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谒杨将军
我在民国八年道经迪化赴北平求学,现在又回到迪化来了,韶光如逝,瞬已六年。此时的新疆,四境安谧,人民享太平之福,惟将军衙门和市面情形,仍和六年前差不多,并无大的改变。我到迪化之后,本想候李钟麟都统自奇台返来,一同去见杨增新,讵料到迪化的第三天,路遇国会议员蒋渭皋,他是新疆昌吉人,北大早期的毕业生,甫由北平返新省亲,他告诉我:“将军听说你已到迪化,很想见你,你怎么还不去见呢?”因此我未候李钟麟之来,第二天就去见杨将军。
杨将军见到我很高兴,和蔼而亲切,问了内地各方面的很多事情,尤其注意国民革命的进展和北洋军阀的动态,同时还教我试作谁胜谁败的结论。我觉得这是在考验我,所以措辞立意都很审慎,但很肯定的说:“革命必成,军阀终败!”他听了只哦了一声,并未表示不快之意,更未提及学法律不对,或恐变成革命党的话。其实我不但学了法律,并已变成革命党了。由这次谈话,我感觉到,杨的思想亦在随着时代而变。他的须发更显雪白,但精神还和六年前一样的健旺,看不出衰老之象(是年六十二岁),对于治理新疆,在态度上仍是那样聪睿、坚强、自信、有把握。他说:“我知道你在北平用功读书,这太好了,现在既然毕业回来,就应该做些事,暂先委你为民政厅外交股一等科员,你离家已久,你父亲亦已去世,可以先回伊犁省亲扫墓。你娶了媳妇没有?我准你三个月假,并可预支三个月薪水。”一切都这样亲切安排,真出乎我意料。第二日晚他就请我吃饭,应邀与宴的都是当时在新疆负军政外交实际责任的首长,如财政厅长潘鹿碛(安徽人)、教育厅长刘文龙(湖南人)、民政厅长易抱一(湖南人)、建设厅长阎毓善(甘肃人)、外交署长兼军务厅长樊耀南(湖北人)、迪化道尹李溶(新疆人)、司法筹备处长张正地(浙江人),还有一位蒋松山统领,是淮军老将。这些人当中潘蒋二位都是八十岁以上的人,刘阎李张樊比较年轻,但也都五十开外了。杨氏先把我介绍给大家认识,及入席把我安排在他的左手挨近他的座位上,每上一菜必夹一块给我,并说:“年轻人多吃,不要客气。”杨氏平日处世严谨,态度庄肃,但遇适宜的应酬场合,倒亦谈笑风生,轻松愉快,把环境调和得温暖而自然。这天席间他先说了一个挖苦庸医的笑话,随又向着潘老厅长打趣,问他们老两口间,是否还有超言语的趣味?潘老先生赶紧拱手笑答:“回将军,早已不敢问津了!”说这话时低头闭目,微微摇着头,颇现窘迫之状,大家都不由得笑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