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万事俱备
“大哥,近些时日天璇碑隐有波澜涌动,瞧这势头,莫不是即将现世?”盘欲压低嗓音,神色间透着几分凝重与警觉,向赵无为悄然低语。目光不时扫向四周,生怕所说被他人窃取。赵无为则眼眸微垂,神色安然若素,渊渟岳峙般沉稳,不疾不徐地应道:“且先观望,悠悠岁月已逝,此碑秘密深藏,你我探寻多年,至今仍未洞悉,我也早已没了过多奢念,一切随缘罢了。”
古今在旁闻得此言,心底似惊涛骇浪骤然翻涌,暗自忖道:“这天璇碑,难不成是无荒碑所提及的荒碑之一么?”可其面上却沉静如水,波澜不惊地佯装出一副不以为意的模样,心底实则暗流涌动,另有筹算。
此后的日子里,古今依旧每日手擎阵灯,闲庭信步游走于国梁寨周遭。他步伐轻盈,仿若踏风而行,五指灵动跳跃,频繁拨弄,阵纹之光在指尖闪烁游走,似有灵性。那些缀在身后的眼线,纵是高手,也瞧不出他的端倪,只当是少年心性贪玩,只要古今不萌生逃脱之意,他们便听之任之,不予干涉。
自听闻天璇碑之事起,近一个月来,古今如影随形地紧跟赵无为,片刻不离,赵无为则对古今这般异常行径满心疑惑,屡次探问,古今却双唇紧抿,缄默不语。赵无为非但未曾心生厌烦,反倒添了几分欢喜,整日悉心领着古今四处巡游,耐心引路。
这一日,神色略显惶急的盘欲支开古今后,再度趋近赵无为,低声道:“大哥,石碑这几日的动静愈发强烈了,咱们该如何是好?”话语间,隐隐透着一丝焦虑。赵无为略作思忖,从岁月的沉淀中抽取果断,轻声吐出四字:“即刻动身!”
“是!”言罢,赵无为便以猎杀斑蝰灵蛇太过凶险为由,规劝古今留在寨子,而后与盘欲悄无声息地动身启程。两道融入夜色的暗影,浑然未觉,身后一道灵猿般矫捷的身影,正悄然尾随,而此时古今的卧榻之上,正有一道身影安然沉睡。
凭借二人的脚力,策马疾驰半日,终至一处巨石嶙峋之地。二人正欲四下勘察,赵无为神色陡然一凛,仿若察觉到异常,当即抬手止住盘欲。盘欲即刻绷紧心神,放开念识,向四周仔细探察,然而半晌后仍未察觉丝毫异样,不禁开口问道:“大哥,怎么了?”
赵无为又凝神感应片刻,嘴角极细微地轻轻一勾,转瞬即逝,而后摆了摆手,道:“无事,许是我有些急切,一时感应有差池。”确认无人后,二人才松了口气,不过转瞬之间,二人的身影似被暗夜吞噬,身形一闪,霎时消逝不见。
未过三四息的工夫,二人先前所立之处,凭空冒出一道身影,定睛一瞧,正是古今,他已然来到巨石之旁,茫然地打量着周遭一切,见并无半点痕迹。
“怪哉,方才分明见二人在此停留,怎的眨眼就没了踪影?”古今不禁蹲下身子,细细查探起来。他放开念力,感应良久,却未发现异常,心中愈发困惑,难不成人凭空蒸发不成?
半个时辰过去,正当古今依旧摸索机关之际,忽然感觉脚下沙地传来隆隆震动,欲抽身逃离,却已然来不及,当下闪身隐匿于巨石之后,收敛气息,似受惊后潜藏的狡兔。
只见那巨石旁的沙地之上,凭空开启一道门户,深邃的洞口看不清内部,斜通向地下的石阶隐入黑暗,紧接着,两道身影缓缓浮现,古今赶忙压低身形。
“大哥,怎还是这般,难道你我二人当真解不开此碑之谜了么?”盘欲低声嘟囔,满是不甘。赵无为闻言,抬手轻拍其肩,安抚道:“既然此碑近日异动频繁,想必离真相大白之日不远了,此番只需静心等候即可,待到时机成熟,自会水落石出。”
两人交谈之际,盘欲似乎察觉到什么,某一刹那眼神陡然一寒,随即转头看向巨石,双指一并,一道光道匹练疾射而出。古今正侧耳偷听,脊背骤然一凉,赶忙向旁闪躲开去,与此同时,身后的巨石轰然裂成两半,古今整个人则瞬间暴露在二人面前。
待看清是古今,盘欲当即就要施展念道匹练将其抹杀,却被赵无为伸手拦下,赵无为神色复杂,转而厉声厉色对古今低声喝问:“你来此作甚?”
