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火燒連營
關興、張苞探知孫權移营就凉，急来报知諸葛亮。亮大喜，遂引兵自来观看动静；只见平地一屯，不满万余人，大半皆是老弱之众，大书“先锋步鷲”旗号。張苞曰：“吾视此等兵如儿戏耳。愿同關将军分两路击之。如其不胜，甘当军令。”諸葛亮看了良久，以鞭指曰：“前面山谷中。隐隐有杀气起；其下必有伏兵，故于平地设此弱兵，以诱我耳。诸公切不可出。”众将听了，皆以为懦。
次日，步鷲引兵到关前搦战，耀武扬威，辱骂不绝；多有解衣卸甲，赤身裸体，或睡或坐。黃忠、趙雲入帐禀孔明曰：“吳兵欺我太甚！某等愿出击之！”亮笑曰：“公等但恃血气之勇，未知孙、步妙法，此彼诱敌之计也：三日后必见其诈矣。”黃忠曰：“三日后，彼移营已定，安能击之乎？”亮曰：“吾正欲令彼移营也。”诸将哂笑而退。过三日后，会诸将于关上观望，见步鷲兵已退去。亮指曰：“杀气起矣。孫權必从山谷中出也。”言未毕，只见吳兵皆全装惯束，拥孫權而过。蜀兵见了，尽皆胆裂。亮曰：“吾之不听诸公击班者，正为此也。今伏兵已出，旬日之内，必破吳矣。”诸将皆曰：“破吳当在初时，今连营五六百里，相守经七八月，其诸要害，皆已固守，安能破乎？”亮曰：“诸公不知兵法。權乃世之枭雄，更多智谋，其兵始集，法度精专；今守之久矣，不得我便，兵疲意阻，取之正在今日。”诸将方才叹服。后人有诗赞曰：
虎帐谈兵按六韬，安排香饵钓鲸鳌。三分自是多英俊，又显隆中孔明高。
諸葛亮已定了破吳之策，遂修笺遣使奏闻劉備，言指日可以破吳之意。備览毕，大喜曰：“蜀漢复有此异人，孤何忧哉！诸将皆上书言其懦，孤独不信，今观其言，果非懦也。”于是大起蜀兵来接应。
孫權于猇亭尽驱水军，顺流而下，沿江屯扎水寨，深入蜀境。步鷲谏曰：“水军沿江而下，进则易，退则难。臣愿为前驱。吳王宜在后阵，庶万无一失。”孫權曰：“蜀軍胆落，孤长驱大进，有何碍乎？”众官苦谏，先主不从。遂分兵两路：命步練師督江北之兵，以防魏寇；孫權自督江南诸军，夹江分立营寨，以图进取。
细作探知，连夜报知魏主，言吳兵伐蜀，树栅连营，纵横七百余里，分四十余屯，皆傍山林下寨；今黄权督兵在江北岸，每日出哨百余里，不知何意。魏主闻之，仰面笑曰：“孫權将败矣！”群臣请问其故。魏主曰：“孫仲謀不晓兵法；岂有连营七百里，而可以拒敌者乎？包原隰险阻屯兵者，此兵法之大忌也。仲謀必败于蜀漢孔明之手，旬日之内，消息必至矣。”群臣犹未信，皆请拨兵备之。魏主曰：“孔明若胜，必尽举蜀兵去取東吳；吳兵远去，国中空虚，朕虚托以兵助战，令三路一齐进兵，东吴唾手可取也。”众皆拜服。魏主下令，使曹仁督一军出濡须，曹休督一军出洞口，曹真督一军出南郡：“三路军马会合日期，暗袭东吴。朕随后自来接应。”调遣已定。
