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开元以后,西京长安成为唐代一个首要的诗坛中心。首先,长安是唐代文人士子聚集的中心,也是诗人荟萃的中心。这可从以下四个方面加以说明:第一,长安有数量众多的官员。据《新唐书·百官志》统计,唐中央机构的流内文官约有1500人,在西京的京兆府及长安、万年二县(西京所在)的流内官有58人。流外文官更远远超过此数,如尚书省流内官167人,流外官达1212人。此外,武职机构的人里也不乏文士,如诗人岑参曾任右内率府兵曹参军,杜甫曾任右卫率府胄曹参军,等等。第二,在长安国学就读的生徒甚多。据《新唐书·选举志》载,国子监六学生徒有2210名,弘文、崇文馆生有50名,加上广文馆(天宝九载置)生60名,崇玄学(开元二十九年置)生100名,共2420名。但安史之乱后学生数量减少。此外,京兆府学及长安、万年县学共有生徒180人。第三,每年有众多举子入京应试。唐代科举分常举与制举两种,常举每年举行,主要有进士、明经两科。《通典》卷一八说:“我开元、天宝之中,一岁贡举,凡有数千。”谓每年参加进士、明经两科考试的人达数千名。这些参加科举考试的举子,一般要在长安居留五个月左右(举子例于每年十月集于京师,至第二年二月间方放榜),更有不少举子落第后留居长安修业习文,以期来年再试。又,制举虽非每年举行,但应者亦不在少数,《通典》卷一五说,开元以后应制举者,每次“多则二千人,少犹不减千人”。第四,每岁赴京参加吏部流内文官铨选的“选人”成千上万。这些“选人”共包括四类人,一是任职期满或因故停职的官员,二是常举及第后尚未授官的士人,三是门荫出身获得参选资格的人,四是流外出身获允参选入流的人。《通典》卷一七载开元三年(715)张九龄上书称,“今则每岁选者,动以万计,京师米物,为之空虚”。唐时铨选,“始于孟冬,终于季春”(《通典》卷一五),则众多“选人”需滞留于长安的时间之长,更超过入京应试的举子。此外,长安还有不少各府州赴京出差办事的官员以及入京游览观光、寻求出仕门路的士人。随着唐代诗歌创作的普及,在上述各类文士中,当会有许多诗歌作者。宋苏辙就曾说:“唐朝文士例能诗。”(《题韩驹秀才诗卷一绝》)所以长安不仅是一个文人士子聚集的中心,也是一个诗人荟萃的中心。
众多诗人会聚于长安,自然要从事诗歌创作与诗艺交流活动。我们知道,唐诗中多赠答、唱和、送别、宴集、题咏胜境之什[6],而长安正是有很多聚会、宴饮、饯送、登临游览等作诗场合的地方;又,诗人们既聚首京师,则新知故交间互示篇什、切磋诗艺便是不可或缺的。所以可以说,长安又是一个诗歌创作和诗艺交流的中心。更为重要的是,长安还是一个诗歌传播的中心。在京诗人们的互示互赠诗篇,应举进士的投行卷(考试前向公卿名流呈献自己的诗文)与纳省卷(考试前向试官递交自己的诗文),都使得诗歌得以“发表”和流传。长安麇集着大量公私歌妓乐工,她们将当时的诗歌配曲演唱,也促进了诗歌的传播。由于京官的出使和外放、生徒的修业期满、举子的还乡、“选人”的离京等原因,聚集于长安的文人士子具有很强的流动性,他们既能将自己与他人的诗作带入京师传播,又能将自己在长安获得的诗歌及时地传向四方。唐人对诗人的作品是否传于京师很看重[7],因为诗作一旦传于京师,也就能够较迅速地传向全国各地并获得声名。
