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失控（分）

他还告诉我们，我们现在阶段的恋爱都是毫无意义和不切实际的（这一点我深以为然）。而到了大学，我们可以自由恋爱，没人再阻挠。那里的女孩儿和男孩儿聪明而富有思想；在那充满文化和自由的环境谈恋爱，浪漫而美好；而且很有可能找到人生的伴侣。总之，他向我们灌输这样的观念：大学是浪漫和自由的天堂，只有上了大学此生才了无遗憾，才算对家人和自己的人生有一个好交代。

我那时心地单纯而思想空洞，对他的这些先进思想毫无抵抗力。在他先进思想的洗礼下，我对大学校园更加向往，对要实现上大学的梦想更加明确和强烈。

两年多前，书记的女儿在他亲自辅导下考上了全县最好的高中（现在有望考上一所全国排名靠前的好大学），成为学校经久不衰的传奇佳话。他给我讲过他化腐朽为神奇的这段故事。

他女儿上小学时，学习成绩很差，不受老师重视，在班级也默默无名，缺乏自信。他一直忙于学校的事务，没时间关心她，还认为随着她年龄的增长和智力发育，学习成绩会自然而然有所提升。然而，女儿念到小学五年级了，学习成绩仍然没有任何提升，他开始重视她的教育。他亲自给女儿出了一套数学测试卷，以摸清女儿真实的知识水平。他批改女儿的这套试卷，并不按照实际情况打分，而是错几道题扣几分。总共三十道测试题，他女儿错了十八道，得到八十二分。女儿生平第一次得到八十多分，欢欣鼓舞。他认为这样做给女儿奠定了学习信心。他还让班主任老师把她安排到第一排最显眼的位置，让所有的任课老师经常提问她，使她在课堂上随时随地保持专注。课后和放学，他开始亲自辅导她。他有一根教棍，女儿错了一道不应该错的题就会挨一棍子——这是他“胁迫”女儿自愿挨的，以让她有担当，并养成认真细心的习惯。他还安排她在学校的每次节日活动中上舞台表演节目，锻炼她的胆量和改变她的性格。书记的妻子是教语文和英语的老师，也参与对女儿的辅导。全家人这样坚持到女儿念初三，她就顺利考上县里最好的高中了。书记的女儿考上全县最好的高中这件事，进一步巩固了他是全校最好老师的地位，因为这之前我们学校的学生——包括其他教师的子女，没有任何一人考上过那所最好的重点高中。

他还向我们讲述了他年轻时的一些学习生活经历。从他的讲述中，我看到一个个子矮小，却胆大调皮、古灵精怪、哗众取宠、学习成绩优异，又利用学习成绩的优势混迹于好坏学生圈都游刃有余的精明小男人。比如，有一次和同学们出去春游，他在一片盘石上踩上苔藓即将滑倒，却大喊一声：“同学们，我给你们表演一个节目。”说完，一个“仰板翘”摔倒，顺着盘石滑梭下去，引得同学们哈哈大笑。还有一个场景我记忆深刻：他在操场上观看班上高个子同学打篮球，篮球跳到球场外，高个子学生欺辱他个子矮小，总喜欢把他当作球童使唤。他抑制住内心不满，跑到篮球边，当大家都以为他要捡球时，他却一脚把球踢得更远，然后逃跑回教室。往往这时上课铃声会响，高个子学生只得冒着上课迟到的风险，又气恼又狼狈地去捡球，而不是去追逐他。如果上课铃声不响，他被高个子学生抓住，他就威胁说如果自己受到粗鲁对待，高个子学生将永远得不到自己的作业抄本。个子高的爱打篮球的学生往往学习成绩都不好，为了得到作业抄本，只得忍气吞声，就此作罢。

有一天，王老师请假，书记来给我们代数学课。我一直对自己的数学充满自信，想着要在他面前好好表现一番。他向我们提问关于方程的定义，竟然没有任何一个学生回答出答案：含有未知数的等式叫做方程，尽管我以及许多学生都会解方程。这是一件令人赧颜的事情。我此时才发现自己在王老师的教导下，掌握的只是一些解题的方式方法，而对基本的概念和定义模糊不清。书记特别重视学生对基本定义和原理的掌握，他认为只有这样才算是打牢基础，进而在学习上做到举一反三、融会贯通、更上一楼。但他并没有责备我们，也没有评价数学老师的教学方式方法，转而坦然明确地告诉我们：学校对我们普通班学生和实验班学生的培养标准不一样。实验班学生的培养目标，是尽可能多地让学生升入重点高中，所以尽可能要求他们掌握更丰富和高深的知识，必须掌握基本定义和原理；而普通班的学生的培养目标，是全力保证学生顺利初中毕业——当然，学习成绩相对较好的学生也可以升入普通的高中；所以对学生掌握基本定义和原理不做硬性要求，掌握解题方式方法已经足够。书记的话对我而言十分残酷而寒心，我不希望学校这样对待我们。就我个人而言，我内心的期望与学校对我的培养目标是严重不符的。

对于年轻班主任老师受处分的事情，他也隐晦地对我们表达了他坚决给予从重处罚（按照他的本意，年轻的班主任老师还应该承受更严重的处罚）的原因。他说自己作为学校的党组织书记，在一些重大问题和原则问题上不能妥协，学校的所有人都可以“唱红脸”，但他只能“唱黑脸”。他如果不那样做，学校的规章制度就会瓦解，形同虚设。书记说这些话的时候，却让我想起语文老师在那节自习课上强笑着说的话：“……该关心的事情不关心，该认真抓教学质量不认真抓，非得在这样的事情上小题大做，上纲上线……”书记和语文老师的话都很有道理，我不知道他们谁对谁错。但如果可以，纪律和教学质量为什么不同时抓好呢？

书记就是这样的一位老师。在我看来，他对身边的事物都有很清醒的认识，并根据自己的认识建构了一套属于自己的思想观念，这些思想观念指导着他管理学校教职工和教书育人。这些思想观念对我们年轻而贫瘠的心灵充满感染力和折服力，让我们对他崇敬有加。我想这就是他与其他老师最大的不同，也是他成为学校最好的老师和优秀领导的重要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