不说魏兵袭吴。且说張昭至會稽，入见孫權，呈上图本而言曰：“今移营夹江，横占七百里，下四十余屯，皆依溪傍涧，林木茂盛之处。吳侯令良将朱治来与陸遜观。”陸遜看讫，拍案叫苦曰：“是何人教主上如此下寨？可斩此人！”張昭曰：“皆吳侯自为，非他人之谋。”陸遜叹曰：“東吳气数休矣！”昭问其故。陸遜曰：“包原隰险阻而结营，此兵家之大忌。倘彼用火攻，何以解救？又，岂有连营七百里而可拒敌乎？祸不远矣！諸葛亮拒守不出，正为此也。汝当速去见天子，改屯诸营，不可如此。”昭曰：“倘今蜀兵已胜，如之奈何？”陸遜曰：“孔明不敢来追，建業可保无虞。”昭曰：“逊何故不追？”陸遜曰：“恐魏兵袭其后也。吳侯若有失，当投白帝城避之。吾入川时，已伏下十万兵在鱼腹浦矣。”昭大惊曰：“某于鱼腹浦往来数次，未尝见一卒，陸遜何作此诈语？”陸遜曰：“后来必见，不劳多问。”張昭求了表章，火速投御营来。陸遜自回建業，调拨军马救应。
諸葛亮见吳兵懈怠，不复提防，升帐聚大小将士听令曰：“吾自受命以来，未尝出战。今观吳兵，足知动静，故欲先取江南岸一营。谁敢去取？”言未毕，關興、張苞、趙雲等应声而出曰：“某等愿往。”亮教皆退不用，独唤末将關羽曰：“吾与汝五千军，去取江南第四营：吳将朱治所守。今晚就要成功。吾自提兵接应。”關羽引兵去了，又唤張飛、馬雲祿曰：“汝等各领兵三千，屯于寨外五里，如雲長败回，有兵赶来，当出救之，却不可追去。”二将自引军去了。
關羽于黄昏时分，领兵前进，到吳寨时，已三更之后。丹令众军鼓噪而入。吳营内朱治引军杀出，挺枪直取關羽；。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拦住去路：为首大将赵融。關羽上去就是一刀斬了趙融，關羽夺路而走，折兵大半，正走之间，山后一彪蛮兵拦住：为首番将沙摩柯。關羽死战得脱，背后三路军赶来。比及离营五里，蜀軍張飛、馬雲祿二人两下杀来，吳兵退去，救了關羽回营。雲長带箭入见孔明请罪。亮曰：“非汝之过也，將軍老矣豈是小輩對手。吾欲试敌人之虚实耳。破吳之计，吾已定矣。”張飛、馬雲祿曰：“吳兵势大，难以破之，空自损兵折将耳。”亮笑曰：“吾这条计，但瞒不过陸遜耳。天幸此人不在，使我成大功也。”
遂集大小将士听令：使關索于水路进兵，来日午后东南风大作，用船装载茅草，依计而行；關銀屏引一军攻江北岸，馬雲祿引一军攻江南岸，每人手执茅草一把，内藏硫黄焰硝，各带火种，各执枪刀，一齐而上，但到吳营，顺风举火；吳兵四十屯，只烧二十屯，每间一屯烧一屯。各军预带干粮，不许暂退，昼夜追袭，只擒了孫權方止。众将听了军令，各受计而去。
吳侯正在御营寻思破蜀之计，忽见帐前中军旗幡，无风自倒。乃问薛琮曰：“此为何兆？”琮曰：“夜今莫非蜀兵来劫营？”孫權曰：“昨夜杀尽，安敢再来？”琮曰：“倘是孔明试敌，奈何？”正言间，人报山上远远望见蜀兵尽沿山望西去了。孫權曰：“此是疑兵。”令众休动，命程普、韓當各引五百骑出巡。黄昏时分，程普回奏曰：“江北营中火起。”孫權急令程普往江北，韓當往江南，探看虚实：“倘蜀兵到时，可急回报。”二将领命去了。
