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吉思汗大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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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节 成吉思汗的根源——几个古老的传说

一、劫后余生的东胡后裔

蒙古是生活在我国北方的一个古老的民族。在汉文史籍中,虽然没有留下蒙古远古祖先活动的记录,但蒙古人口耳相传也提供了一些可供追寻的线索。民族的传说当然不等于信史,但它对研究蒙古族的起源也有重大参考价值。

相传在天地初分之际,太阳有两个女儿。当黄河注入东海时,人世间有了第一叶轻舟。太阳的女儿坐在轻舟上来到了山清水秀的神州大地。姐姐嫁到南方,妹妹嫁到北方。后来,姐姐生下一个婴儿,取名为“海特斯”,意为“汉族”。当这个婴儿降生时,手里握着一个土块,他长大后就种植五谷,成为农业民族的祖先。第二年,妹妹也生了一个儿子,取名为“蒙高乐”,即蒙古族。当他生下时,手里攥着一把马鬃。因此他长大成人后就放牧马群和牛羊,成为游牧民族的祖先。这一记载说明,蒙古族与汉族是姨表兄弟,她的历史也像汉族一样源远流长苏赫巴鲁著:《成吉思汗传说》,北方妇女儿童出版社,1985。

波斯史学家拉施特(剌失德丁)根据蒙古人的民间传说,描写了蒙古族远古的历史,其中说:“大约距今两千年前,古代被称为蒙古的那个部落,与另一些突厥部落发生了内讧,终于引起战争。据值得信赖的贵人们〔所转告〕的一则故事说,另一些部落战胜了蒙古人,对他们进行了大屠杀,使他们只剩下两男两女。这两家人害怕敌人,逃到了一处人迹罕至的地方,那里四周惟有群山和森林,除了通过一条羊肠小道,历尽艰难险阻可达其间外,任何一面别无途径。在这些山中间,有丰盛的草和〔气候〕良好的草原。这个地方名叫额儿古涅—昆。‘昆’字意为‘山坡’,而‘额儿古涅’意为‘险峻’;这个地方意即‘峻岭’。那两个人的名字为:捏古思和乞颜。他们和他们的后裔长时期居留在这个地方生息繁衍。”〔波斯〕拉施特著,余大均、周建奇译:《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51页,商务印书馆,1997。

《史集》写于伊儿汗国合赞汗时期(1295—1304),“两千年前”当为公元前七百年左右,相当于中国的东周时代。这一传说告诉我们,蒙古族的祖先曾与其他突厥部落发生战争,只剩下两个男人和两个女人,被迫迁居到额尔古纳河流域的深山老林中度日。这一传说在汉文史籍中找到了旁证。《旧唐书》称蒙古为“蒙兀室韦”,指出:蒙兀室韦是室韦部落的一种,而“室韦者,契丹之别类也”。“其部落傍望建河居。其河源出突厥东北界俱轮泊;屈曲东流”,“东经蒙兀室韦之北”(五代后晋)刘昫等:《旧唐书》卷199下《北狄列传·室韦传》,中华书局,1975。。望建河即黑龙江上游也里古纳河,今称“额尔古纳河”。古人“黑”“青”同意,当地人称“青”曰“莽监”,异文写作“望建”,望建河即指青河、黑河。蒙兀室韦居住在望建河之南,这与《史集》记载的蒙古祖先的居住地相同。因此亦邻真先生说:“传说中关于故土的回忆是可信的。至于被打得只剩下两对男女之说,是民族学上常见的故套。北方民族在相当开化之后,由于无法解释自己最古的祖源,便用这种办法来编纂自己口碑历史的第一章。突厥人也曾有过类似的传说。”亦邻真:《成吉思汗与蒙古民族共同体的形成》,《内蒙古大学学报》1962年第1期。

屠寄先生综合分析了中外史学家的研究成果,在《蒙兀儿史记·世纪第一》中明确指出:“蒙兀儿者,室韦之别种也。其先出于东胡。楚汉之际,东胡王为匈奴冒顿单于所破杀,余众迸走,保险以自固,或为鲜卑,或为乌桓,或为室韦契丹。在南者为契丹,在北者曰室韦。室韦依胡布山(今黑龙江之兴安岭)以居。”“至唐部分愈众,而蒙兀室韦北傍望建河”。