古今闻言毫不迟疑,昂首朗声回应道:“好奇!”
“大哥,机密已然泄露,必须除掉他。”见二人的秘密被他人觊觎,盘欲再度蓄势欲动,毫不留情便要动手。
见赵无为尚在思忖,古今当即犯起牛脾气,佯装懵懂无知又接着道:“我又非圈养家禽,怎会没有好奇之心?整日将我笼中豢制,这般囚养的痛苦,倒不如杀了我,动手罢。”
此言一出,赵无为身躯猛地一震,如被重锤击中,脑海中熟悉的画面潮水般涌来,随即面露凶光,大步朝古今走去。古今见状,紧张地闭上双眼,仿佛等待命运裁决的赌徒。然而片刻之后,预想中的惩处并未降临,取而代之的,是一双有力的臂膀,将自己紧紧拥入怀中,古今惊愕之余,睁眼望去。
只见七尺昂藏的赵无为,眼中泪光闪烁,宽厚的身躯微微颤抖,口中喃喃:“说得对!说得对!”见此情形,一旁蠢蠢欲动的盘欲也只能偃旗息鼓,暗自摇头,其心知此刻赵无为父爱泛滥,若是强行动手只会适得其反,刹那间,其眼中一道异样光芒一闪而过,旋即隐没不见。
三人随后默默返回寨中,一夜无话,仿若一场暴风雨后的宁静。
经此一事,往后的日子里,赵无为对古今愈发亲善,此举却引得盘欲对古今愈发仇视,虎视眈眈。古今亦有所察觉,心中暗自警醒:“看来事不宜迟,得加快行动步伐了。”如此下定决心,古今便日夜废寝忘食,穿梭于国梁寨四周,那些紧跟其后的眼线,叫苦不迭。
又一月过去,古今躺在床榻上发怔,掐指一算,自己来此已然近半年之久,此间种种恍然如梦,回过头来,此刻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一场大戏即将开场。
待到第三日戌时,古今将一道阵灯青火,巧妙布置于某处墙下,待火苗融入自然,消弭不见时,他才长舒一口气,心情畅快,仿若完成了一件惊世杰作。“明日行动!”心中如是思定,古今心情大悦。
入夜,听闻赵无为派人突然传唤自己,古今心中纳罕:“我自来这寨子后,随心所欲,见不见他全凭心情,这般夜深了还匆忙传唤,所为何事?”作为一位自由不羁的侠客,古今对这突如其来的召唤感到不解,但心中总觉有些违和,略一思量,不得要领,恰逢心情尚佳,便也未加推辞,即刻前往赵无为营帐。
进门环顾,只见赵无为一人独坐,神色怅然,如被岁月遗忘的孤独者。
见古今掀帐而入,赵无为摆手遣走传令之人,将古今招呼至身旁落座,古今也不拘谨,坦然入座。两人不言不语静默许久,均未言语,气氛凝重得如同铅块,正当古今欲开口之际,赵无为却抢先说道:“今日,是你入寨的第一百五十三日,想来你对寨子也有些了解了,不妨谈谈感受,如实说来便是。”
“唔……”尽管分明感受到赵无为的照拂,可当他准确道出时日,古今心中还是一惊,表面却镇定自若,深藏不露,对其所问,心中斟酌半晌,并未即刻作答。见此,赵无为抬手轻拍古今肩膀,又道:“但说无妨,我怎会怪罪于你。”
“强盗土匪,杀人掳掠,无恶不作,罪不容诛!”古今面色凝重,咬牙切齿道出这四句,说话间,脑海中闪过无数惨象,回荡着声声凄厉哭喊,然这些评判皆是心中所想,此刻无管赵无为听闻后作何感想,却直言不讳道。
