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研究述评：厘清网络空间的生存认知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互联网络的兴起与普及引发了不同学科领域学者的广泛关注，尤其是在哲学社会科学领域内更是进行了卓有成效的探索。哲学领域的研究方向集中在虚拟社会的本质以及人的虚拟认识与实践等，社会学领域的研究内容集中在网络社会主体、网络社会行为及其网络社会结构等，伦理学领域的研究视角集中在网络空间下的伦理道德问题，心理学领域的研究重点在于探索人在网络空间下生存与发展过程中各种网络心理现象。网络空间是建立在技术逻辑之上的符号化虚拟空间，与实然世界的现实空间具有本质的区别，我们在肯定网络空间下人的自由自觉活动得到技术性超越的同时，必须承认人的类本质在不同时空维度下的不同表现。网络空间是人的对象化存在，人们通过技术创新，不断创建着人们的生存方式和发展图景。为了进一步明晰网络空间视域下相关问题的研究历程与研究成果，为了综合比对国内外学者的学术观点，可以分别从网络研究历程和网络研究要点两个维度出发，对网络研究的相关问题加以归纳和总结。

（一）网络研究历程

近年来，国内外学者给予了因互联网技术而产生的网络空间以充分的社会认知和理论反思。网络信息技术日益成为社会进步和时代发展的杠杆，给人类的生产实践带来了革命性的影响，理论界将其纳入研究视野并积极给予回应，已经成为时代发展的必然。

1.国外研究历程

（1）网络初级认知阶段：20世纪90年代前期

关于早期的网络研究主要是学者们围绕互联网、网络空间和“信息高速公路”等内容进行的通俗性介绍，大多以随笔、专栏文章和著作的形式得以体现，这一时期的研究重点集中在网络技术的功能性思考。在“网络利弊”问题上产生了激烈的争论，学者们进行了极具二元对立思想的争锋式探讨。事实上，早在20世纪50年代到70年代期间，人们就已经开始对计算机的功能属性展开了追问，在这一研究过程中比较具有代表性的人物有：控制论创始人维纳[9]以及哲南·福莱森[10]等。正如许多学者所言，早期的网络研究经常发出乌托邦或反乌托邦式的论断。在巴洛[11]将赛博空间形容为一个新的精神自由家园的同时，也有学者指出，网络的产生导致了政治、经济的对立以及社会的分裂。客观地说，国外真正具有规模的网络学术研究兴起于20世纪90年代万维网出现之后。

（2）网络本体研究阶段：20世纪90年代中期至末期

关于网络研究在这一阶段的显著特点，是网络研究成为不同学科领域的前沿热点。学者们既狂热地追求网络技术对人类生存带来的希望，又对网络技术所表现出来的异化问题忧心忡忡。莱恩格尔德[12]最早给予了“虚拟社区”思想以明确的阐述，特克[13]也曾以“在线身份”来分析网络技术对人们现实生活的影响。在莱恩格尔德和特克的影响下，人们将网络空间看成是一个极具影响力的线上空间，引发了人们探索和建构的热情。在这一时期，较具影响力的代表学者有尼葛洛庞蒂[14]、曼纽尔·卡斯特[15]、比尔·盖茨[16]、埃瑟·戴森[17]、唐·泰普斯科特[18]等，至此，关于网络研究的著作纷纷形成，网络空间下的人类生存情境得到了进一步的阐述，网络空间自身的属性特征也得到了较为全面的概括。

（3）网络综合研究阶段：20世纪90年代末期至今

自20世纪90年代末至今，网络研究伴随网络技术的深入发展而不断走向成熟，逐渐进入综合研究阶段，不同学科视角下的网络研究相继展开，研究领域覆盖了文化学、人类学、伦理学、传播学、心理学、社会学等不同学科，研究专著、丛书、文集大量涌现。随着网络研究的不断推进和综合发展，人们对网络的认知日益走向成熟，开始进入理性批判的研究阶段。从研究内容来看，这一时期的网络研究突破了对虚拟社区和在线身份研究的局限，不仅反思网络自身的局限和弊端，而且将网络技术与人类现实社会和未来生活的关系视为研究的焦点。学者开始深入分析网络技术带给人类的全新生存方式——虚拟生存。关于网络技术的哲学反思主要基于两条进路，一条是批判性的，另一条是建设性的，丰富的研究成果进一步证明了网络研究已经走向深入，尤其是信息哲学的诞生，更是为这一时期的理论研究提供了新的思路、开辟了新的空间。此外，这一时期在网络伦理、网络道德方面的研究也取得了显著的成效。其中，对互联网所引起的道德、法律问题进行了开拓性研究的代表成果是理查德·A.斯皮内洛的《世纪道德：信息技术的伦理方面》（1999）和劳拉·昆兰蒂罗的《赛博犯罪：如何防范计算机犯罪》（1999）；对网络社会伦理特质、人的网络行为方式等问题给予充分探讨的代表成果是普拉特的《混乱的联线——因特网上的冲突与秩序》（1998）和马克·波斯特的《信息方式——后结构主义与社会语境》（2000）等。