综合以上记载,大致可以得出这样的结论:第一,蒙古的祖先是东胡,他与契丹、鲜卑、乌桓等具有同一的族源。第二,与他们发生冲突的部落大概是匈奴。秦汉之际,东胡与匈奴东、西并立,不失为一个东方强国。后来与匈奴发生战争,被冒顿单于击败。从此东胡余众四散迸走,形成了几种名称不同的部族。第三,传说中的两个蒙古族男子捏古思和乞颜,大概是蒙古族两个氏族的名称,他们居住在额尔古纳河南岸的深山老林中。《史集》说:“乞颜在蒙古语中,意谓从山上流下的狂暴湍急的‘洪流’。因为乞颜人勇敢、大胆又极其刚强,所以人们以这个词作为他们的名字。乞牙惕为乞颜的复数”,因此人们又称这个氏族为“乞牙惕”〔波斯〕拉施特著,余大均、周建奇译:《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51页,商务印书馆,1997。。“他们的各个分支渐以某个名称著称,并成为一个单独的斡巴黑(氏族)”;“这些斡巴黑又复〔繁衍〕分为多支”。“凡出于这些分支的人,多半互为亲属”〔波斯〕拉施特著,余大均、周建奇译:《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51页,商务印书馆,1997。。这些分支联合为部落,这就是《旧唐书》上所说的“蒙兀室韦”。

屠寄先生指出:“蒙兀之名始见于此。本呼忙豁仑(蒙文秘史),异文作蒙瓦(新唐书),盟古(辽史),盟骨(金史),朦古(契丹事迹),盲骨子(松漠纪闻),今通作蒙古(始于李志常所撰长春西游记)。”屠寄:《蒙兀儿史记》卷1《世纪第一》,北京市中国书店,1984。《史集》解释说:“‘蒙古’一词,最初作萌古,意即‘孱弱’和‘淳朴’。”〔波斯〕拉施特著,余大均、周建奇译:《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51—252页,商务印书馆,1997。而其他学者则研究出了一个更为贴切的含义:“蒙古”者,即长生的或永恒的部族。

直到唐朝中期,蒙兀室韦还北傍望建(额尔古纳)河而居,活动于河南岸的山林中。当这个部族在那些山林中日益繁衍,地盘日益狭窄而无法容纳的时候,他们就想离开额儿古涅—昆的深山,向外发展。但由于草木丛生,他们的祖先上山的道路早已被堵塞了。究竟如何从这个险谷中出去呢?他们互相商量着,进行各种探索和尝试,最后终于发现了一处铁矿。于是他们全体聚集在一起,在森林中准备了成堆成堆的木柴和煤,又宰杀了七十头牛马,从它们身上剥下整张的皮,用那些皮做成锻铁的风箱。然后他们一起出动,使这七十个风箱一齐鼓风助火,将那处铁矿全部熔化。他们从那里得到无数的铁,并开辟了一条通路。从此,蒙古族离开了那个狭窄的土地,走到广阔的草原去游牧〔波斯〕拉施特著,余大均、周建奇译:《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52页,商务印书馆,1997。。他们主要分为两支,逐步向南、向西迁徙。

这个优美的传说一直在蒙古各部中广为流传,据《史集》记载:乞颜部一些氏族、兀良哈等都自称“曾拉过风箱”。而弘吉剌部的祖先没有和其他氏族商议就首先走出了峡谷,用脚踩坏了其他部落的炉灶,因此那些部落的后人一直对弘吉剌部存有很深的成见,并一口断定“弘吉剌惕人的有名的足疾,就是由于他们未与他人商议,〔最〕先走出〔峡谷〕,莽撞地用脚踩了我们的灶火才造成的”。包括成吉思汗所在的黄金家族也没有忘掉这段美好的往事,他们的“氏族中有这样一种习俗和规矩:他们在除夕之夜,准备好风箱、熔铁炉和煤,把少许的铁烧红,放到砧子上锤打,展延〔成条〕,〔对自己的解放〕表示感激”。

