重:“大哥,眼下还有一事,至关重要,亟待解决!”

见其煞有介事,古今不禁面露疑惑:“二弟所谓何事?”随即便见云千落利落起身,手指前方惜字如金道:“碑!”

“碑?”古今惑然,目光随之投向石碑,却不明白所谓何意。

“碑!”云千落语气再度加重,坚定不移地回应道。见古今依旧不解,他才缓缓道来:“方才提及,此碑乃秘境至宝,宝藏隐匿其中。想要开启宝藏,非得念稠之力深厚者不可,大哥你恰符合条件,切莫错失良机。只是能否得偿所愿,还得看个人造化。大哥若决心一试,我便以剩余时间为你护法……”

古今闻言,没有丝毫犹豫,心中顾虑一扫而空,既有兄弟如此相待,又何惧之有?当即依照云千落所言,将自身念力毫无保留地灌注于石碑之中,神识紧随其后,没入碑内……

且说古今神识全然入碑之后,却发觉四周漆黑如墨,置身于混沌深渊之中。他摸索前行,步步谨慎,不知过了多久,似熬过了悠悠岁月,眼前忽而闪过一丝微光。古今当即精神一振,朝着那束光疾行而去,随着距离渐近,终于看清光源。

只见半空之中,张悬一面皇帛,其上密密麻麻布满古老文字,仿佛岁月镌刻的密码。古今对古字识辨有限,可其中四字却格外醒目——天权业书。

他盘膝而坐,凝神注视,片刻间便觉神识被一股无形之力拉扯,尽数被吸入其中。古今心中镇定,正所谓既来之则安之,既为造化,坦然受之便是。随之皇帛光芒大放,将古今的神识层层笼罩,转瞬之间,其上字迹愈发清晰,似从沉睡中苏醒。古今似懂非懂,却不敢有丝毫懈怠,强记每一个字符,以待日后细细研读。

耳畔突然传来一道幽幽低语,回响不息:“六合荒,无有荒,荒碑古藏,自天而降镇阎浮,方定千里曰无荒……”古今闻听,才明白原来此碑名为无荒碑。思忖间口中默诵多遍,心中不觉灵光一现,恍然大悟:这芜荒国莫不是依此碑而建,原名无荒国,经后世讹传,才成如今模样?这般想着,心中渐渐明朗。

言归正传,此时随着神识被光芒包裹,古今惊异地发觉,帛书上的字仿若活物,纷纷跃出,环绕周身。刹那间,一种奇异之感涌上心头,如沐浴在神圣之光下,接受洗礼。紧接着,更让他震惊的是,体内的念丹竟缓缓壮大起来。

这番磨砺,仿佛度过了漫长岁月,或是数月,或是数年。古今忽而浑身颤抖,剧烈抽搐,念丹也在此时达到三丈圆满之境。达到圆满之后再看,其上丹纹纵横交错,神秘符文嗡嗡低鸣。四面八方的念力百川归海,涌入周身,涤荡每一寸血肉筋骨、五脏六腑,循环往复,周而复始。古今只觉此刻周身的念道屏障,与往昔相比,强悍了何止一星半点。若是此刻再遇三四阶高手,除非对方亦是念丹圆满之人,否则仅凭这念道屏障,便能让对方念力难以近身。

往昔,他凭借强横肉身与那神秘莫测的未知之力,硬撼三四阶高手,如今却全然不同,即便任由那些高手念力侵袭,自己也能安然无恙。此刻他方才明白,为何众人将念丹修为以丈衡量,原来念丹达一丈,方可锤炼念力;二丈之时,攻守兼备;三丈之际,方能铸就圆满念道屏障,超凡脱俗。

再行巩固数日,古今依旧沉浸在凝练念丹之业中,此乃他初次修行天渡经时便立下的决心:既然从念道废人一步步走来,必要将念道每一阶修至极致,方能不负自己。这般坚毅果决,古今当即全心投入念丹修为的精进之中。可令他遗憾的是,无论如何努力,念丹始终停留在三丈,再难突破分毫。他不禁自问:“难道此次真的已臻至极限?”