2.国内研究阶段

伴随互联网在中国的广泛建立，网络技术对中国的影响逐渐加大，相继引发了自然科学以及人文社会科学研究的重视。准确地说，我国学术界关于虚拟社会的研究历程与互联网在我国的发展历程基本同步，互联网的兴起和深入引发了我国学者的广泛关注与探索。

（1）互联网在中国的全面建设时期：1986年至1995年

以时间为线索，标记互联网在中国的启蒙和建设事件，有助于进一步明晰学者对网络技术的研究脉络。1986年，北京市计算机应用技术研究所携手德国卡尔斯鲁厄大学共同实施了国际联网项目——中国学术网（Chinese Academic Network,CANET）; 1990年，钱天白教授代表中国正式在国际互联网络信息中心的前身SRI-NIC注册登记了我国顶级域名CN;1995年，中国科技网（CSTNET）、中国教育和科研计算机网络（CERNET）、中国计算机公用信息网（CHINANET）、中国金桥信息网（CHINAGBN）等计算机网络相继建成并投入使用。互联网创建时期的中国学术研究主要是以电子技术和信息科学为视角，学者们的研究重点集中在互联网技术本身及其相关知识，学术成果主要是对西方网络技术的介绍以及网络认知层面的一些评述。中国的网络研究在这一阶段尚未形成真正属于自己的研究成果。

（2）互联网在中国的快速发展时期：1996年至1999年

自1996年以来，研究网络的学术热潮在国内迅速掀起，在这股学术热潮的带动下，不仅引发了国内学者自主探索的科研热情，也积极引入了大量国外代表成果。如尼葛洛庞蒂的《数字化生存》、比尔·盖茨的《未来之路》、埃瑟·戴森的《2.0版：数字时代的生活设计》，以及唐·泰普斯科特的《数字化成长——网络时代的崛起》等一批译著相继出版。从1997年年底至1999年年底，中国的互联网用户急速增长，从62万人发展到890万人。互联网的普及和迅猛增长的网民数量，进一步推进了网络实践的发展，加快了网络研究的探索进程。国内的开创性专著日益丰富，学者们分别从社会、文化、教育、法治、伦理等多个视角展开研究，比较有代表性的有：胡泳和范海燕合著的《网络为王》[19]、郭良主编的“网络文化丛书”[20]、严耕和陆俊等著的《网络伦理》[21]，以及严耕主编的“透视网络时代丛书”[22]等。刘吉和金吾伦主编的《十年警醒》、陈炎的《Internet改变中国》、刘建民的《网络上的二十一世纪》、巫汉祥的《寻找另类空间》、乔岗的《网络化生存》、姜奇平的《数字论坛丛书》、陈群的《网络中国：网络悄悄改变我们的生活》、谢海光的《互联网与思想政治工作概论》、张彦的《计算机犯罪及其社会控制》、熊澄宇主编的《信息社会4.0》、万新恒的《信息化校园：大学的革命》、孟建和祁林合编的《网络文化论纲》、林众的《计算机与智力心理学》等专著，分别从不同视角，有针对性地探讨了网络技术对社会发展和人类未来的影响，并结合中国实际情况尝试性地提出了一些应对措施。

（3）互联网在中国的深化普及时期：2000年至今

自2000年以来，互联网在中国得到了迅猛发展，最为显著的标志是互联网用户从2000年年底的2250万人，发展到2016年年底的7.31亿人，普及率达到53.2%。在我国，关于网络的相关研究得到进一步深化和延展。一方面，积极借鉴和吸收西方学者的相关研究成果，广泛译介西方专著，如迈克尔·海姆的《从界面到网络空间——虚拟实在的形而上学》、凯斯·桑斯坦的《网络共和国》、马克·波斯特的《信息方式》和《第二媒介时代》、帕特·华莱士的《互联网心理学》、曼纽尔·卡斯特的《信息时代三部曲：经济、社会与文化》[23]等；另一方面，基于不同的学科背景，形成了大量关于网络社会的本质、属性及发展趋势的专著，极大地丰富了网络研究的理论价值，具有极强的现实针对性。目前，我国网络研究仍在持续进行，不同学科背景的研究学者以及研究机构日益增多，理论研究与网络实践都将得到进一步深化。