那仁敖其尔先生曾专门著文论述了《乞颜精神是成吉思汗精神的核心理念》,其中说:“乞颜在蒙古语中,意为从山上流下的狂暴湍急的洪流。因为乞颜人勇敢、大胆又极刚强,所以他们以这个词为他们的名字。”“这是原始而有力地规范社会思想,统一内部意志,凝聚民族力量的有效办法”。又说:“乞颜人的勇敢与拼搏是无与伦比的”,他们那种“化铁熔山”的行动表明,他们具备的是“自强不息、勇往直前、协作奋进的团体精神”。正是这种精神“变成为一种巨大的物质力量”,“在蒙古草原上,以排山倒海之势,所向披靡,无往而不胜”那仁敖其尔:《乞颜精神是成吉思汗精神的核心理念》,内蒙古教育出版社,1994。

二、关于苍狼和白鹿的传说

《蒙古秘史》对其族源的记载并没有追溯到遥远的古代,而是从唐朝时的蒙兀室韦开始写起。作者认为,蒙古的始祖是孛儿帖赤那和豁埃马兰勒,这两个人名的汉字意译是“苍色的狼”和“惨白色的鹿”。因此旧译《元朝秘史》记载说:“成吉思合罕(可汗)的根源是:奉上天之命降生的苍色的狼,他的配偶是惨白色的鹿,他们同渡过腾汲思海子而来,在斡难河源头、不儿罕山前立下营盘,生下了巴塔赤罕。”〔波斯〕拉施特著,余大均、周建奇译:《史集》第1卷第1分册,第252—253页,商务印书馆,1997。这就是《秘史》所说的成吉思汗的始祖,他们距离成吉思汗整整二十二代。

人们不禁要问:“风马牛不相及”,狼和鹿怎能相配?即使狼、鹿结成了姻缘,又怎么会生出一个人来呢?这岂非旷古奇闻、弥天大谎?历史学家们对此做出了不同的解释:有人说:“这个传说显然和契丹族关于男子乘白马、女子驾青牛在木叶山下生子的传说一样,反映着以狼和鹿作为崇拜象征的两个部落或氏族生育了蒙古各部落的共同的男祖先。它只是蒙古部落迁到不儿罕山时期的一段记忆。”蔡美彪等著:《中国通史》第七册第六章,第4页,人民出版社,1983。意思是说,这是传说中的两个氏族,其中男子所在的氏族以狼为图腾,女子所在的氏族以鹿为图腾。“图腾”是原始社会氏族部落的标志,印第安语译为“他的亲族”,其中含有祖先崇拜的意思。古人不了解人类的起源问题,误认为他们的祖先是某种动物。我国古代许多民族都有这一类传说,比如黄帝族自称有熊氏,以熊为图腾,认为他们的祖先是熊;周族也传说他们的始祖母踩熊迹而生子,也是把熊当做他们的祖先;商族则以玄鸟为图腾,说是“天命玄鸟,降而生商”《十三经注疏》本《毛诗正义·商颂·玄鸟》,第622页,中华书局,1979。,是老天爷派了一只燕子,送来一个儿子,这就是商族的祖先——契。以狼作为自己的祖先的也不仅仅是蒙古族,突厥族也有类似的传说:据说在很早很早以前,突厥的祖先建国于西海之上,被邻国灭亡,男女老少都被杀害,只剩下一个男孩。敌人不忍心再杀他,但却砍掉他的手足,将他扔在沼泽里。有一只母狼大概是可怜这个男孩,常常叼一些鹿肉来给男孩吃,因此这个男孩不仅没有饿死,反而渐渐长大了。久而久之,这个男孩与母狼产生了感情,双方自由恋爱了,这只母狼生了十个男孩,其中一个名叫阿史那,他能力最强,成为突厥人的君长,他的子孙就被称为阿史那氏。从此,突厥人就以狼作为自己的图腾,因此他们的旗帜上总是画着一只狼头。由此看来,蒙古人以苍狼和白鹿作为自己的祖先,并不值得大惊小怪,这也不算蒙古人自己的发明创造。

