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戎论》
“百有余载”,西夏“乍叛乍臣”,威胁着北宋安全。北宋朝廷曾多次发兵,御敌守边,均以失败而告终。针对这一历史和现实事实,李纲写了篇《御戎论》(《李忠定公文集选》卷十),精辟分析北宋、西夏形势;揭示出北宋腐败的政治制度;对防御西夏入侵提出独特见解。
公元10世纪末,党项族首领李继迁占居夏州一带地区(陕西横山以西),接受辽国封号,称夏国国王。宋太宗为了笼络他,在端拱元年(980年)赐李继迁名为赵保佶,授他为银川(陕西横山境)观察使。不久,李继迁叛变,袭击北宋边防驻军。北宋朝廷下令,断绝与西夏贸易。至道二年(996年),李继迁率万余人马,攻打灵州(宁夏灵武西南),宋太宗派兵迎战,授以阵图,行军列阵,均须请示朝廷,宋军将帅不得自行作主,导致宋军行动迟缓。在这次战役中,民伕经沙碛向灵州运送粮饷,沿途饥渴交加,死亡十余万人。咸平五年(1002年),李继迁攻下灵州;两年后又占据西凉府(甘肃武灵)。李继迁在作战中,中流矢死,其子李德明继位。嗣后,李德明之子李元昊,相继攻占甘(甘州:甘肃张掖)、凉(凉州:甘肃武威)二州。景德三年(1006年),宋真宗授李德明为定雄军(陕西横山县西北)节度使、西平王。每年“赐”银万两、绢万匹、钱二万贯,以示妥协,换取苟安。景祐五年(1038年),李元昊建都兴州(陕西略阳),建立国家,国号大夏(西夏)。从此,又开始进攻北宋。当时,北宋西部边境,驻军达三四十万,分布在五路二十四州军、几百个寨堡。北宋兵力分散,每当西夏聚兵而来,宋军节节败退。宝元三年(1040年)初“延州之战”、八月间“好水川之战”、庆历元年(1041年)八月“定川之战”、庆历二年“渭州之战”,均以宋兵溃退而告终。西夏军队长驱南下,直抵渭州(甘肃平凉),在北宋六百里的边境上,焚烧房舍,杀掠居民。因此,北宋再次被迫妥协,求和。经双方交涉,在庆历四年(1044年),北宋册封李元昊为西夏国主,西夏名义上称臣。同时,北宋每年“赐”给西夏绢十三万匹、银五万两、茶二万斤;在各种节日,共“赐”银两万两,银器二千两,绢、帛、衣着等二万三千匹,茶一万斤。北宋、西夏仍然保持往来贸易。北宋以增加银、绢的办法,换得西北暂时苟安。但是,西夏掠夺北宋边境之事,仍经常发生。
西夏仅仅占据平凉、灵武、瓜沙、甘肃、银宥等五地,在地狭、人少的情况下,却构成了对北宋的严重威胁,北宋花费不少人力、物力,却“见功寡”,这是什么原因呢?李纲认为:北宋有“行兵之道不若彼者四”、“自治之术未尽善者六”的弊端。
北宋“行军之道不若彼者”,具体有四个方面:
一、“彼军旅之力全,而我军旅之力不全”。西夏每次入侵北宋,事先“虚城清野”,集中各路兵马,倾国而来。进军路线,采取“待诸路以不争,而以全力据要害之地,以制一路于必死”。在行军作战时,精壮士兵在前,“老弱居后”;撤退时,其情相反。因此,西夏军队,攻入北宋境内,“破城寨,虏人畜,动辄如意”。但是,北宋所采取的策略却不同,每有军事行动,均以“五路之师,各以其兵入,力散势分,不相为用”,导致每战必败的结果。
二、“彼士卒之心一,而我士卒之心不一”。西夏军队待遇不高。党项族贵族也没采用“高爵厚禄以宠战士”,但西夏战士人人,“乐骑射、耐饥渴”,在战场上作战时,他们冒矢石、殊死战,谈笑风生,进出自如,故能“惊边徼,摩封疆,出没飘暴,不可制御”。而北宋军队的士卒分别来自西北、中原和东南地区,他们对西北地形、气候适应不一,生活习惯不一,士卒军事素质不一。
宋军虽然人数不少,但战斗力不强。仅有西北地区的战士,“可为用耳”。至于从东南地区调来的军队,听到“鼓鼙之声”,见到“旌旗之色”,就会惊慌失措,“流汗股栗,已欲曳兵而走”。在临阵作战时,不能奋勇向前,一见“弱者先奔,则强者亦与之而偕溃”。
三、“彼所规者大,而我所规者小”。每次作战,西夏取胜后,对将士的奖赏,十分轻薄,不过赐酒一杯、酥酪数斤;选拔将领,不论资排辈,依仗权势、裙带关系,而是据本人能力、才干和战功,“往往不次拔而用之”。因此,西夏战士在战场上作战,“轻首级而不争,乘利逐北,多致大胜”。但是,北宋则全然不同,凡是得一首级者,就“转资赏帛有差”,所以将士知道“首级”贵重。每当交战时,偶然取胜,每杀一人,北宋战士则下马“斩首”,贻误战机,活着的敌人便乘机逃遁远去。因此,在战场上,宋军虽有小胜,但无大捷。
