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6章 活在过去的人
哈佛篮球馆的晨雾还未散尽,陈也蹲在篮板下,将弟弟星宇的3号球衣套在皱巴巴的格子衬衫外。衣摆垂到膝盖,蹭着昨夜便利店买的打折鲔鱼三明治碎屑——这是小殇生前最讨厌的廉价食物,此刻却成了哥哥的每日早餐。
他猛地把篮球砸向铁筐,金属震颤声惊飞了栖息在篮网上的麻雀,十二只易拉罐从筐中滚落,罐口插着的枯萎樱花发绳沾满露水——那是他凌晨三点翻遍三个街区垃圾桶,它们的出厂日期都指向着那一天……
“街球场的规矩,“他对着空气模仿弟弟的严肃口吻,声音却卡在喉咙里,对面三三两两只流浪猫,一个趔趄,纷纷四散开来。
“你居然在这里啊。”一个戴着鸭舌帽的男人走了过来,陈也认出他是小殇的队友,也是哈佛深红队的队长,一个日裔新泽明。
“有空去清空他的储物柜,这是不是警告。“他拍了拍小也的肩,“人总要向前看对吧…”
…
哈佛篮球馆外的樱花树在暮春时节反常地凋谢了,苏楠蹲在树根处拾捡花瓣时,指尖触到树皮上陈殇十六岁时刻的歪扭字迹:“下次要赢哥三球!“她将花瓣装进贴着“3号选手数据分析“的文件夹,这是她作为球队见习分析师的第一份作业。
他们还是和往常一样,上学放学,只不过他不再呱噪,变得越来越沉默。
“你知道吗小也,我昨天加入了球队噢!”
“哦。”
简单的回答,让她有些许失望。
“还以为你会大吃一惊…”
“活在过去的人…”他回过头来故意坏笑的指了指女孩的眉心,然后很快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转过头去。
“是吗?不知道哪位先生撕掉了心心所念的加州理工大,最后还是选择了哈佛。”
“比起加州的阳光,我更爱吃波士顿的龙虾。”他弯起双眼,假笑得令人发憷。
“我们需要校友们的帮助,拜托了!今晚7点半,请务必…”
刚好走到校门口,两个发传单的人却尴尬地停下了已在半空的手和海报…
“一定会去的,毕竟我也是球队一份子嘛!”苏楠笑着顺便多拿了一份。
陈也没有停下步伐,只是斜眼瞟了一眼海报上醒目的12连败字样…
“真没出息,拜托,常春藤联盟也能连输12场!与其再去看你们再输一场,我不如在家打游戏…”
“你说什么!”原本很生气冲上前去的揪住他的衣领,但是再看到那张几乎一模一样的脸,又莫名的像泄了气的皮球一样松开。
“一群活在过去的人。”他嬉笑着回过头来数落道。
…
终场哨音虽然还没响起,苏楠却已经提前走向了更衣室。
比赛结果已经不可能更改,她没有像其他球馆内的人一样,垂头丧气,只是有那么一秒,强忍着屈辱的泪水就差点流下。
她知道此时此刻,球馆内不止她一个人对某人深深的想念,她更想提前用指尖抚过那个永远停在十八岁的名字…
更衣室第三排储物柜成了临时灵堂。
控卫小林每天训练前都会摸一摸柜门上的小火箭涂鸦——那是陈殇嘲笑他卡位像火箭升空的专属标记。
中锋比尔偷偷在柜底藏了半瓶紫色运动饮料,因为陈殇总是说“紫色是赢球的幸运色“。
打开那斑驳属于小殇的更衣柜,她愣住了。
“陈也到此一游“,右下角还沾着便利店的关东煮汤汁。
…
终场前5分24秒,88:116。
深红队请求暂停。
新泽明攥碎一口而尽的佳得乐纸杯,红色的液体顺着战术图上爱陈殇的恶作剧签名流淌。
观众席传来嘘声,大多数没走的人都是为了发泄和谩骂。
“要不放了吧…”当某个不识好歹的家伙,用唯唯诺诺的声音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那个替补席前,整场比赛唯一没有坐下过的,西装笔挺的中年韩裔男子,拿着所有人的技术单,眼神空洞。
他显然已经失去了队员们的信任和球队的掌控。
“连布朗大学都能输28分!“新泽明踹着椅子咆哮着,然后跟其他人一样用毛巾盖着脸,瘫坐着沉寂下去,只等着裁判暂停结束的哨响。
啪的一声
“送给你们的,第13次连败纪念品。“他嘲笑着把鲔鱼三明治砸在战术板上,蛋黄酱在“0-12“的战绩栏晕开成滑稽笑脸。
“你们跑步的样子,就像我的曾祖母…”
话刚到嘴边,中锋大白比尔一个健步冲过来揪住他衣领,藏在衣领内侧的荆棘纹身突然露出来——枝条缠绕着两个字母,C和S,对面那人却是饶有余味的瞪着他傻笑。
“陈殇?!”对面替补席的骚动,引起了布朗大学队员们的关注和窃窃私语。
“他不是已经…”
“据说他有个双胞胎哥哥。”
“噢,还真是可惜…”
…
午夜十二点的7-11,陈也正用马克笔在关东煮纸杯上画着什么。
