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节 《三国志注》的文学取向
裴松之的史学批评受六朝文学之影响,已如上述,具体到《三国志注》,也表现出他鲜明的文学取向。概而言之有三:一是其注释中多引文言美辞,彰显了他高超的文学趣味;二是其注释中常引神奇怪异之事,表现出浓厚的小说化倾向;三是其自注并非如其所谦称的“分绝藻缋”“祇秽翰墨”,而是富有文采,可圈可点。清人《四库全书总目提要》批评裴注“嗜奇爱博,颇伤芜杂”[58],如果把“博”字替换为“美”字,则“嗜奇爱美”四字正好概括了裴松之《三国志注》的文学取向。兹分论如下。
(一)《三国志·魏书·王粲传》其实是曹魏诸文人之合传[59],后世所称道的“建安七子”除孔融外皆在其列:“始文帝为五官将,及平原侯植皆好文学。粲与北海徐幹字伟长、广陵陈琳字孔璋、陈留阮瑀字元瑜、汝南应瑒字德琏、东平刘桢字公幹并见友善。”可谓彬彬称盛。然而建安二十二年,一场大瘟疫导致了多人丧生,“徐、陈、应、刘,一时俱逝”,本传因引用了魏文帝曹丕《与元城令吴质书》,表达其哀悼惋惜之情。然因格于体例,这段引文甚是简短,唯略述诸人之立身行事而已。此后为照应前文,又撮述了吴质的生平:“吴质,济阴人,以文才为文帝所善,官至振威将军,假节都督河北诸军事,封列侯。”裴松之在此引鱼豢《魏略》更详其事,并把时为世子的曹丕写给吴质的两封信都完整地摘录了下来,且加自注曰:“臣松之以本传虽略载太子此书,美辞多被删落,今故悉取《魏略》所述以备其文。”惋惜之情,溢于言表,可见他对曹丕此信深表赞赏,不忍遐弃,今将此篇全录如次:
魏文帝曹丕与上述诸人之交情究竟如何,今已不得而知,若论这一封书信,则实在是写得情深义重,荡气回肠。“每至觞酌流行,丝竹并奏,酒酣耳热,仰而赋诗”等等,显得意气风发、文采飞扬。“零落略尽,言之伤心”,“既痛逝者,行自念也”,“愍知音之难遇,伤门人之莫逮”云云,则真有呜咽缠绵之慨,令人动容。此书信后来被《昭明文选》收录,传诵称扬,至今不绝。钱穆先生论及建安文学,有云:“窃谓当时新文佳构,尤秀出者,当推魏文、陈思之书札。此等尤属眼前景色,口边谈吐,极平常,极真率。书札本非文,彼等亦若无意于为文,而遂成其为千古之至文焉。”[60]评价极高,然可谓实至名归[61]。裴松之早在刘宋时期便对此文叹赏不置,称为“美辞”[62],自可印证其《三国志注》的文学取向,同时也可看出他那高超的文学趣味。其实说到“美辞”,裴注所引的前一封书信似乎更擅胜场,曹丕追忆“昔日南皮之游”,如云:“既妙思六经,逍遥百氏。弹釭间设,终以博弈。高谈娱心,哀筝顺耳。驰骛北场,旅食南馆。浮甘瓜于清泉,沈硃李于寒水。皦日既没,继以朗月。同乘并载,以游后园。舆轮徐动,宾从无声。清风夜起,悲笳微吟。乐往哀来,凄然伤怀”等等,良辰美景,赏心乐事,从容写来,情韵悠扬,一种少年人之哀乐歌哭,惬心贵当,动人心魄[63]。悬想当日之裴松之注史至此,也要为之低回良久吧。“观于海者难为水”,其以卫权之注《吴都赋》为文采不足,也就可以理解了。