东都洛阳是唐代又一个诗坛中心,当然其地位不如长安重要。洛阳成为另一个诗坛中心的条件,主要有以下几个方面:第一,洛阳也是一个官员甚多的地方。那里设有分司(分设在东都的中央机构)官、东都留守官属以及负责管理东都宫苑的官员,官吏的数量较长安以外的任何一个府州为多。又太宗、高宗、武则天、中宗、玄宗屡幸洛阳,合计共居洛阳44年。当皇帝居洛阳时,大批官员自然会随从而至。第二,东都也设国子监六学、广文馆、崇玄学,各有生徒。第三,科举考试和吏部铨选有时在东都举行。第四,洛阳是唐代重要的交通枢纽,河南、河北、淮南、江南道诸州的文人士子入京,一般都要经过洛阳。由于具备上述条件,洛阳于是成为又一个诗人荟萃和诗歌传播的中心。
开元以后的诗人是否居于京、洛诗坛中心,会对其作品在当世诗坛的地位与影响产生作用。下面举若干比较典型的例子加以说明。
李白是公认的诗国巨人,但在当时诗坛的地位与影响却不如王维。宝应二年(763)正月,王维卒后约一年半,其弟王缙应诏搜集编录成《王右丞集》呈进,代宗作答诏说:“卿之伯氏,天下文宗,位历先朝,名高希代……诗家者流,时论归美,诵于人口,久郁文房。”约作于德宗建中(780-783)年间的高仲武《中兴间气集》卷上“钱起”也说:“文宗右丞,许以高格;右丞没后,员外为雄。”都指出王维在盛唐诗坛获得了“天下文宗”的地位与世所稀有的高名。大历七年(772),独孤及作《唐故左补阙安定皇甫公集序》说:“沈、宋既殁,而崔司勋颢、王右丞维复崛起于开元、天宝之间,得其门而入者,当代不过数人。”《全唐文》卷四四七窦臮《述书赋》窦蒙(臮之兄)注也说:“二公(王维、王缙)名望,首冠一时。时议论诗,则曰王维、崔颢;论笔,则曰王缙、李邕。”都称王维为盛唐诗人的代表和当时最有名望的诗人,而未提及与王维同龄的李白。成书于天宝末年的殷璠《河岳英灵集》选录李白诗13首、王维诗15首,评曰:“白性嗜酒,志不拘检,常林栖十数载,故其为文章,率皆纵逸。至如《蜀道难》等篇,可谓奇之又奇。”“维诗词秀调雅,意新理惬,在泉为珠,著壁成绘,一句一字,皆出常境。”对王维的评价明显高于李白。《英灵集》卷首的《序》说:“粤若王维、昌龄、储光羲等二十四人,皆河岳英灵也,此集便以‘河岳英灵’为号。”亦列王维为盛唐诗人之首而不提李白。之所以出现上述现象,当与王维长期居于长安这一诗坛中心而李白则不是这样有关。
开元三年(715),王维十五岁,即离家赴长安,谋求进取,在那里居留约五六年,于开元九年(721)应进士试及第。在登第前居长安的几年里,他常游历于宁王、岐王等豪贵之门,并以诗才获得声名(参见两《唐书·王维传》、唐薛用弱《集异记》)。当王维在长安已得诗名之时,李白尚僻居蜀中,到了开元十三年(725),始出蜀东游。又至天宝元年(742)秋,他被玄宗征召,才获机会进京[8]。而王维自登第后至天宝元年,则有近十年时间居于长安(参见拙作《王维年谱》)。李白入京后,大概由于受到贺知章、玉真公主的称誉、力荐,玄宗于是亲自召见他,给予特殊恩遇,“以七宝牀赐食,御手调羹以饭之”(李阳冰《草堂集序》)。这一来,李白的声誉自然轰动京师,诗名也因此而远播。但他居长安不到两年,即被“赐金放还”。天宝三载(744)春,李白离开长安,开始了新的漫游生活。从这时起直到宝应元年(762)辞世,诗人再未进过长安。自离京后,李白的创作进入了一个更为重要的时期。可以说,他后期(离京以后)诗歌的总体成就超过前期(离京以前)[9]。但后期李白离开长安这一诗坛中心,诗作不易迅速流布全国并产生广泛影响。这时候,虽有少数知交、崇拜者(如杜甫、李阳冰等)对他的诗歌给予极高评价,其诗却未必能获得当时诗坛的普遍认同。而王维自天宝元年至上元二年(761)辞世,一直居于长安(其间有一年多时间“陷贼”),故而其诗作得以迅速流布全国。大历元年杜甫作《解闷十二首》,其八云:“不见高人王右丞,蓝田丘壑蔓寒藤。最传秀句寰区满,未绝风流相国能。”称当时王维诗在全国流传最为广泛,正因此,所以王维“天宝中,诗名冠代”(《旧唐书·王维传》)。
