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淘沙

红影湿幽窗1。瘦尽春光。雨余花外却斜阳2。谁见薄衫低髻子3？还惹思量4。 莫道不凄凉5。早近持觞6。暗思何事断人肠7。曾是向他春梦里8，瞥遇回廊。

■ 注释

1 红影湿幽窗：红影，毛滂《蝶恋花》：“红影斑斑吹锦片，露叶烟梢，寒月娟娟满。”谢懋《风入松》：“笑舞落花红影，醉眠芳草斜阳。”幽窗，汤显祖《牡丹亭·悼殇》：“冷雨幽窗灯不红。”纳兰性德《临江仙》：“幽窗冷雨一灯孤。”

2 雨余花外却斜阳：雨余，雨后。温庭筠《菩萨蛮》：“雨后却斜阳，杏花零落香。”秦观《画堂春》：“东风吹柳日初长，雨余芳草斜阳。”

3 谁见薄衫低髻子：髻子，发髻。李清照《浣溪沙》：“髻子伤春懒更梳，晚风庭院落梅初。”

4 还惹思量：还惹，一作“抱膝”，一作“衔指”。苏轼《江城子》：“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5 莫道不凄凉：李清照《鹧鸪天》：“秋已尽，日犹长，仲宣怀远更凄凉。”

6 持觞：举起酒杯。辛弃疾《蝶恋花》：“劝客持觞浑未惯，未歌先觉花枝颤。”

7 暗思何事断人肠：纳兰性德《浣溪沙》：“我是人间惆怅客，知君何事泪纵横。断肠声里忆平生。”《临江仙》：“几回肠断处，风动护花铃。”

8 曾是向他春梦里： 向他，一作“他乡”。白居易：“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 简评

词为怀人。开头两句刻画幽妙。阳光透过花儿照在窗棂上，“湿”，凸显雨后空气湿润。“瘦尽春光”的比喻独特无双。这句大约是说词人在春光下憔悴消瘦，但一个“尽”字，将此种状态推至极致。纳兰喜欢唯美纯粹极致，写秋声，是“做尽秋声”（《浪淘沙》），诸如此类，恕不例举。第三句写景亦很有层次感。雨余花外却斜阳，雨后，斜阳透过花儿照射过来，在人与斜阳之间，多了花这层媒介，感物细致入微。“谁见”两句由景转移至人。薄衫低髻的那位女子，正是词人思念的人儿。这位女子到底是谁？从“还惹思量”、“莫道不凄凉”化用苏轼“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来看，他思念的是亡妻。据有的注家以为，此词写于康熙十六年（1677）前后，而此年五月，纳兰年仅二十岁的妻子病逝，词内外互证，此词应作于康熙十六年暮春，妻子卢氏刚过世，是为悼亡。由此，亦不难理解词人的“瘦尽春光”、“还惹思量”、“莫道不凄凉”，以及借酒浇愁，莫名肠断。结尾两句，写往日春梦，回廊相见，本来平常，如今阴阳两隔，春梦了无痕，颇生伤感与沧桑。陈廷焯评纳兰词：“一则精丽中有飞舞之象，一则缠绵中得凄婉之神”（《云韶集》二十四），此词恰为缠绵中得凄婉之神。这不止因词人感物审美能力超卓，更因其事可伤，其情可感，故得凄婉之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