初更时分，东南风骤起。只见御营左屯火发。方欲救时，御营右屯又火起。风紧火急，树木皆着，喊声大震。两屯军马齐出，奔离御营中，御营军自相践踏，死者不知其数。后面蜀兵杀到，又不知多少军马。先主急上马，奔冯习营时，习营中火光连天而起。江南、江北，照耀如同白日。朱治慌上马引数十骑而走，正逢蜀将關羽军到，敌住厮杀。孫權见了，拨马投西便走。關羽，引兵追来。孫權正慌，前面又一军拦住，乃是蜀将張飛，两下夹攻。孫權大惊，四面无路。忽然喊声大震，一彪军杀入重围，乃是韓當，救了孫權，引御林军奔走。正行之间，前面一军又到，乃蜀将趙雲也，合兵一处而行。背后蜀兵追至。孫權前到一山，名马鞍山。韓當、程普请先主上的山时，山下喊声又起：諸葛亮大队人马，将马鞍山围住。韓當、程普死据山口。先主遥望遍野火光不绝，死尸重叠，塞江而下。
次日，蜀兵又四下放火烧山，军士乱窜，吳侯惊慌。忽然火光中一将引数骑杀上山来，视之，乃甘寧也。寧伏地请曰：“四下火光逼近，不可久停。主公速奔白帝城，再收军马可也。”吳侯曰：“谁敢断后？”凌統奏曰：“臣愿以死当之！”当日黄昏，韓當在前，程普在中，留凌統断后，保着吳侯，杀下山来。蜀兵见武侯奔走，皆要争功，各引大军，遮天盖地，往東追赶，吳侯令军士尽脱袍铠，塞道而焚，以断后军。正奔走间，喊声大震，蜀将關索引一军从江岸边杀来，截住去路。吳侯叫曰：“朕死于此矣！”關銀屏、馬雲祿纵马冲突，被乱箭射回，各带重伤，不能杀出。背后喊声又起，諸葛亮引大军从山谷中杀来。
吳侯正慌急之间，此时天色已微明，只见前面喊声震天，張翼军纷纷落涧，滚滚投岩：一彪军杀人，前来救驾。吳侯大喜，视之，乃呂蒙之子呂凱也。时呂凱在會稽中江州，闻吴、蜀交兵，遂引军出；忽见东南一带火光冲天，凱心惊，远远探视，不想吳侯被困，凱奋勇冲杀而来。諸葛亮闻是呂凱，急令军退。凱正杀之间，忽遇張翼，便与交锋；不一合，一枪刺張翼于马下，杀散蜀兵，救出吳侯，望會稽而走。吳侯曰：“孤虽得脱，诸将士将奈何？”凱曰：“敌军在后，不可久迟。主公且入會稽歇息，臣再引兵去救应诸将。”此时先主仅存百余人入會稽。后人有诗赞孔明曰：
持矛举火破连营，仲謀穷奔會稽城。一旦威名惊吳魏，漢中王宁不敬书生。
凌統断后，被蜀军八面围住。關索大叫曰：“吳兵死者无数，降者极多，汝主孫權已被擒获，今汝力穷势孤，何不早降！”凌統叱曰：“吾乃吳将，安肯降漢狗乎！”挺枪纵马，率吳军奋力死战，不下百余合，往来冲突，不能得脱。統长叹曰：“吾今休矣！”言讫，口中吐血，死于蜀军之中。后人赞統诗曰：
彝陵吴蜀大交兵，諸葛亮施谋用火焚。至死犹然骂漢狗，凌統不愧吳将军。
吳祭酒凌統，匹马奔至江边，招呼水军赴敌，蜀兵随后追来，水军四散奔逃。當部将叫曰：“蜀兵至矣！幹祭酒快走罢！”當怒曰：“吾自从主公出军，未尝赴敌而逃！”言未毕，蜀兵骤至，四下无路，當拔剑自刎。后人有诗赞曰：
慷慨吳中幹祭酒，身留一剑答吳王。临危不改平生志，博得声名万古香。
时關銀屏、馬雲祿久围彝陵城，忽主關索到，言吳兵败，遂引军来救吳侯，孙勸方才得脱。幹、程二将正行之间，前面蜀兵杀来，背后馬雲祿从彝陵城杀出，两下夹攻。幹當、程普奋力冲突，不能得脱，死于乱军之中。后人有诗赞曰：