李白的诗文,最初有魏颢于上元二年以后编集的《李翰林集》,仅二卷;又宝应元年李白临终前授草稿于李阳冰,阳冰为编录成《草堂集》,凡十卷。贞元六年(790),李白卒后28年,刘全白作《唐故翰林学士李君碣记》,称李白“文集亦无定卷,家家有之”。元和十二年(817),李白卒后55年,范传正又编成李白文集二十卷。这些文集虽都未全备,但随着它们的编集行世,李白诗歌到贞元、元和时大抵已得到广泛流传(所谓“家家有之”)。这时候,李白在唐人心目中的地位才高于王维。孟郊《戏赠无本二首》其一云:“可惜李杜死,不见此狂痴。”韩愈《醉留东野》:“昔年因读李白杜甫诗,长恨二人不相从。”《调张籍》:“李杜文章在,光焰万丈长。”皇甫湜《题浯溪石》:“李杜才海翻,高下非可概。”这些诗都作于贞元、元和间,由它们不难看出,当时李、杜并称,都被尊崇,在诗界获得了至高地位。这时虽有元稹、白居易的抑李扬杜之论,但他们也并不否认李、杜并称以及李白在诗界的崇高地位,不过给予杜诗以高过李诗的评价罢了。
再以伟大诗人杜甫为例。论者多谓杜甫生前寂寞,诗名不显,这话说得是否准确,需作一番辨析。自天宝五载(746)后,杜甫寄居长安这一诗坛中心近十年,照理说他的诗作应该得以广泛流布,然而编于天宝末选入盛唐诗人24个且选录标准又掌握得比较好的《河岳英灵集》却不收杜诗。《英灵集》收诗止于天宝十二载(753),入选的作家,多数年长于杜甫,属前辈诗人,但是也有年少于杜甫的岑参得以入选,为什么独缺杜甫?为了弄清这一问题,不妨将岑、杜两人作一番比较。岑参天宝三载登第前出入京、洛十年,自登第后至天宝十二载,除不到两年时间赴安西外,其余时间大都居于长安。长期处在诗坛中心,对岑参作品的流布与诗名的传扬自然有利。从两人的作品看,杜甫今存诗1400多首,作于天宝十二载以前的只有71首;岑参今存诗近400首,作于十二载以前的有115首[10]。就其中可选的佳篇而言,岑诗亦较杜诗为多。又《英灵集》卷上评岑诗:“参诗语奇体峻,意亦造奇。”认为岑参十二载以前的诗歌,已有自己的鲜明特点;而杜甫十二载以前的诗歌,沉郁顿挫的独特风格则还没有完全形成[11]。因此可以说,杜甫在当时的诗名比不上岑参。之所以这样,还有另一个原因:岑参进士及第而杜甫两次应试皆落第。天宝时进士试诗赋已成定制,因此进士登第自然也就有助于诗名的传扬。故《英灵集》未收杜甫,当是由于他在当时的诗名尚未显[12]。
天宝十三四载,杜甫写了《前出塞九首》、《自京赴奉先县咏怀五百字》等名篇,尤其是《五百字》,沉郁顿挫的风格已充分显现。但是他的这些作品还来不及为人们所咀嚼玩味,安史之乱就爆发了。接着作为诗坛中心的长安沦陷,杜甫随着人民奔波逃难。在动乱中,他创作了一系列感时伤世、忧国忧民的杰作,如《月夜》、《春望》、《悲陈陶》、《哀江头》、《羌村三首》、《北征》等。但处于战乱中这些作品并不能迅速流传。至德二载(757)九月,唐军收复长安。十一月,杜甫携家至长安,任左拾遗。乾元元年(758)春,他与著名诗人王维、岑参、贾至等并为两省僚友,唱和甚盛。这时的杜甫,已写下众多名篇,又居于长安这一诗坛中心,因而诗名大盛,非昔日可比。任华作于上元元年(760)杜甫“避地锦城(成都)”以后的《杂言寄杜甫》说:“杜拾遗,名甫第二才甚奇……昔在帝城中,盛名君一个。诸人见所作,无不心胆破。