但另有一些学者却认为,蒙古族并没有图腾崇拜的习惯,“孛儿帖赤那”、“豁埃马兰勒”“不过是传说中的两个人名罢了”。尽管他们的汉文意译是“狼”和“鹿”,但他们并非“狼”和“鹿”,“就同范文虎不是虎,蓝田豹不是豹,马云龙不是龙,岩井万龟不是龟,毛闹海不是赖狗一样,只是人名而已”道润梯步:《新译简注蒙古秘史》卷1,第3页注③,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79。。“孛儿帖赤那”是离开额尔古纳河流域的深山向西迁徙的那些蒙古部落的男首领。他们夫妇以“狼”、“鹿”命名,只不过反映了他们当时尚处于狩猎阶段而已。后来的蒙古人主要是从此发展起来的,因此他们被尊称为“成吉思合罕的根源”即蒙古族的祖先。

但在“孛儿帖赤那”时,蒙古人并没有迁到不儿罕山之下,因为当时那个地区还是铁勒人的地盘。但《蒙古秘史》所说的孛儿帖赤那的迁徙路线,却基本符合蒙古族西迁的实际。他们离开额尔古纳河之后,首先渡过了腾吉思海子,即今天内蒙古自治区的呼伦湖,逐步到达斡难河(鄂嫩河)源头、不儿罕山之下。这段旅程不是在短期内走完的,而是经过十一代人的努力,大概到了900年左右,唐朝时的回鹘汗国灭亡以后,蒙古人在朵奔蔑儿干兄弟的率领下,才开始迁居到不儿罕山地区。他们发现这座山比原来的山还要高大,自以为是世界上最高的山、至高无上的山,因此起名叫“罕山”,这就是今天蒙古国的大肯特山。大肯特山地区不仅是斡难河的发源地,而且是怯绿连河(克鲁仑河)、土兀剌河(土拉河)的发源地,因此被称为“三河源头”。这里水草丰美,土地肥沃,对蒙古族的发展提供了有利条件。应该说,这一地区正是蒙古族的发祥地。

三、尼伦部落——纯洁出身的蒙古人

从“苍狼”与“白鹿”起又过了一百多年,蒙古族才进入朵奔蔑儿干时期。“蔑儿干”汉语意为“善射者”,“朵奔蔑儿干”即善射者朵奔。他有一个哥哥名叫都哇锁豁儿,“都哇”汉意为“远视”,“锁豁儿”汉意为“目”。“都哇锁豁儿”相当于汉族传说中的“千里眼”。他们是蒙古族著名的首领,成吉思汗的第十一世祖先。

传说都哇锁豁儿额上生出一只眼,能看见三程远的东西。蒙古牧民一次迁徙三十里,称为一程,三程远即九十里。人的眼睛果真能如此“远视”吗?《松漠纪闻》说:蒙古人经常生吃麋鹿等动物,因此眼睛能看几十里,秋毫皆见。这就是说,因为他们不食烟火,所以视力与众不同,保存了一种特异功能。但人长出三只眼,能看近百里,毕竟含有神话的夸张。

有一天,都哇锁豁儿兄弟一起登上不儿罕山。山下有条小溪名叫“统格黎克溪”。“统格”汉意是“森林”,“统格黎克溪”即茂密的森林中的小溪。都哇锁豁儿站在不儿罕山的山顶上,睁开那只可以看三程远的慧眼,突然发现有一群亦儿坚(百姓)沿统格黎克溪而来。其中有一辆黑车白帐。当时草原牧民为了便于迁徙,往往在车上搭一个围帐,犹如一个活动的房屋,汉语称为“帐舆”。在这座帐舆前面坐着一个漂亮的女郎,都哇锁豁儿高兴地对他弟弟说:“那一丛来的百姓里头,有一个黑车子,前头有一个女儿生得好。若是不曾嫁人呵,索与弟朵奔蔑儿干做妻。”额尔登泰、乌云达赉:《蒙古秘史》校勘本,第6节,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0。