（二）网络研究要点

理论的发展与实践的进步总是相伴相生、互相促进的。网络技术在当代的发展孕育了全新的社会问题和时代哲学。信息时代，人类社会发生了深刻的变革。“虚拟”成为网络信息时代最具特色的属性之一，以数字化和符号化的形式重新表达了人类社会的传统，也不断形塑了人类社会的未来。正如美国麻省理工学院教授雪莉·特克尔所说：“发生在虚拟世界中的事物被认为是好的标准。但与此相反，真正的世界则是缓慢的、充满摩擦的，需要组织，感觉非常乱。此外，我认为非常重要的是，人们需要重新审视现实世界中能得到什么。”[24]网络与人们的日常生活紧密相连，人类社会、人类自身的生存状态、发展前景、实践方式都发生了前所未有的改变，学者们的研究内容也紧密围绕虚拟社会、虚拟生存、虚拟发展、虚拟实践等内容而展开，取得了较为深入的研究成果。如贾英健的《虚拟生存论》、郑元景的《虚拟生存研究》、徐世甫的《虚拟生存论导论》、曾令辉的《虚拟社会人的发展研究》、汪广荣的《虚拟生存与人的主体性发展》、闵清的《信息时代虚拟实践与人的发展研究》等。

1.关于虚拟社会研究的简述

网络信息技术在当代的深入发展，引发了学者们广泛的研究热情，涌现出了大量的理论研究成果。在网络研究过程中，以网络虚拟社会为研究对象的理论成果大致可以分为以下几类：一是关于网络技术的介绍性成果，研究主体主要是计算机学科、信息网络科学、信息网络产业（IT业）、信息传播学等领域的专家学者；二是关于网络技术的规范性说明，研究主体是信息网络产业界的专家学者、经营管理者或教育界精英，研究目的在于进一步提高网络技术实效、发挥网络技术功能，规范秩序、科学监管；三是关于网络技术的价值性分析，哲学社会科学工作者在网络研究过程中，不断追问和省思网络技术的价值内涵，不仅从技术层面给予充分的肯定，而且从不同视角论证了网络技术的社会价值；四是关于网络技术的经验性总结，主要是指不同学科领域运用网络技术、发挥网络功效的具体经验和方法；五是关于网络技术的哲学性反思，学者们结合虚拟社会的本质，对虚拟与现实、虚拟社会与现实社会的关系及虚拟主体与客体、介体等问题进行了深入的研究，并取得了显著的成效。

2.关于虚拟生存研究的简述

生存问题始终是一个古老而又常新的理念。随着人类实践的深入，关于生存问题的思考也不断得到丰富。技术的进步助推了人类生存轨迹的变迁，网络技术也同样为人类建构了一幅生机勃勃的网络生存图景。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学者们对信息化、数字化时代背景下的虚拟问题给予了广泛的关注。关于虚拟生存问题的相关研究，主要存在以下几种观点。一是关于现实世界的虚拟化，网络信息技术以其符号化的程序逻辑实现了人的虚拟化表达，构成了人的虚拟性生存，既与现实紧密相连，又独具特色；二是关于虚拟生存对人类的影响，人们在网络信息时代收获了全新的生活体验模式，人们的生存状态、生存方式、生存困境都得到了新的表征；三是虚拟生存方式的本质、特征等问题进一步引发了人们关于自身主体性、平等性、全面性、安全性的探讨，虚拟生存问题的相关研究仍在持续进行，其研究成果也在不断丰富和发展之中。

3.关于虚拟发展研究的简述

网络技术正在以强劲的势头对现实世界和人类社会发生影响，既催生了一个全新的虚拟世界，也塑造了一个崭新的网络时代。诚然，虚拟发展研究的对象并不局限在对人类自身主体性的探讨，我们必须充分重视环境变迁与技术演进等内容与人的虚拟发展之间的关系，这些内容恰恰构成了虚拟发展研究的重要组成部分，它们是虚拟实践研究中的客体和介体。为此，此处的虚拟发展可以特指为人的虚拟化发展。人在网络空间下的虚拟发展问题主要围绕人性、人的本质、人的发展等问题而展开。从人如何使用网络技术，到人与网络技术的关系，再到人如何更好地发挥网络技术的功能以及如何实现人的虚实和谐发展，学者们从不同的学科视角进行了深入的探讨，然而，随着人类虚拟实践的深入，人们的虚拟发展问题不断得以凸显，对该领域的研究仍须给予持续性的关注。