本以为赵无为闻言会怒发冲冠,不想却见他苦笑一声,怅然自嘲道:“所言极是!”随即不待古今回应,赵无为又自顾仰头,说道:“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打量着如此异常的赵无为,古今只得微微点头,以示应允。赵无为则先是沉默片刻,而后整理思绪,长叹一声,娓娓道来:“十五年前,某地有一户三口之家,家境殷实,和乐融融。男主人是一位修士,境界颇高,虽地位不算尊崇,却也心满意足。其妻温婉贤淑,夫妻二人相敬如宾,婚后一年,喜得贵子,一家人对孩子疼爱有加,寄予厚望。因男主胸无大志,望子成龙心切,便给孩子取名为国梁,寓意国之栋梁。国梁自幼聪慧过人,天赋异禀,且心地善良,尤其痴迷阵法之术。怎奈世事难料。一日,家中突现不速之客,自此,一场噩梦拉开帷幕。那人登门游说,欲邀无为同探一处密藏,言称一旦得手秘宝,便能平步青云。无为不为所动,当场回绝。谁料那恶徒心狠手辣,竟掳走他的妻儿相挟,无为无奈之下,只得随其踏入荒漠探寻秘宝。可几人费尽周折,秘宝却纹丝不动,数月过去,一无所获。就在众人山穷水尽之时,恶徒孤装一掷,为逼无为全力以赴,竟当着他的面,残忍杀害其爱妻,并告知无为,秘宝中的神碑有起死回生之效,若无为不与他协力破解,即便鱼死网破,妻儿也难回天。孩子还在恶徒手中,无为投鼠忌器,又对神碑的起死回生之能尚存一丝幻想,别无他法,只得每日强压滔天恨意,与之配合。然而,恶劣的环境加上被胁迫的心理创伤,无为的爱子最终还是不堪重负,倒在了他的面前,临终前,只留下一句:‘父亲,我想喝水。’接二连三的打击,让无为心如死灰,仇恨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一怒之下,他将那恶徒剁成肉酱。可即便如此,一切已无法挽回,抱着神碑这最后一线希望,无为以恶徒血肉为食,继续破解碑中奥秘。转眼一年过去,妻儿遗体已然化为尘土,他非但未能解开谜团,自己也油尽灯枯。本以为就此解脱,却不想被大漠中的几名逃犯所救。众人在荒漠中相互扶持,同甘共苦,不知不觉间,形成了沙漠匪盗团。虽说深知杀人越货,天理难容,可手下皆是亡命之徒,难以教化,无为多次想将众人斩杀,可每到举刀之时,又迟疑不决,毕竟这些人跟随自己多年,出生入死。故而时至今日,仍在苟延残喘。多年过去,无为依旧未能解开神碑之谜……”
赵无为讲完,双眼通红,以手掩面,不经意间抹了抹双眼,擦拭岁月的泪痕,而后满脸欣慰地凝视古今。
古今此刻方明白,为何这杀人如麻的匪首,会对自己呵护备至,原是将自己当作了逝去的爱子,心中一时五味杂陈,无言以对。二人沉默良久,赵无为忽而开口:“此前你去过的漠中巨石处,便是神碑所在。”
古今闻言,道:“我只是好奇,别无他意,既然你需那碑之神力,我或许能帮你解开碑中谜团。”
“不必了,人已成土,如何还能起死回生?再者,即便能重生,我又有何颜面面对妻儿,如今这双手,沾满血腥,污浊不堪。”赵无为苦笑摇头,而后遥望虚空,不再言语。古今见此,不知如何慰藉,为不打扰赵无为,只得起身默默朝门外走去。
正当他一脚跨出门槛时,身后传来一句:“如此潦倒一生,能由你终结,我亦心满意足。”赵无为此话语气平和,似有豁达,亦如解脱。古今闻言,先是一愣,似被一道闪电击中,随即恍然:“原来我所布置的一切,他早已知晓。”继而仰头,长舒一口气:啊……对啊,怎忘了他儿子也痴迷阵法,他又怎么会毫无察觉呢。”
释然之后,古今大步迈出,与此同时,身后再度传来六字:“巨石震,地门开。”只是闻言的古今并未回头,而是背影渐远,消失在大帐外的夜色之中。
回到房中,古今心绪繁杂,仿若被一团乱麻缠住,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我此行究竟是对是错,亦或是对错参半……”
不知过了多久,正当古今昏昏欲睡之际,“嗖”忽然一道光练恰似迅雷,以目不能急的速度朝着古今的脖颈疾射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