善射者朵奔怀着好奇和兴奋的心情,“到那一丛百姓里头看了。这女儿名阿兰豁阿,果然生得好,也不曾嫁人”《蒙古秘史》校勘本,第7节。。原来这群百姓是豁里秃马敦人,是居住在贝加尔湖附近的一个部落。他们本以捕捉貂鼠、青鼠为生,后来部族内规定了一条禁约:不准捕捉貂鼠、青鼠。他们对这条禁约不满,又“听得不儿罕山野物广有,全家起来,投奔不儿罕山的主人名哂赤伯颜”《蒙古秘史》校勘本,第8节。。“伯颜”即“富者”之意,哂赤伯颜是兀良哈部的富人,当时还是不儿罕山的主人。这群秃马敦人的酋长名叫豁里剌儿台蔑儿干,也是一个善射者,阿兰豁阿就是他的女儿。“豁阿”即“美女”,阿兰豁阿即美女阿兰。豁里剌儿台初来乍到,自然希望与当地部民搞好关系。朵奔蔑儿干身为蒙古部的首领,年轻英俊,与阿兰姑娘也是天生的一对。于是豁里剌儿台一口答应了朵奔的求婚要求,这就是“朵奔蔑儿干娶了阿兰豁阿为妻的缘故”《蒙古秘史》校勘本,第9节。

朵奔与阿兰结婚以后,小两口过得十分美满,没过几年就生了两个儿子,一个名叫不古讷台,一个名叫别勒古讷台。朵奔的哥哥都哇锁豁儿有四个儿子,与他们一起居住。后来,都哇锁豁儿去世了,他那四个儿子瞧不起朵奔,不把朵奔当亲叔叔看待,离开朵奔迁到了其他地方。他们的后代就称为朵儿边氏《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1节。。“朵儿边”汉意为“四”,“朵儿边氏”即由都哇锁豁儿四个儿子的后代所组成的氏族。

当时,蒙古正处于由原始社会末期向奴隶社会过渡的阶段。朵奔兄弟虽为蒙古部的首领,但生活并不十分富裕。自从四个侄子迁走以后,朵奔家的日子就不太好过。有一次朵奔到山上去打猎,转了半天也没有打到一点猎物。眼看着温存的妻子和两个孩子就要挨饿了,他心里非常着急。突然,他在树林里遇见了兀良哈部落的人,他们正在那里烧鹿肉。朵奔万般无奈,只好硬着头皮去要点鹿肉吃。没想到兀良哈人慷慨相赠,他们只留下了鹿头、鹿皮和内脏,把所有的鹿肉都送给了朵奔。这是当时游猎民约定俗成的规矩:当打到猎物时,如遇人提出要求,应将猎物的一部分赠给他,无论与对方是否熟识。但猎物的头和皮以及内脏却是福物,不能赠人。否则,以后就打不到猎物了。朵奔喜出望外,背着鹿肉大步流星地向家里走去。“路间遇着一个穷乏的人,引着一个儿子行来”《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4节。。这位穷人自称是伯牙兀歹人氏,名叫马阿里黑,说:“我而今穷乏,你那鹿肉将与我,我把这儿子与你去。”《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5节。朵奔给了他一条鹿后腿,就将他的儿子“换去家里做使唤的了”《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6节。。从此朵奔家有了一个奴隶,蒙古人称为“哈剌抽”。在这个奴隶的协助下,朵奔家的处境逐步好转,到朵奔临死时已经成为一个比较富足的人家了,当地人称他为朵奔伯颜。朵奔死后,那位小马阿里黑就成了朵奔家惟一的成年男劳力。

阿兰豁阿壮年丧夫,不甘寂寞。几年之后,又连续生了三个儿子。“一个名不忽合答吉,一个名不合秃撒勒只,一个名孛端察儿”《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7节。。朵奔的两个大儿子渐渐成人了,听到了一些风言风语,私下议论他们的母亲说:“俺这母亲,无房亲兄弟,又无丈夫,生了这三个儿子。家里独有马阿里黑伯牙,兀歹家人,莫不是他生的么道。”《蒙古秘史》校勘本,第18节。当时,蒙古人有一种习惯,丈夫死后,女人可以与她丈夫的兄弟或从兄弟结合,汉人称为“妻其寡嫂”。如果没有兄弟或从兄弟而生子女,则是不合风俗礼仪,是不能允许的。