郎官丛里作狂歌,丞相中常醉卧。”即称扬了杜甫当时在长安的诗名。然而好景不长,他只在长安住了半年,就于乾元元年六月被贬为华州司功参军。乾元二年,杜甫弃官携家往秦州,后又辗转入蜀,漂泊西南,直至大历五年(770)去世,再未回过长安。《全唐文》卷八六五王赞《玄英先生诗集序》说:“杜甫雄鸣于至德、大历间,而诗人或不尚之。呜呼,子美之诗,可谓无声无臭者矣!”从至德到大历五年,是杜甫创作的高峰期,这期间他写了一千二百多首诗,其中有许多光照千古的篇章。从创作成就看,可以说这个时期的诗坛为杜甫的光芒所笼罩。但由于这个时期他远离长安诗坛中心,诗作得不到迅速流布,所以没能在诗坛获得他所应获得的地位。大历四年,已五十八岁的杜甫发出沉重的喟叹:“百年歌自苦,未见有知音!”(《南征》)第二年,他就寂寞地离开了人世。
大历时的诗坛,声名籍甚的是钱起、郎士元、皇甫冉等人。成书于建中年间的高仲武《中兴间气集》,录诗“起自至德元首,终于大历暮年,作者数千,选者二十六人,诗总一百三十四首,分为两卷”(高仲武《中兴间气集序》),而未收杜诗。此集选入皇甫冉诗十三首,居入选诸家之冠,并评曰:“补阙自擢桂礼闱,遂为高格。往以世遘艰虞,避地江外,每文章一到朝廷,而作者变色。于词场为先辈,推钱、郎为伯仲。”“冉诗巧于文字,发调新奇,远出情外……可以雄视潘、张,平揖沈、谢。又《巫山诗》,终篇奇丽,自晋宋齐梁陈隋以来,采掇者无数,而补阙独获骊珠……自非天假,何以逮斯?”作于大历七年的独孤及《皇甫公集序》也评道:“沈、宋既殁,而崔司勋颢、王右丞维复崛起于开元、天宝之间,得其门而入者,当代不过数人,补阙其人也……其诗大略以古之比兴,就今之声律,涵咏风骚,宪章颜谢。至若丽曲感动,逸思奔发,则天机独到,有非师资所奖。每舞雩咏归,或金谷文会,曲水修禊,南浦怆别,新声秀句,辄加于常时一等,才钟于情故也。”可见皇甫冉在大历时的诗名之盛。《间气集》选入钱起诗十二首(选诗数在诸家中居第二位),列为上卷第一人,并评曰:“员外诗,体格新奇,理致清赡。越从登第,挺冠词林。文宗右丞,许以高格。右丞没后,员外为雄。芟齐宋之浮游,削梁陈之靡嫚,迥然独立,莫之与群……士林语曰:前有沈、宋,后有钱、郎。”选入郎士元诗亦十二首(其余各家入选诗多者只有九首),列为下卷第一人,评曰:“员外河岳英奇,人伦秀异,自家刑国,遂拥大名。右丞以往,与钱(起)更长。自丞相以下,更出作牧,二公无诗祖饯,时论鄙之。两君体调,大抵欲同,就中郎公,稍更闲雅,近于康乐。”可见钱、郎为大历时诗名籍甚的人物。而察其得名的原因,则无不与他们当时都居于长安这一诗坛中心有关(当然,这不是唯一原因)。如钱起宝应二年(762)入朝为拾遗,大历元年(766)或二年因故罢官回蓝田旧居,大历四年(769)前后复入朝为员外郎(先后任祠部员外郎、司勋员外郎),大历末或建中初迁郎中;郎士元广德二年(764)或永泰元年(765)入朝为拾遗,后迁员外郎,至大历末方出为郢州刺史;皇甫冉大历二年(767)入朝为左拾遗,后迁左补阙,大历五年冬奉使江表,省家至丹阳,第二年因病卒于丹阳。
杜甫卒后二三年(大历七八年),润州刺史樊晃搜采其遗诗,编成《杜工部小集》六卷,其《序》云:“文集六十卷,行于江汉之南……属时方用武,斯文将坠,故不为东人之所知。江左词人所传诵者,皆公之戏题剧论耳。曾不知君有大雅之作,当今一人而已。今采其遗文凡二百九十篇,各以事类为六卷,且行于江左……冀求其正集,续当论次云。”由这段文字可知,杜甫生前,其诗流布未广。所称六十卷的杜集,可能是杜甫晚年流寓湖湘时整理成帙的,后来不知下落。樊晃所编《小集》,收诗数虽不到今存杜诗的五分之一,但对于杜诗的流布却起了重要的促进作用。元和七年(812),元稹称自己年轻时“得杜甫诗数百首”(《叙诗寄乐天书》);元和十年(815),白居易谓“杜诗最多,可传者千余首”(《与元九书》),这些情况表明,贞元、元和时的杜集传本,收诗数已大大地超过了樊晃本。正因为这时杜诗的流布日广,杜甫才获得了在诗界与李白并称的崇高地位。
