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现代文化市场体系的一般属性

首先要建立起对文化市场一般属性的认识，我们从国内关于文化市场的一些基本研究的梳理开始。

国内对文化市场的研究，首先要提到的是刘玉珠和柳士法的成果，他们在《文化市场学——中国当代文化市场的理论和实践》一书中对文化市场的分析具有开拓性的意义。他们认为：“文化市场是文化与经济一体化的产物，它既是市场经济在文化领域的延伸，又是文化建设在市场经济的表现形态。”这一观点确定了文化市场的历史定位。该书甚至明确地指出：“文化市场是文化资源配置的基础方式……文化市场可以真实地体现文化产品供给和需求方面的互动关系，成为沟通文化产品生产经营者和购买消费者的有效渠道。文化市场以市场机制为主导配置文化资源，可以把有限的人力、物力和财力等资源优先投向最有效率的生产项目和文化产品上去，从而提高文化资源配置效率，也就相应地提高了文化生产力。”毋庸讳言，这一段论述中的核心概念“文化市场是文化资源配置的基础方式”在今天依然处于前沿。

以上定义表达了文化市场的基本含义——文化资源配置的基础方式。我们需要补充的是，市场是资源配置的一种基础性方式，另一种与其对立的方式（或者“补充的”方式）是所谓的“计划”方式。我们如果不希望用“计划”和“市场”这两个颇具意识形态色彩的概念，也可以说，市场是文化资源“分散化”配置的方式，而计划则是文化资源“集中化”配置的方式。因为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决策是由各个企业自行做出的，而在计划经济中，中央计划部门通过指令性计划来指挥生产活动。这样一来，如果“文化活动”是人类社会与物质生产活动相对应的精神生产活动的统称的话（当然是“狭义”的文化），实现文化再生产的资源配置形式就有“分散”和“集中”两种。

这里需要进行一些进一步的分析。为什么会从文化生产集中化的资源配置机制转向分散化的资源配置机制？或者说，我们为什么要推进改革，使得文化市场在资源配置中起决定性作用？这起源于一个在经济发展中被无数次证明了的基本事实，即集中化的资源配置方式只适应于经济发展水平较低、资源过于稀缺的发展阶段。在资源过于稀缺、社会生产除了满足基本生存需要之外没有任何剩余的时候，分散化的资源配置机制导致的两极分化有可能令一部分人丧失满足基本需求的机会，社会必然会倾向于建立集中的资源配置机制，抑制个人的利益动机。当发展超越“短缺”和“温饱”阶段后，社会生产出现剩余，个人的利益和权利意识就会觉醒，分散化的资源配置机制就会逐渐起作用，鼓励个人的逐利行为就会成为进一步提高生产效率、使社会财富充分涌流的关键原因。我国改革开放前后的变化已经充分证明了这一点。

文化市场也不例外。在计划经济体制下，文化机构由政府统一设置，人员由政府统一分配和管理，文化产品的生产任务由政府统一下达，产品由政府统一分配。这种体制是与那个时期资源极度缺乏且绝大多数经济资源要用于工业化建设分不开的，在那个时期，实行集中化的文化资源配置是必然选择。实行改革开放后，经济生活的活跃带来了文化消费的增加和文化意识与文化权利的觉醒，带动文化机构和个人为了满足文化消费需求的牟利性生产行为，使他们逐渐有了文化创造的自主权，市场机制逐渐在文化产品的生产、制造、流通、消费各个环节上起支配作用，于是在中国大地上迎来了文化生产力的解放和文化的大繁荣。

因此，以市场这种分散化的资源配置制度推动文化的繁荣发展是一个必然趋势。文化市场把艺术家解放出来，既解放了艺术家的文化表达权，也解放了他们创作艺术品的“金钱动机”，使得他们建立起了自由创作的经济基础。前市场经济中的艺术家依赖于赞助人，在支持了他们的创造的同时，也造成了他们的依附性地位，约束了他们的艺术创造性。文化市场使得“现代资助来源巨大，形式多样，为艺术家提供了讨价还价的力量，以便为其创作自由开辟空间”。文化市场是文化大发展、大繁荣的不竭动力。

从根本上说，伟大的启蒙学家的伦理假定最有力地揭示了分散化的资源配置机制的合理性：每一个个人对自己利益的追求是现代社会整体进步的根本动力，因此必须将保护个人的权利作为现代社会繁荣发展的基础。在我们看来，现代文化市场也符合这样一个基本假定。亚当·斯密在《国富论》中说过一个著名的比喻：“我们每天所需要的食料和饮料，不是出自屠户、酿酒家或面包师的恩惠，而是出自他们自利的打算。我们不说唤起他们的利他心的话，而说唤起他们利己心的话。我们不说自己需要，而说对他们有利”。或许我们可以将这个比喻移植于用来说明文化市场的合理性：我们每日所需要的精神文化产品与服务，是出自每一位艺术家和文化创作者的充分的自我表达，以及每一位消费者的充分的自我选择。我们这个时代所需要的文化的大发展、大繁荣建立在我们这个社会的每一个成员创造性思想的充分表达之上，这才是目前官方政策文件中谈到的“保障人民群众的文化权益”，以及围绕“激发全民族文化创造活力”进行体制机制创新等一系列重大论断的核心要义所在。

实际上，文化市场是分散化的文化资源配置方式，只是表述了文化市场的“一般属性”，而没有体现其“特殊属性”。分散化资源配置方式是市场经济的一般属性，而作为市场经济的延伸形态，文化资源的配置方式则显示出与其他市场资源配置机制的诸多特殊属性。正是这些特殊属性才构成了文化市场的具体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