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这双眼睛,熟悉
一辆大众在我身边停下。
从摇下的车窗里看去,开车的是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穿着西装,系着领带,戴着一幅黑边眼镜,看上去思思文文的。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我却从这辆车里感觉到了一种比这冬天还要冷的冷。不对!不只是冷!还有一种由心底而起的恐惧!对!就是恐惧!
刚好一辆出租车经过,没有犹豫的,我拦下了它,然后逃也似的离开了。
两车交错而过,我从那扇摇下的车窗里,看见了一个熟悉的人影。是他!
但是立刻的,我又摇头,勾起了自嘲的嘴角。那个人已经出国多年了,也已经多年没有音讯了,甚至现在还连生死都不知道,又怎么可能会是他!
他的眼睛不会这么冷!
从来都不会!
幻觉!
刚刚一定是幻觉!
药房面前,我下了车,然后去买了些药。
“嚓”
“嚓嚓”
“嚓嚓嚓”
昏黄的路灯,鹅毛般的大雪,只有我一个人的街道,深一步,浅一步,陪着我的就只有这踩雪时的声音。
雪,越下越大,不管是光秃秃的樱花树上,还是那些小青瓦上,都顶着一片片的白,银装素裹。偶有一阵寒风“呼呼~”的刮过,便会发出“唰唰”的声音,那是积雪落下了树梢。
“喵~”
突然,一只黑猫从我脚边一窜而过,吓了我一跳,药都掉在了地上。那幽绿的眼睛,像极了两盏飘浮在空气中的绿色灯笼,更如同两道鬼火一般。
租屋面前,我又看见了那辆车,就停在距离我租屋不到十米的地方。
我以为我看错了,于是忍不住又多看了一眼。
我记得刚刚那辆车的车牌。
没错!
就是它!
或许只是巧合吧?我这么想着。
可就在我经过它时,车窗却突然摇下。
转头里,我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坐在里面。
他看上去约莫三十岁左右的年纪,翘着二朗腿,晃着铮亮的皮鞋,一手插在裤兜里,一手放在车椅上,修长,又骨节分明,只有那条蓝白相间的领带稍微歪了那么一点,但不影响他本身的气质。
四目相对,我有着一瞬间的晃神。这张深刻如鬼斧神工般的脸上镶嵌着一双如黑宝石般的黑亮眼睛,在沉稳中带着内敛,又在内敛中带着寒冷,让人望而生畏!
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这双眼睛,我竟然又一次想起了另外一个人。它们和那个人的实在是太像了,像到几乎一模一样!
只是,那个人的眼睛不会这么冷。他是笑的,是暖的!
而且最重要的还是,他已经不可能再出现在这里了!
“这位小姐,能请你帮我一个忙吗?”
“请讲!”听见这一如那双眼睛的冰凉声音,我自晃神中回神,看着他。
“今天刚回国,没地方去,看见你面熟,就不自觉的跟过来了!”
“从这里往前走五十米,左转,一百米的位置,有一家福利来酒店,二十四小时营业!”看着这双突然升起笑意的眼睛,我给他指了路。
车窗摇起,车子开走了,而我也向着我的租屋走去。
开门。
关门。
我靠在沙发里,一动都不想动。
每一次从叶家回来,我都会像现在这样,很累,很累,身心俱疲。
肚子叫起,我这才起身,走进厨房,煎了一个鸡蛋,煮了一杯泡面,算是我一个人的晚餐。可是当我拿起筷子,看着它时,我却一点食欲都没有,最后只草草的吃了两口,就把它都倒进了垃圾桶中。坐在车里的那个男人,尤其是他的那双眼睛,即便是到了现在,都一直在我的面前晃动,怎么都挥之不去。
打开电视,转眼一个小时过去,可除了那几张一张一合的嘴外,我却是什么都没有听进去,最后伸手,在脸上一拍,把电视一关,向着房间走去。
睡着了,总不至于再想吧?
然而事与愿违!