两个大儿子的议论被阿兰母亲听到了。春季里的一天,阿兰煮了一只腊羊,把五个儿子叫到一起美餐一顿,然后发给他们每人一支箭,让他们折断。五个儿子肉足饭饱,不费吹灰之力就把那五支箭折断了。阿兰母亲把另五支箭竿绑在一起,让他们轮流折一次。从老大传到老二,从老二传到老三,一直传到小五手里,哥儿五个使出了平生的力气,结果谁也没有折断。于是阿兰母亲正襟危坐,开始教训自己的儿子了:“您五个儿子,都是我一个肚皮里生的。如恰才五支箭竿一般,各自一支呵,任谁容易折折;您兄弟但同心呵,便如这五支箭竿,束在一处,他人如何容易折得折。”《蒙古秘史》校勘本,第22节。五个儿子纷纷点头。阿兰母亲又说:“别勒古讷台、不古讷台,您两个儿子疑惑我这三个儿子是谁生的。您疑惑的也是。您不知道,每夜有黄白色人,自天窗门额明处入来,将我肚皮摩挲。他的光明透入肚里去时节,随日月的光,恰似黄狗般爬出去了。您休造次说。这般看来,显是天的儿子,不可比做凡人。久后他每做帝王呵,那时才知道也者。”《蒙古秘史》校勘本,第22节。这里强调的是“光”与“天”的观念。那位神秘的黄白色人是日月之光的化身,“天”即蒙古人崇拜的长生天。阿兰正是假借天意,宣称她的三个小儿子是上天之子,久后他们当中一定有人可以做帝王。从此,两个大儿子就不再议论母亲的贞操问题了,而阿兰与金光神人生子的故事却广为流传。

阿兰老母死后,两个大儿子的子孙组成了蒙古·答儿列斤氏,也就是一般出身的蒙古人;三个小儿子的子孙组成了尼伦氏,或称尼鲁温氏,因为他们是金光神人的后裔,所以称做“纯洁出身的蒙古人”。其中第五子孛端察儿的后代称为孛儿只斤氏,这就是成吉思汗所出生的氏族。

四、孛端察儿——成吉思汗的十世祖

成吉思汗所在的蒙古·孛儿只斤氏是从他的第十世祖孛端察儿开始兴盛的。《元史》追述蒙古部的族源,也正是始于此。“孛端察儿”并非本名,而是一种尊称,汉语意为“胚胎”,相当于汉人所说的“鼻祖”、“始祖”。他的本名叫“蒙合黑”,因此其全称是“孛端察儿蒙合黑”,即始祖蒙合黑。由于他的后代所组成的孛儿只斤氏成为元朝皇族的姓氏,因此成吉思汗所在的黄金家族把孛端察儿奉为鼻祖(明)宋濂等:《元史》卷1《太祖本纪》,中华书局,1976。

留学于北京大学历史系的蒙古国学者策·达赉曾经专门论述过孛儿只斤氏与乞颜氏以及与黄金家族的关系,他认为:“乞颜姓氏来源于孛儿帖赤那”,后来被人遗忘了,“到合不勒汗统一蒙古诸部时期,已被遗忘的乞颜氏复苏,成为蒙古人统一的象征”。“孛儿只斤合不勒的孙子是也速该,也速该的儿子是成吉思汗”。“‘黄金家族’指的是豁阿·马兰勒或马力格孛要德的子孙、‘天子’的后裔”。其“祖先是乞颜部落,起源于豁阿·马兰勒神话,而真正被命名为‘大可汗黄金氏族’是成吉思汗时代”。其主体是成吉思汗兄弟及其四个儿子的后代〔蒙古国〕策·达赉:《全蒙古国》,乌兰巴托出版社,1996。

据《元史·太祖纪》记载:“孛端察儿状貌奇异,沉默寡言,家人谓之痴。”人们都说他呆痴愚笨。“知子莫如父”,阿兰母亲也了解自己的儿子,其看法与众不同,常对人说:“此儿非痴,后世子孙必有大贵者。”