思索良久,他忽然灵光一闪,拨云见日。此刻方才想起,自己身为道本源法修士,念力本就异于常人,其中疏漏,必定在此。一念及此,他将念力尽数释放,化作灵动的丝线,探入周身,把肉身当作稀世念器,以念力沟通肉身,恰如工匠精心雕琢。当念力彻底包裹周身之时,便尝试压缩念力,使之附着于念道屏障之上,如此反复循环,不敢有丝毫停歇。

一切看似水到渠成,然正当其满心欢喜时,令他始料未及的状况陡然发生。此刻被念力包裹铠裹的肉身此刻竟出现道道裂痕,强横无比的筋骨亦逐渐崩坏。见此情景,静坐一旁的云千落被这动静吓得心惊肉跳,不明所以的他不敢贸然惊扰,奈何心底隐隐涌起不祥预感。

“嘭嘭!”就在此时,接连的爆裂声从古今肉身之内频频传出,如同爆竹炸响,自足根开始,逐步向上蔓延。随着声响愈发频繁,仿若密集的鼓点直抵头部,已然连成一片,震耳欲聋。霎时间,端坐安然的古今开始七窍流血,肉身之上“嘶嘶”崩开数道触目惊心的缝隙,如龟裂的大地,满目疮痍。古今只觉周身似要炸裂开来,满脑的念头皆想要停手,可内心深处却毫不让步,心说此刻若是退缩,即便苟活,也必定沦为不折不扣的废人。他银牙紧咬,咯咯作响,与命运做着最后的抗争。

正当云千落惊慌失措,准备强行唤醒古今之际,却发觉已然迟了。只见古今“噗”地喷出大口鲜血,瞬间映红了无荒碑。而后,他便似失去支撑的木偶。云千落知道大事不妙,急忙抱起古今,嘶声呼喊,却发觉此时的怀中之人浑身浴血,瘫软如泥,气息也愈发微弱,如风中残烛,几近熄灭。

云千落刹那间坠入无尽深渊,满心茫然,全然不知发生了何事,更不知该用何种手段挽救。他声嘶力竭,捶胸顿足,仿佛这样便能驱散眼前的噩梦。此刻的他哀莫大于心死,自己原本不知身世来历,无父无母,无亲无故,在迷茫人生路上孤独漂泊,历尽千帆终于遇到性情相投之人,本以为是命运垂怜,谁料苍天无眼,二人刚结为金兰,便亲眼目睹兄弟在自己眼前遭遇横祸。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云千落此时形容憔悴,双眸洇血,浓重的墨色自眼眶四下晕染开来,透露出他已多日未曾阖眼。血泪潸然而下,涓涓淌落,整个人沉浸在悲痛的深渊,几近崩溃。他艰难地撑起身子,双手在虚空之中慌乱划动,似溺水之人拼命抓取,然而却未激起丝毫涟漪,每一秒流逝都似在加剧绝望。

许是上苍终不忍见这般惨状,就在云千落被无尽悲痛裹挟、几近沉沦之际,某一瞬间,他恍惚察觉到怀中人有了极为细微的动静,似蝴蝶轻颤羽翼,微弱得近乎虚幻。但云千落仿佛心有灵犀,在这死寂绝望之中,敏锐的感知捕捉到这一丝动静。他当即屏气敛息,低头凝视,往昔那个意气风发的古今,此刻已面目全非,嘴唇微微翕动,微微呢喃。

云千落心急如焚,眼眶中泪水决堤,嘶声哭喊道:“大哥,你说甚么?”语罢,他赶忙俯身附耳,生怕漏听哪怕一个音符。只见古今嘴唇再度轻轻颤动,用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喉间挤出如蚊蚁般细微的声音:“精……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