走进浴室,打开花洒,我连衣服都没脱,就那样靠在墙上,由着它们兜头而下。
闭上眼睛,想要好好的静一静,什么都不去想,可是就在闭上眼睛的那一刹那,我又马上睁开了它。
又来了!
又是那双眼睛!
还是那双眼睛!
它里面的冷!
它突然升起的笑意!
不过就是一双眼睛而已,怎么就变成了怎么挥都挥不掉呢?
一个激灵打来,我自那双眼睛里清醒里,然后关去花洒。
叶初桐,别想了,只是相似而已。他已经走了这么多年了,不会再回来了,或许这辈子都不会再回来了,你醒醒吧,不要再想他了!
回到房间,打开药瓶,倒出一粒,我干咽了它。
药效起来了,可是我却依旧在翻来覆去中,怎么都睡不着,那双眼睛总是不由自主的出现在我的脑中,我的脑前,我最后索性批着睡衣,就那样靠在床头上,望着窗外的片片飞雪。
这么多年过去,我以为我已经不会再想起了的,我以为我已经忘记了的,就连和顾子俊结婚的那一天,我都没有再想起那个人,但是今天,仅仅是因为一双相似的眼睛,仅仅是因为我看了一眼,仅仅就只是因为相似,我居然又想起了那个人。
那个人的脸,那个人的笑,那个人的声音,那个人给我的温暖,那个人给我的包容,那个人给我的陪伴,那个人给我的保护等等等等,以及那个人在离开前,留给我的那个既失望又绝望还透着冷漠的背影,还有他在最后留给我的那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
直到如今,整整十二年过去,我依旧想不明白,他当初为什么要问我那两个莫名其妙的问题,更不知道他在离开前,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冷漠,又为什么会对我那么失望,最不明白的还是他为什么会突然变得那么绝望。
打开抽屉,翻开那本已经许久都没有再翻开过的日记本,看着上面的灰尘,我就那样用睡衣的袖子擦干净了它。
我没有去看以前写下的那些,而是翻开了新的一页。
可是当我提起笔,放在日记本上时,我又不知道我该从何写起,又要写些什么了,到最后,我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写,只有笔尖不小心落在上面后,留下了一个蓝色的小点。
霓虹的璀璨,逐渐被升起的朝阳替代,可那片片洁白却不惧朝阳带来的温暖,依旧肆无忌惮的飘着,飞着,就像是在宣示着它才是这个季节的主人一样。
换下睡衣,来到厨房,烧水,下一碗面,煎一个鸡蛋,就算是我的早餐。强迫自己把它们都吃完,我这才提起包包,去上班。
今天,唐明月依旧没有来开早会,吴敏淑也依旧没有点她的名。
林雪芹:初桐,你说老唐她到底是搞定了没有啊
林雪芹:这都已经两个早上没来参加早会了
我:我也不知道啊
林雪芹:阿弥陀佛,希望她早点完成,要不然
手机响起,是帮那两位老人家的工人师傅打来的,他说已经完成了。
一个陌生电话进来,是那位老人家,她说那些工人师傅都很好,不仅帮他们把那些东西都弄好了,还帮了他们别的忙。
昨天晚上虽然吃了助眠药,可还是一宿都没睡。这头疼啊,难道感冒了?
趁着中午休息,我去了趟药房,配了一些感冒药。
下午,唐明月回来了,可是一回来就把她自己丢进了设计稿里。时尔翻着电脑,时尔在设计图上修修改改,时尔又把设计稿揉成一团,丢进她办公桌下的垃圾桶里,总之,她的一双眼睛只是不停地在电脑和图纸上来回。
六点,所有人都走了,这一层的办公区里就只有我和林雪芹,还有修改设计稿的唐明月三个人。
“老唐,还没搞定?”
“客户的要求太高了,不是这里不对,就是那里不对,无论我怎么修改,都达不到客户想要的结果!”唐明月头都没抬,依旧在纸上写写画画。
我从垃圾桶里捡起一张被她丢掉的废稿,看着她的设计。
“初桐,你有什么意见?”
只看一张,不够,我又捡起了第二张,第三张,第四.......