4.关于虚拟实践研究的简述

自20世纪90年代以来，网络信息技术以其强大的生命力和影响力引发了学者们的反思和探索，尤其是现代科技哲学面对信息革命的巨大挑战，更是展开了深入的研究。“信息”已经作为一个基本概念而被纳入了哲学研究的范畴。信息哲学不仅丰富和发展了哲学理论的相关研究，而且为网络社会的运行和治理提供了系统的方法论。信息哲学研究中的一个重要理论分支就是虚拟实践，著名哲学家卡尔·波普尔的“三个世界”理论[25]为虚拟实践研究奠定了重要的思想基础。随着虚拟实践技术的进步，相应的虚拟技术哲学也不断向纵深方向发展，相继出现了大量的学术专著和论文。当下人们对虚拟世界存有无限向往，就实践哲学研究而言，21世纪以来，虚拟实践成为我国哲学研究的热点，在众多研究成果的基础上形成了比较一致的观点，即将虚拟实践作为人的思维与实践活动的延伸表达，是一种新的实践模式。关于虚拟实践的界定，张明仓博士从实践主体（人）的角度对虚拟实践进行了阐释，并得到学界较高的认可，“人们在虚拟空间利用数字化中介手段进行的有目的、双向对象化的感性活动，所有的虚拟实践活动都是人利用数字化中介手段对现实性的感性超越”[26]。虽然，关于虚拟实践是否属于实践这一关键性问题至今还没有达成一致，虚拟实践哲学的基础性研究还未完善，在虚拟实践系列问题的基本看法上学者们也莫衷一是，但是虚拟实践仍然成为众多相关学科的生长点和创新点。虚拟实践问题的相关研究更是为人的自由、全面、协调发展给予了新的探讨空间。

（三）网络研究评析

结合国内外的研究状况以及网络技术发展的迅猛势头，网络研究仍处于发展阶段且方兴未艾，并没有形成固定的研究范式可遵循，相关的理论研究仍在探讨之中。与技术的发展速度相比，理论研究仍存在差距，正如曼纽尔·卡斯特曾指出：“虽然互联网已经成为人们生活的一部分，但公众对互联网的理解和学界的研究成果之间存在巨大差距。”[27]尽管国内外的网络研究取得了较为丰硕的成果，但仍存在诸多不足之处。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深入发展，理论研究也将不断面临新的挑战和问题，尤其是人在网络空间下的生存发展规律有待于人们进一步研究和把握。第一，关于人在网络空间下的生存问题研究比较表面化，多数研究成果停留于现象阐述和问题归纳阶段，缺乏深入思考。第二，在目前的网络研究成果中，学者们给予了网络生存的积极意义以更多的关注，而对于虚拟生存矛盾和发展困境的阐释相对较少，尤其是数字鸿沟、网络霸权等问题的关注不足。第三，不同学科领域的学者已经展开了广泛的网络研究，但在研究过程中缺乏马克思主义哲学研究的视野，不能很好地将网络生存发展问题与人性、人的本质、人的存在与发展等研究相结合。在吸收和借鉴国外研究成果的过程中，部分学者缺乏明确的理论立场，或是受“技术决定论”的影响，忽视科学主义对技术主体的拒斥；或是受“人本主义”的影响，重价值而轻事实，关注网络技术产生的种种异化而否认人的主体性；后现代主义在超越上述对立的观点中走向相对主义，造就对数字化的价值判断的缺失等问题。第四，在网络研究中，对网络空间的工具性分析较为深入，揭示其影响社会关系的价值性分析不足，尤其是在思想政治教育的创新发展中，学者们更热衷于将网络作为思想政治教育的媒介和平台来加以研究，一定程度上忽视了网络空间的意义秩序和价值生成。第五，从研究方法上看，网络研究尚未形成系统的、科学的研究模式，导致了目前的研究成果更多为一些零散的、局部的预测性论断。依托于信息技术的网络空间全面映射着现实世界，对自然空间进行着符号化的扩展和技术性的延伸或浓缩，使得人的生存和发展再次面临前所未有的环境和态势。随着网络信息技术的深化和普及，人类与信息技术的关系日益紧密和复杂，网络空间下的生存发展问题不断凸显，我们仍然将网络当作单纯的媒介工具而展开利弊分析、特征总结式的研究已无法有效指导实践，必须立足于网络空间下人的生存体验，揭开网络空间的神秘面纱，积极探索网络空间的生存规律，旨在实现人的自由全面发展。新时期，“自由人联合体”的和谐社会设想再一次得到丰富，虚实和谐已经成为网络社会人的价值追求，肯定技术革命的进步意义，是实现社会发展和人类解放的前提。为了回应实践发起的挑战，习近平总书记指出，“我们要本着对社会负责、对人民负责的态度，为广大网民特别是青少年营造一个风清气正的网络空间”[28]。在汹涌的信息革命的浪潮下，始终坚持以人为本的科学发展理念，努力开展科学高效的网络社会实践，积极营建网络良好生态，是创建现代网络文明和实现人的现代化发展的必由之路。2016年4月19日，习近平同志主持召开网络安全和信息化工作座谈会，会议强调让互联网更好地造福国家和人民。我们必须在总结现有理论成果的基础上，进一步将网络研究推向深入，积极建构具有时代性、系统性、科学性的马克思主义哲学体系，永葆马克思主义理论的鲜活性和生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