除了引美文之外,《三国志注》中又有引诗赋之例,也可看出裴松之的“爱美”之心。陈思王曹植是六朝时期最伟大的诗人之一,锺嵘《诗品》称其“骨气奇高,词采华茂,情兼雅怨,体被文质,粲溢今古,卓尔不群”,并谓“陈思之于文章也,譬人伦之有周、孔,鳞羽之有龙凤,音乐之有琴笙,女工之有黼黻”云云,可谓极尽赞美之能事[64]。裴松之在注《魏书·曹植传》时,多次引用曹植的诗赋,体现出他对曹植文才的喜爱之情。如本传写到曹操新筑铜爵台,“悉将诸子登台,使各为赋。植援笔立成,可观,太祖甚异之”[65]。裴氏便引阴澹《魏纪》著录了曹植这篇令“太祖甚异之”的赋作:
全篇为歌功颂德之作,自不待言;行文之圆美流转,有如流风回雪,也姑置勿论。单看曹植之不假思索、“援笔立成”,且年纪不过十余岁,就很可佩服,联想到前述裴氏所自谦的“既谢淮南食时之敏”,则他之所以引用曹植此赋,其用意大概不止于证史,更有表示钦慕之意。因为曹植也跟淮南王一样,是刘勰所称赞的“亦思之速也”的典范[66]。曹植入魏之后,在文帝、明帝两朝连不得志,几次三番求“自试”亦不果,怅然绝望,本传称:“又植以前过,事事复减半,十一年中而三徙都,常汲汲无欢,遂发疾薨,时年四十一。”甚是凄凉。裴注于此引用了他的《吁嗟篇》:
全诗既是“十一年中而三徙都”的注脚,也表达了曹植对连翩流转、不遑宁处的愤恨,“糜灭岂不痛,愿与根荄连”一句更显得沉痛惨烈。裴氏引此,可谓“以诗证史”之佳例,也体现了他自己的识鉴水平。据余志挺先生统计,裴松之《三国志注》引单篇诗文22篇,“正可证明魏晋时期重视文学作品的风气,裴松之用文学补充史学,也代表着史学观念上的一大突破”。[67]
(二)前引《四库提要》批评裴松之“嗜奇爱博,颇伤芜杂”,其中最大的原因,便是裴注中多次引用神奇怪异之事,馆臣谓:
除了以上所举的几条之外,我们还可以举出裴注引用葛洪《神仙传》以及虽无志怪之名、却有志怪之实的傅玄《傅子》、顾恺之《启蒙注》等例[68],有论者指出:“在现存的史学著作中,《三国志注》是最先引用魏晋志异著作的。”[69]对于这种采志怪入史注的现象,后世学者的意见大致与《四库提要》相同,都认为“不经之谈,不应入史”[70]。可是对裴松之何以采志怪入《三国志注》,却还有继续讨论的余地。比较普遍的看法是,魏晋人确实相信神仙鬼怪的存在,因而其著志怪小说也是本着一种求实的态度,如干宝《搜神记》“发明神道之不诬”,即被誉为“鬼之董狐”[71]。《隋书·经籍志》将六朝志怪小说收入史部之杂传类,就反映了当时人的观念。采志怪入史在魏晋时期是一种非常普遍的现象,即以《搜神记》为例,据逯耀东先生统计,此书材料多次被当时的史书采用,其中包括司马彪《续汉志》25次、王隐《晋书》14次、干宝《晋纪》3次,袁宏《后汉纪》、谢承《后汉书》、袁山松《后汉书》、何法盛《晋中兴书》、孙盛《晋阳秋》、习凿齿《汉晋春秋》、乐资《春秋后传》等各引用一次[72]。事实上,一向以“高简有法”著称的陈寿《三国志》也采用了志怪材料,如《魏书·公孙渊传》:“初,渊家数有怪,犬冠帻绛衣上屋,炊有小儿蒸死甑中。襄平北巿生肉,长围各数尺,有头目口喙,无手足而动摇。”显然非事理所容。陈寅恪先生指出:“陈承祚著三国志,下笔谨严。裴世期为之注,颇采小说故事以补之,转失原书去取之意,后人多议之者。实则三国志本文往往有佛教故事,杂糅附益于其间,特迹象隐晦,不易发觉其为外国输入者耳。”