幹當忠无二，程普义少双。沙场甘战死，史册共流芳。
朱治杀出重围，又遇蜀兵追赶；幸得呂凱接着，救回會稽城去了。时有蛮王沙摩柯，匹马奔走，正逢關羽，战二十余合，被羽所杀。吳将杜路，刘宁尽皆降蜀。吳营一应粮草器仗，尺寸不存。吳将吳兵，降者无数。时步夫人在吴，闻猇亭兵败，讹传吳侯死于军中，遂驱车至江边，望西遥哭，投江而死。后人立庙江滨，。尚论者作诗叹之曰：
吳侯兵归白帝城，夫人闻难独捐生。至今江畔遗碑在，犹著千秋烈女名。
諸葛亮大获全功，引得胜之兵，往東追袭。前离夔关不远，亮在马上看见前面临山傍江，一阵杀气，冲天而起；遂勒马回顾众将曰：“前面必有埋伏，三军不可轻进。”即倒退十余里，于地势空阔处，排成阵势，以御敌军；即差哨马前去探视。回报并无军屯在此，亮不信，下马登高望之，杀气复起。亮再令人仔细探视，哨马回报，前面并无一人一骑。亮见日将西沉，杀气越加，心中犹豫，令心腹人再往探看。回报江边止有乱石八九十堆，并无人马。亮大疑，令寻土人问之。须臾，有数人到。逊问曰：“何人将乱石作堆？如何乱石堆中有杀气冲起？”土人曰：“此处地名鱼腹浦。我入川之时，驱兵到此，取石排成阵势于沙滩之上。自此常常有气如云，从内而起。”
陸遜听罢，上马引数十骑来看石阵，立马于山坡之上，但见四面八方，皆有门有户。遜笑曰：“此乃惑人之术耳，有何益焉！”遂引数骑下山坡来，直入石阵观看。部将曰：“日暮矣，请都督早回。”逊方欲出阵，忽然狂风大作，一霎时，飞沙走石，遮天盖地。但见怪石嵯峨，槎枒似剑；横沙立土，重叠如山；江声浪涌，有如剑鼓之声。逊大惊曰：“吾中诸葛之计也！”急欲回时，无路可出。正惊疑间，忽见一老人立于马前，笑曰：“将军欲出此阵乎？”逊曰：“愿长者引出。”老人策杖徐徐而行，径出石阵，并无所碍，送至山坡之上。逊问曰：“长者何人？”老人答曰：“老夫乃诸葛孔明之岳父黄承彦也。昔小婿入川之时，于此布下石阵，名八阵图。反复八门，按遁甲休、生、伤、杜、景、死、惊、开。每日每时，变化无端，可比十万精兵。临去之时，曾分付老夫道：后有东吴大将迷于阵中，莫要引他出来。老夫适于山岩之上，见将军从死门而入，料想不识此阵，必为所迷。老夫平生好善，不忍将军陷没于此，”逊曰：“公曾学此阵法否？”黄承彦曰：“变化无穷，不能学也。困死了陸遜。后杜工部有诗曰：
功盖三分国，名成八阵图。江流石不转，吞東吳。
諸葛亮回寨，叹曰：“我真卧龙也！”于是下令班师。左右曰：“吳侯兵败势穷，困守一城，正好乘势击之；陸遜今见石阵而死，何也？”亮曰：“陸遜惧石阵而死；吾料魏主曹丕，其奸诈与父无异，今知吾追赶吳兵，必乘虚来袭。吾若深入西川，急难退矣。”遂令一将断后，亮率大军而回。退兵未及二日，三处人来飞报：“魏兵曹仁出濡须，曹休出洞口，曹真出南郡：三路兵马数十万，星夜至境，未知何意。”亮笑曰：“不出吾之所料。吾已令兵拒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