四、“彼所图者久,而我所图者速”。西夏党项族贵族,狡狯多诈,善于深谋远虑、分析形势、窥则机会,每当国力强盛,就背叛北宋,发兵攻打宋境,洗劫民财,掠夺人口;当国力衰败时,就向北宋求和、称臣,勒索“岁赐金缯”。因此,数十年以来,“叛服不常”。但是,北宋对西夏失去警惕,“方其和附”,驻边宋军,不做任何防御准备。一旦西夏叛乱,宋军匆忙上阵,“则不计利害,不议可否”,兴师动众,企图侥幸一时之利。
关于“自治之术未尽善者”,北宋有六方面弊端:
一是“将帅之任不专”。古代将帅,受命率兵出战之际,君王对他们信而不疑,“不从中制”;使他任职期长而稳定,不轻易撤换。“故能习熟利害,临事制变,士卒乐为之用。”但是,北宋立国后,为了巩固中央集权、制止军阀割据,自宋太祖赵匡胤开始,剥夺将帅兵权,形成“为帅于千里之外,而受制于九重之中”的制度。自宋真宗赵恒以下的各代皇帝,生长深宫,不懂军事,由皇帝制定阵图束缚将帅,使其难以临阵指挥。将帅们多请示朝廷,群臣往往争论不决。主帅要与钤辖、都监等人聚议,也是众说纷纭,不可定夺,往往失去战机。将帅权力不仅受到限制,而且一年之间,易换三五人,导致兵不识将、将不识兵的结果。同时,士兵缺乏训练,作战时上下不相附,指令不如意。因此,将帅要“建不世之功亦难矣”。
二是“士卒之气不振”。古代有才干的将帅,行军作战之时,与士卒同甘共苦,官兵关系亲如手足,赏罚分明,军需供给充足,于是,“百里之内,牛酒日至”。战士在战场战死,“恩恤备至”,这样使全军将卒,感到“生无饥寒之患”、“死无妻拏之忧”,便士气高昂,赴汤蹈火,奋勇杀敌,所向披靡。如今,北宋朝政腐败,官吏贪污索贿,将帅易换频繁,“将与卒辽绝而不相知”,军需粮草供应不上,士卒缺衣少食,饥寒交迫,大批士卒逃亡。在战场上死亡的士卒,家属得不到“恩恤”,导致军心涣散。在这种情况下,“欲责其仗节死难亦难矣!”
三是“糗粮之蓄不广”。国家以兵为本,兵以食为天。自古以来,军队出征,粮草先行。这是行军作战的基本常识。如今,自陕西以西,关中之地,有沃野千里。自古以来,盛产粟谷,但是,近十几年以来,由于天灾人祸,灾民疏散,田园荒芜,大批饥民处在死亡线上。在这种情况下,百姓怎能提供军粮呢?军队缺食,使成群结队到县衙门闹事,或四出抢粮。军队缺少粮草,怎能备边拒敌呢?
四是“钱货之法不通”。往年,陕西一带地区,通行铜质钱币。如今,改用铁质钱币。但是,铁质钱币比铜质钱币,重量轻二分之一,价值是一比二十,货币贬值,导致物价飞涨,官兵的俸禄,每人每发一千,铜质钱币仅占五十枚,这样难维持最低生活水准。在西北作战的宋兵,其军饷数额,五分之一来自东南地区,由于朝廷调度失灵,交通阻塞,不仅军需物资供应不上,甚至官兵俸禄发不足数。
五是“赏罚之令不明”。奖罚分明,可以激励士气,使之奋勇杀敌。但是,北宋朝廷对守边将帅、士卒,却不能做到。每当宋军与敌军交战之际,不少将帅、士卒冒矢向前,多立战功,却“未必赏”;“而货赂侥幸之人,第功殊列,偏禆失主将逗留怯敌者”,没有给予严厉惩罚;有的谋取“小利”,便夸大其功,这就不能使战士信服,更不能激励他们奋勇杀敌。
六是“攻守之议不审”。北宋朝廷在防御西夏军队入侵,制止党项族贵族叛乱时,事先没有周密计划、长远打算。一旦遇到敌情,慌忙“浪战”,“以侥幸一时之功”。因此,在近十几年以来,花费不少钱、粮和人力,却没有“显效”。
为了有效制止西夏贵族叛乱,李纲针对北宋政治、军事等方面的弊端,主张事先应把战略、计策拟定周全,军需粮草要储备充足,才可以采取军事行动。对于军事部署方面,应让原来的五路宋军,“各守其地,按兵以备不虞”。同时,另派将帅,领精兵数十万人马,“择近巢穴、美水草之地,一路深入”,才可以获得军事上的胜利。招募军队时,应招西北地区弓箭手与敌军正面交锋,让东南地区的士兵“守营垒、护辎重、张声势,而勿与战”;宋军取胜后,不要以首级数量计功,“而以用命先登、却敌破阵为最”。在评选方法方面,应自下而上地进行推荐,一级一级地评审,防止徇私舞弊。平日,要派得力将士,严格训练士卒,“峙糗粮、缮甲兵,习于山川形势”。朝廷对于出征的将帅,应予信任,授予他们权力,不应从中牵制;对阵亡的将帅、士卒的家属,给予“恩恤”,勉励活着的将士,这样可以鼓舞士气,增强宋军战斗力;在丰收的年景,要“广储蓄”粮草,以备荒年。总之,北宋能把上述几方面事做好,国威即可大振,外患可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