[73]由此看来,既然连史学著作中都大量引用志怪材料,则裴氏采志怪入史注也就不足为奇了。从时代风气的角度来解释《三国志注》的“凿空语怪”,无疑是非常中肯的,每个人都不可能脱离特定的时代而存在,裴松之自然也不例外。张孟伦先生则对此提出了另一种看法,他认为裴注之所以采用怪异之说,并不是他真心相信,而是为了迎合宋文帝刘义隆之心意,因为“文帝却是一个以宜都藩王搞政变,利用‘征祥杂沓,符瑞㸌辉,宗庙神灵’(《宋书·文帝纪》)的礻几祥之说,登上皇帝宝座的”。并引《吴书·吴范刘惇赵达传》之裴氏自注为证:“臣松之以为葛洪所记,近为惑众,其书文颇行世,故撮取数事,载之篇末也。神仙之术,讵可测量,臣之臆断,以为惑众,所谓夏虫不知冷冰耳。”认为裴松之对葛洪《神仙传》所记持怀疑态度[74],“近为惑众”,徒以宋文帝有此爱好,故不得不谦称己说为“臆断”,有如夏虫之不知冷冰,其内心深处之苦楚,可想而知[75]。不难发现,张先生的观点是有几分道理的。南朝自刘宋之后,皇权加重,统治者干预修史之例,不绝于书[76],裴松之的注史恐怕也难逃此厄,何况本传明言,松之注史非其本意,而是“上使注陈寿《三国志》”,然则他的工作不能不受宋文帝的影响,从而自觉不自觉地有所偏离,也是在所难免[77]的。这与陈寿之著《三国志》而不得不以曹魏为正统,同有其难言之苦衷,我们对此应表“了解之同情”[78]。
除了上述时代风气和政治压力之影响外,我们认为裴松之之所以采志怪入史注,还跟他的注书体例有关,准确地说,这种现象正是采用“合本子注”的结果。陈寅恪先生指出:裴松之《三国志注》受中古佛教译经之影响,为一广义之合本子注[79]。其学生王锺翰更在其基础上指出,裴氏《上〈三国志〉注表》所云“或同说一事而辞有乖杂,或出事本异,疑不能判,并皆抄内以备异闻”即为“合本子注”最明白最合适之注脚,并下定义曰:“合本子注者即同源异释,合诸异释,列为子注,以注于一较善本之下,亦即于大同中求小异,最是实事求是之注史方法。”[80]可谓要言不烦。这种“合本子注”之方法是否受佛教译经之影响,姑置勿论[81],若裴氏注史为采用这种“合诸异释,列为子注”之形式,则固章章明甚,如《三国志·魏书·武帝纪》载:“(董卓)废帝为弘农王而立献帝,京都大乱。卓表太祖(曹操)为骁骑校尉,欲与计事。太祖乃变易姓名,间行东归。”裴氏注曰:
以上分别引王沈、郭颁和孙盛三人之书,记述曹操“间行东归”过程中,手杀其友吕伯奢之子的事,比对可知,三种说法都不相同,疑不能判,故“并皆抄内以备异闻”,其为广义之合本子注,当无可疑。刘知幾所批评的“喜聚异同,不加刊定”(《史通·补注》),或即指此而言,实乃昧于裴氏注史之体例,不足为松之病也[82]。类似的例子所在多有,如《魏书·三少帝纪》载高贵乡公为成济等所弑,终年二十,裴注即备引《汉晋春秋》《世语》《晋诸公赞》《晋纪》《魏氏春秋》《魏末传》等六书补述此事,并加自注曰:“臣松之以为习凿齿书[83],虽最后出,然述此事差有次第。故先载习语,以其余所言微异者次其后。”可见也是“合本子注”之佳例。具体到志怪著作,可以干宝《搜神记》为例,如《魏书·明帝纪》载,青龙三年“秋七月,洛阳崇华殿灾,八月庚午,立皇子芳为齐王,询为秦王”。之后亦引《魏氏春秋》《世语》《搜神记》《汉晋春秋》等四书记述当时及前后出现的一些奇异征兆,《搜神记》所记不过是其中之一说而已。又如《吴书·孙策传》注记载了道士于吉之事,先引《江表传》曰:
继引虞喜《志林》对此事进行了批驳,并加自注曰:“《江表传》之虚如《志林》所云。”接下来又引用《搜神记》之说:
最后再加自注说:“案《江表传》、《搜神记》于吉事不同,未详孰是。”由此看来,裴松之《三国志注》之所以引用志怪材料,非必相信真有其事(前述葛洪《神仙传》条可证),而是出于体例之需要,广引诸说,“以备异闻”,跟陈寿《三国志·方技传》评所云“所以广异闻而表奇事也,故存录云尔”,如出一辙。这一点从上述明知“《江表传》之虚如《志林》所云”,而仍引之,也可以看出来。又如郭颁《魏晋世语》极为裴氏所不满,“蹇乏全无宫商,最为鄙劣”,“虚错如此者,往往而有之”等,几乎一无是处,可是据伍野春先生统计,这样一部鄙劣虚错的书却被裴松之引用了89次之多[84],可见此书也跟《搜神记》等志怪著作一样,不过是为了增广异闻而被当作史料采用罢了。吕思勉先生在评价唐人修《晋书》时指出:“怪异之说之不足信,固也,然因述之信之者之多,正可以见当时风气。”[85]借以看待裴松之的《三国志注》,亦无不可,则其功劳不仅在保存了史料而已[86]。
以上对裴松之《三国志注》之采用志怪材料提出了一点拟测,认为他的做法除了受时代风气和政治压力之影响外,还跟“合本子注”的体例有关。尽管有此诸种理由,表明裴氏之采志怪入史注为无可厚非,然《四库提要》所批评的“嗜奇”之说,却并非没有道理,裴松之采用这些怪怪奇奇之事,无疑也表现了《三国志注》的文学取向。盖文学之趣味固有千差万别,而神奇怪异则是其中重要的一种,正可与上文所论的文言美辞相颉颃也。前引《搜神记》之道士于吉事,已甚诡异,又如《魏书·锺繇传》注引《陆氏异林》[87],记述了锺繇和一女鬼相恋的故事:
女鬼美丽非凡,眷恋锺繇,明知其有意相图,仍然前往欢会,情意殷殷,殊为可感,而锺氏“犹斫之伤髀”,难免薄情之讥。裴注征引此事,想必也是爱其故事之哀感顽艳,“小小情事,凄婉欲绝”也[88]。《吴书·诸葛恪传》注引《搜神记》则甚是可怖:
大有借尸还魂的意味,令人惊悚不已。此外如前述葛洪《神仙传》之仙人介象事、《魏书·蒋济传》注引《列异传》之蒋济亡儿事等,篇幅较长,情节曲折,带有浓厚的小说色彩。凡此都可看出裴松之的“嗜奇”心态,正和“爱美”之心一样,使他的《三国志注》表现出鲜明的文学取向。
(三)古人云,“善鉴者不写,善写者不鉴”[89],意谓创作与鉴赏难以兼擅。上文所述二者,不管是“嗜奇”还是“爱美”,都是在其注释中征引他人的作品并加按语,充其量只能表现出裴松之的文学趣味,他自己是不是也只会“鉴”而不能“画”,如他所谦称的那样“分绝藻缋”“祇秽翰墨”呢?答案是否定的。松之文学成就如何,史传没有明文,唯称其“博览坟籍,立身简素”而已(《宋书》本传)。但通过其《三国志注》之自注,我们发现了裴氏文采斐然的一面,而这显然也是一种“爱美”的表现。如《魏书·贾诩传》载:“建安十三年,太祖破荆州,欲顺江东下”,贾诩进谏,劝曹操“乘旧楚之饶,以飨吏士,抚安百姓,使安土乐业,则可不劳众而江东稽服矣”。曹操不从,军遂无利。裴松之在此发表了一通看法:
且不论裴氏对于贾诩之批评是否得当,曹操是否应该“顺江东下”以灭孙吴,单看这一段文字以气逞辞、骈散兼行,且又议论骏发,气势凌厉,“新平江、汉,威慑扬、越,资刘表水战之具,藉荆楚楫棹之手,实震荡之良会,廓定之大机”云云,对仗工整,声韵和谐,读来颇有风行水上之妙,定非“蹇乏全无宫商”者可比。“至于赤壁之败,盖有运数。实由疾疫大兴,以损凌厉之锋,凯风自南,用成焚如之势。天实为之,岂人事哉?”[90]则又感慨为文,一唱三叹,用典自然,如自己出,都可称得上中规中矩的“美文”,持与范晔“笔势纵放”之论赞相较,恐怕也未遑多让。又如《魏书·荀彧传》陈寿评曰:“荀彧清秀通雅,有王佐之风,然机鉴先识,未能充其志也。”松之对此不能同意,又下注曰:
裴氏盖深赏于荀彧之动心忍性、亡身殉节,不禁情动于中,而发为议论,为之辩诬,一往无前,夭矫动人。试取与六朝士子所景慕的贾谊《过秦论》对读[92],如云:
比较可知,二文之长处皆在起承转合、控送自如。“及至”二字以后,同为二文之转捩点,虽然前者为抑,“及至霸业既隆,翦汉迹著,然后亡身殉节,以申素情”;后者为扬,“及至始皇,奋六世之余烈,振长策而驭宇内,吞二周而亡诸侯,履至尊而制六合”,至其机杼,则固无不同,都是大力腾挪,平地起波澜,洵足以惊心动魄,振起全篇。
《魏书·崔林传》载崔林对是否尊奉孔子之后裔“宗圣侯”有所论议,认为“周公已上,达于三皇”都不再祭祀,“今独祀孔子者,以世近故也。以大夫之后,特受无疆之祀,礼过古帝,义逾汤、武,可谓崇明报德矣,无复重祀于非族也”。裴氏对此不以为然,而在其自注中对孔子盛赞有加:
细读可知,松之对孔子可谓推崇备至,“若乃经纬天人,立言垂制,百王莫之能违,彝伦资之以立,诚一人而已耳”,已经道出了孔子的非凡贡献,无与伦比。最后部分更称孔子“光明先王之道,以成万世之功,齐天地之无穷,等日月之久照”,大声鞺鞳,翼翼锵锵,真可称是“至矣尽矣,蔑以加矣!”其对孔子的一腔深情,也在这排偶行文中淋漓尽致地表现出来。盖河东裴氏,世以经史传家,固为孔孟儒家之坚定信徒也[93]。在六朝这样一个玄风大炽、争礼空王的年代里,如此不遗余力地推尊孔子和儒学,犹如拨云雾而见青天,则裴氏之识见实有大过人处,又不徒以文笔见长而已。通过上述三例可知,裴松之虽不以文章名世,其史论却有文采斐然的一面,且其行文颇受骈俪文风的影响,“大抵编字不只,捶句皆双,修短取均,奇偶相配”(《史通·叙事》),风气之移人,有如此者。近人李详以《三国志注》为六朝散文之代表,至誉之为“自然高妙”“千古独绝”[94],然则裴氏《上〈三国志〉注表》所云“虽自罄励,分绝藻缋”之为谦虚之词,也就可想而知了。
综上所述,我们认为裴松之的史学批评受到六朝文学之影响,不仅要求史书富有文采,而且要求史注“绚素有章,甘逾本质”,甚至在辞藻、声律、炼字等方面都有诸多讲究。这些思想贯彻到他的《三国志注》中,表现出鲜明的文学取向。一方面,其注释中多引文言美辞,彰显了他高超的文学趣味;另一方面,其注释中常引神奇怪异之事,表现出浓厚的小说化倾向;更重要的是,裴松之的自注也受骈俪文风的影响,富有文采,可圈可点。由此可见,裴松之的史学批评和六朝文学之间,有着非常密切的关系,这一点应该引起我们的重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