冯班《钝吟杂录》卷五说:“按大历之时,李杜诗格未行。”对大历至兴元(784)时期的诗歌影响最大的无疑是王维,这同王维在盛唐时诗名最盛应有关系。但到了贞元、元和时,随着李、杜诗歌的流布日广,他们的诗名也愈盛,对当时诗歌的影响便超过了王维。
蒋寅在《大历诗人研究》一书中,曾做过复原诗史本来面貌的工作,揭示出贞元后期诗坛的盟主是权德舆(759-818),以他为代表的台阁诗风成为贞元后期诗坛的主导诗风。考权德舆自贞元八年(792)至元和八年(813),始终在朝廷为官,且地位日渐显赫,他之所以成为贞元后期诗坛盟主,与那时候他一直居于长安这一诗坛中心应有关系。
中唐诗人李益(748-829)在世时声名籍甚。但他的得大名于天下,大抵在元和年间,而不是在他诗歌创作的旺盛期。自大历末至贞元末,李益“五在兵间”,居边地二十余年,这个时候他佳制迭出,创作进入旺盛期。元和元年(806)前后,他入朝为都官郎中,此后二十多年,绝大部分时间皆居于长安,官位也累迁至秘书监。虽然这期间诗人已届暮年,创作日渐衰萎,但诗名却进而大显。杨巨源《送李舍人归兰陵里》:“清词举世皆藏箧,美酒当山为满樽。”王建《上李益庶子》:“紫烟楼阁碧纱亭,上界诗仙独自行。”这两首诗都作于元和中李益宫中书舍人、太子右庶子时。元和十二年(817),令狐楚奉敕编《御览诗》,选入李益诗36首,为集中诸家之冠。唐末张为作《诗人主客图》,以李益为“清奇雅正主”,列中晚唐张籍、杨巨源、姚合、贾岛、朱庆余、方干、马戴等26人为其门下客,凡此皆可见他在当时诗界的声名之盛与影响之大。这种声名的取得,同他元和初入居长安这一诗坛中心后,以前创作的不少优秀诗歌(如边塞诗)得以广泛流播,不会没有关系。
胡震亨《唐音癸签·谈丛一》说:“唐诗人生素享名之盛,无如白香山。”白居易在元和十年(815)贬江州司马之前,诗作已广为流传,并因此获得大名。他元和十年作于江州的《与元九书》说:“日者又闻亲友间说,礼、吏部举选人,多以仆私试赋判传为准的。其余诗句,亦往往在人口中。仆恧然自愧,不之信也。及再来长安,又闻有军使高霞寓者,欲娉倡妓。妓大夸曰:‘我诵得白学士《长恨歌》,岂同他妓哉?’由是增价。又足下书云,到通州日,见江馆柱间有题仆诗者,复何人哉?又昨过汉南(按,指贬江州,途经襄阳)日,适遇主人集众乐娱他宾,诸妓见仆来,指而相顾曰:‘此是《秦中吟》、《长恨歌》主耳。’自长安抵江西,三四千里,凡乡校、佛寺、逆旅、行舟之中,往往有题仆诗者。士庶、僧徒、孀妇、处女之口,每每有咏仆诗者……古人云:‘名者公器,不可以多取。’仆是何者?窃时之名已多。”白居易的诗作之所以能够广为流传,同他贬江州前有较长时间居于长安这一诗坛中心应有关系(当然,这不是唯一原因)。考白居易于贞元十九年(803)释褐为秘书省校书郎,后历任盩厔(属京兆府)尉、集贤院校理、左拾遗、京兆府户曹参军、太子左赞善大夫,到贬江州时,合计居长安近十年(其中四年左右兼任翰林学士)。如果加上释褐前居长安的时间,则更长一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