店员早习惯这个头发乱翘的男生,他总在打烊前买走最后三个鲔鱼饭团,顺便用吸管在玻璃上画滑稽的笑脸。
“你弟的葬礼视频点击破百万了。“新来的打工妹把手机怼到他面前,画面里陈也正把弟弟的球鞋从前来回收的赞助商手中抢走。
“快看呐,家人们~你们猜猜今天我看到谁了。”
他突然将热美式泼了过去,滚烫的液体让女孩愤怒地宣称自己要报警。
“FK U”他竖起中指,头也不回的离去。
…
“你他妈到底是谁?!“捡废品的黑哥扯住他脚踝嘶吼,指缝间渗出血水。
陈也咧嘴笑出虎牙,这个表情像极了高中天台——十五岁的他暴揍完霸凌陈殇的混混后,也是这般挂着彩扮鬼脸。
“就是这个日期的易拉罐,你们不能碰。”
“你有病吧,都给你好了。”三三两两个无家可归的流浪汉艰难的爬了起来,捂着肚子一瘸一拐,只想快一点远离这个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疯子。
“一、二…四。”
这个日期出厂的易拉罐越来越少了啊。
陈也抱怨道,然后对着三三两两离去的背影比出一把枪的手型,“街球场的规矩,”他模仿弟弟严肃的语气,然后无力的瘫坐下去…
金属撞击声惊动了不远处路过的新泽明,他揉着惺红的眼眶,发现四周散落着无数个捏变形的易拉罐…
“又在玩什么行为艺术呐?“新泽明苦笑着放下手里捧着的箱子,“看到你留下的字了,喏,你弟的储物柜里的全部东西,是时候该清空了…“
“这是小楠的提议,还有你弟的储物柜也让给别人了,下次也别偷偷去了,韩东烈教练说,再让他看到你一次,他会打断你的腿…”
“嘿,可笑你们这些活在过去的人…”
陈也嬉笑着把红色抹在纸袋上,却在新泽明转身时踢翻了装满千纸鹤的纸箱。
每只纸鹤翅膀都写着“早日康复“,是高二那年小殇做半月板手术时全校女生折的,如今它们被晨露打湿,像群折翼的蝴蝶瘫在积水里。
…
扔掉…
带回家…
还是扔掉吧…
果然还是先带回家…
以后随时想扔都可以啊…
那为什么不直接扔掉呢?
一直纠结到,打开属于兄弟两的那道门,门锁的锈迹似乎提醒他,从那天起,他就再也没有在那间屋子里睡过,所有的一切还保持着小殇最后使用时的模样。
虽然可以看得出来父母也曾偷偷进来怀念床边起的褶皱。
普鲁士蓝西装平整得没有一丝涟漪,防滑粉的味道混着薄荷糖的清凉。
他想起自己每次假装要往里面塞臭袜子,却偷偷将弟弟的护腕换成新买的。
“你连他的强迫症都要破坏?”
没有想到今天他的床上竟然睡着一个人。
马尾辫上的樱花发绳缠着他的遗物SN0305…
“什么时候开始的?呵呵,活在过去的人。”
“啊?我只是今天在等你,刚不小心睡着了。”
“等我?”少年投来异样的目光,突然好似明白了什么一样,异常愤怒地嘶吼。
“你知不知道,他一直喜欢你!为了你,他可以付出一切!”
“我知道的,小也…”她像吓坏了的小猫一样蜷缩在墙角,不止的抽泣。
少年的眸子突然暗淡,双手也无力的瘫软下去。
“我知道你想对我说什么,但是请不要说,至少今天不要…”
他倔强地咬着嘴唇,柜门镜面倒映出他脖颈处的新纹身:彼岸花缠绕着卡通篮球,花瓣间隙藏着弟弟的生日日期,当苏楠背过身去,他迅速擦掉镜面上的雾气——那里还留着三个月前小殇用发胶画的笑脸。
…
雨后的清晨,当苏楠打算用早起的晨露,避免让红肿的眼眶过于让家人担心,她打开窗台,第一抹阳光照射在她的眼前。
“早啊,小楠!”
“早安…小?!”她差点习惯性的重复,猛然意识道哪里有些不对劲。
“你连他的痛苦都要cosplay?”
陈也故意加快了步伐,只是向脑后比了个中指。
5:00am起床,5:30am无氧训练,6:00am矫正投篮姿势…
“不就是装模作样?“他叼着鲔鱼三明治,在查尔斯河岸做第七组蛙跳。冰碴割破掌心时,忽然想起小殇总在手套里垫着樱花手帕。
此刻他膝盖渗出的汗珠,正沿着弟弟计算过的跑道轨迹晕染。
陈老还是和以前一样匆匆背着课去学校,只是偶然那么一两天,嘴角会挂着微笑,而每天一直忙得连招呼都来不及打的陈母,今天突然捧着一杯养身茶,微笑着朝苏楠挥了挥手。
…
深夜的杰弗逊公园,那个少年又开始在锈篮筐下喂猫。
十只流浪猫吃着昂贵的金枪鱼罐头,他却啃着过期打折的鲔鱼三明治。
兄弟两桌子上,一直没人动的素描本被夜风吹开,泛黄纸页上画满苏楠的侧脸。在某个被泪水晕染的角落,铅笔痕迹突然与小殇的笔迹重合——原来九岁那年,是哥哥教会弟弟写第一个“楠”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