阿兰老母死后,四个大儿子没有遵守母亲折箭时的教训,他们照样把孛端察儿看做傻子,不当亲兄弟看待。分家产时只分了四份,没有分给孛端察儿。但孛端察儿却毫不介意,说:“贫贱富贵,命也,资财何足道。”《元史》卷1《太祖本纪》;《蒙古秘史》校勘本卷1。认为贫富贵贱是命中注定的,分不分家产没有什么了不起。于是他独自骑了一匹谁都不要的、背上长疮的秃尾黑脊青白马,沿着斡难河一直走到一个名叫马勒谆的小岛上,搭了个小草棚住了下来。开始,孛端察儿“食饮无所得”《蒙古秘史》校勘本,第33节。,没吃没喝,差一点儿陷入绝境。后来,他忽然发现了一只正在捕捉鸟兽的苍鹰,希望靠架鹰打猎维持生活。于是他揪下几根马尾毛,做成一个套子,居然捉住了那只苍鹰,然后就认真地进行训练。从此以后,孛端察儿就臂架苍鹰,手拿弓箭,过起狩猎生活来了。打猎这种活儿,并不是旱涝保收的,有时打得多,有时打得少,有时可能接连几天打不到。当打不到猎物时,孛端察儿就偷偷地跟随被狼群包围在山脚、悬崖的野物,想法把它们射死、捉住,或者找来一些狼群吃剩的动物,与那只苍鹰一起享用,艰苦度日。春天到了,成群的野鸭飞到河边,飞到小岛。孛端察儿故意饿着那只苍鹰,让它尽可能多地捕捉野鸭。他一个人吃不了那么多鸭肉,就把那些剩余的野鸭挂在树枝上。慢慢地,树上挂满了鸭肉,天气一热,枯树发出一股腥臭气味,从很远的地方就能闻到。

这时,有几十家兀良哈百姓沿着统格黎克溪迁徙到这一带生活。孛端察儿算是有了邻居了,他与这些百姓互相帮助,白天到他们那里喝点马乳,夜里就回到草棚休息,日子还过得蛮有味道。那些百姓曾向他索取那只苍鹰,孛端察儿与那只苍鹰相依为命,当然不肯拱手相送。

几个月过去了,孛端察儿的哥哥不忽合塔吉突然良心发现,心想:“孛端察儿独出而无赍,近者得无冻馁乎?”于是就沿着斡难河来寻找孛端察儿。在兀良哈人的指引下,终于找到了孛端察儿的下落。然后兄弟二人告别兀良哈人,掉转马头向家中走去。孛端察儿骑在那匹青白马上,走在哥哥后面,边走边说:“人的身子有头呵好,衣裳有领呵好。”《蒙古秘史》校勘本,第33节。身有首,衣有领,该有多好啊!他哥哥不知他在说什么,没有理睬他。

走了一段路后,孛端察儿又将那句话重复了两遍,他哥哥这才转过身来问道:“你两三遍的言语,只是这般说呵,意思里如何?”《蒙古秘史》校勘本,第34节。孛端察儿回答说:“恰才统格黎克河边那一丛百姓,无个头脑管束,大小者一般,容易取有,俺可以掳他。”《蒙古秘史》校勘本,第35节。

不忽合塔吉了解了这群百姓的情况,认为孛端察儿的主意还不错,说:“既是这般呵,到家里去,哥哥弟兄每商量看,却来掳他。”《蒙古秘史》校勘本,第36节。他们边走边想办法,到家以后,马上把兄弟几人找来,又从本族中选择了一批壮丁,让孛端察儿做前锋去掳获那群百姓,很快就全部降服了兀良哈人。从此他们兄弟五人“茶饭使唤的都有了”《蒙古秘史》校勘本,第39节。,既有了隶民、奴婢,又有了马群、家资,那几十家兀良哈人变成了他们的部落奴隶,孛端察儿等人则变成了贵族。

在抢掠兀良哈人时,孛端察儿乘机给自己抢了一个老婆。这人名叫阿当罕,是兀良哈族札儿赤兀惕部人,当时已经怀孕五六个月了。到孛端察儿家后,没有几个月就生了一个男孩,孛端察儿认为这个男孩是“札惕亦儿坚”,即札儿赤兀惕百姓的后代,是外族血统的人,起名为“札只剌歹”,后来这个男孩的子孙就组成了蒙古·札答兰氏。蒙古史上著名的札本合就是他的后代《蒙古秘史》校勘本,第40节。

过了几年,阿当罕又生了一个男孩,起了个名字叫“巴阿里歹”,他的子孙组成了巴阿林氏《蒙古秘史》校勘本,第41节。

“孛端察儿又自娶了个妻”《蒙古秘史》校勘本,第43节。,算是他的正式夫人。她生了个儿子,名叫“合必赤把阿秃儿”,他的子孙才继承了“孛儿只斤”这个姓氏。《元史》称其为“八林昔黑剌秃合必畜”《元史》卷1《太祖本纪》。,这就是成吉思汗的九世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