花了将近三个小时的时间,我和林雪芹都在帮唐明月改改调调,就连齐文凤去而折返都不知道。
直到接近晚上九点的时候,我们才初步敲定了初稿。
“呼~~他嘛的,两天两夜了,老娘还以为要夭折在这个案子上了呢~~~~~~~~”
听着唐明月终于轻松下来的语气,我和林雪芹互看一眼,会心一笑。
“走,今天先下班,明天一过,老娘请你们吃饭,随便点,撑成青蛙肚皮都行!”
“包括你家的煤气罐?”
“什么?!煤气罐?......我靠!林雪芹,你他嘛的也太狠了点吧?居然想点我家的煤气罐~!”忽然拔高的声音里,是唐明月的“你是要炸了我家啊~”
“好啦好啦,现在都已经九点啦,要不要去吃点夜宵,先填填肚子啊,这里早就在叫了。”林雪芹故意的问题,唐明月终于反应过来后的假装炸毛样,再看着现在的时间,我赶紧提醒着这两个人。没办法啊,肚子饿了,“咕咕咕~”的,早就开叫了。
来到一个较远的烧烤摊,唐明月一口气就点了两个篮子的菜,把老板的菜都捡了三分之二,她这是打算拿吃来发泄发泄。看来,她这一次是真的被人为难了。
“初桐,你是不知道,这个吴总太他嘛的难缠了,我听了他的意见,也给了他那么多建议,可是他都不满意,这仅仅只是怀疑我的能力就算了,你们是不知道,他的那个话是要有多难听就有多难听,什么‘吴敏淑就给我换了一个这样的人来?’气的我当时就想拍屁股走人了。”
“我告诉你们啊,在我接触过的所有案子里,这是最难办的一个。不是说你这里不对,就是说你那里不好,你问他意见,他还直接送你一句‘到底你是设计师还是我设计师!要是我知道怎么弄,我还找你来干嘛!’,把我给堵的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你们说说看,我是设计师怎么啦?就算我是设计师,那我不也还得根据客人的习惯还有喜好来设计啊?我......”
风在吹着,雪在下着,唐明月的气愤也在继续着,而我和林雪芹知道她的脾气,所以都也只是听着,谁都没有开口。我们之所以绕过了公司附近的烧烤摊,继而选择了这里,就是因为太了解唐明月的脾气和性格了,她是属于那种只要受了委屈就一定会一吐为快,绝不会憋在心里的人。在这里,没有我们认识的人,也没有认识我们的人,她可以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想说谁的不是,就说谁的不是,甚至想骂谁就骂谁,不用担心会被有心人听去,像这次一样,再给她穿一次小鞋。
唐明月喝了很多酒,整个人都醉醺醺的,最后还是我和林雪芹把她送回去的,只是这丫头的酒品真不怎么好。不是说这个,就是骂那个,就差把人家的十八代祖宗都请出来了,甚至最后还给我们来了一个大吐特吐。我倒还好,林雪芹就比较惨了,趴在路边的电线杆上,吐的脸都白了。
回到家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二点了。
吃过感冒药,冲一个澡,再把脏衣服把洗衣机里一丢,我很快就睡着了。
“你们听说没有?陈总有新欢了,而且对方还是一个公司的千金大小姐,人长得挺漂亮,也挺能干的,不仅是一个海归,而且还马上就要接管她爸爸的公司了!”
“真的吗?真要是这样,那那个齐文凤不是就没有机会了?”
“齐文凤~?人家陈总是谁?怎么可能瞧得不上”
合上的电梯,消失的八卦,我站在电梯的角落里。
香水的味道和烟的味道夹杂在一起,难闻。
“啊,头痛死了我,早知道,昨天晚上就不喝酒了,完了完了,这天昏地转的,一会儿肯定又要被批了~”
都才走进办公区,我就听见了林雪芹的哀嚎。昨天晚上,因为陪唐明月,她也没少喝。
“喝点吧,会好受些!”早就料到了这个结果,所以我在来的路上,特意去了一趟药房,帮她和唐明月都买了一些解酒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