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除冰
与此同时，高健也最后看了下手机，上面是运行网刘沫沫的手机号码。飞机快移动了，高健居然鬼使神差地拿出手机，开机打开运行网的网页，里面有今天执行机组的名单和电话。高健犹豫了下是否在微信里用沫沫的电话搜索下她的微信，但看飞机挂上拖车移动了，他抬起头，刚准备关机，听见旁边的秦龙正在读开车前检查单：
“移动电话——关机！”
嗯？检查单里有这条吗？高健抬头看着秦龙，秦龙嘿嘿一笑说：“提醒，提醒。”秦龙尴尬地笑着，高健知道自己已经违反机队关于手机的要求了。
在737机队，机队老大朱海涛大队长多次在安全分析会上要求所有的机组，在机组登机后，手机一定要关机，再重要的问题，下了飞机再开手机，倒不是怕手机对飞行安全有什么影响，主要是怕机组在飞行准备的时候玩手机分心。由于今天大雪延误，飞机上遇到这么多事情，高健在飞行上分了心，临推出了，居然莫名其妙地拿出手机想加这位一上飞机就跟自己吵架的乘务长刘沫沫的微信。唉，这对于平时一直标榜自己是遵章守纪模范的高机长是个莫大讽刺。
关机关机，读完检查单的秦龙突然问高健：“你说这个手机对飞行安全有多大影响？”
飞行的时候一定要关闭手机是否对飞行安全有影响呢？高健在微博上也和很多网友认真讨论过这个问题。一个网友问高健，手机没关机在飞行中对飞行安全到底有多大的影响？连这个飞行很久的机长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有一两次，自己在下飞机的时候才发现，手机开了一路，真的想捂脸哭，这事情若是让我们朱队长知道，不知道又得被喷多少唾沫星子。但手机发射的信号确实对飞机设备有影响，飞机在飞行的时候，机组有时能看见飞机气象雷达上有条粉红色的宽线回波，高健就知道，这又是哪个粗心的旅客或者机组手机忘关了。
但是规则就是规则，高健他们去德国改装，乘坐汉莎航空公司的飞机，乘务员就在广播里反复播报：在飞机上玩手机违反德国法律，飞机无论是启动滑行还是仅仅在机坪上停着，都不允许任何人在飞机上开手机。但这些在德国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一回到我们自己国家，飞机刚落地，你就能听到客舱里充斥着手机各色的喧闹，乱得一塌糊涂。有时候，高健就想，这还真不能怪旅客，连航空公司执行规定的员工，甚至自己作为一名机长都不能按照要求关手机，让人家旅客如何能遵守呢？
高健想起自己快开车了还看手机的表现被秦龙发现，脸一热，也没回答他在开车前的打岔问题，只是提醒说：“又下雪了……我们是A型除冰液，有效时间只有十分钟。”
秦龙心想，你可算抛却干扰回到正轨上了，他连忙点点头假装说：“机长考虑的就是周全，机长英明。”
高健知道这是机长和副驾驶之间最流行的拍马屁驾驶舱资源管理大法，没搭理这个老副驾驶，收敛心神，大声回答：“手机关机，谢谢提醒啊。”然后拿起除冰检查单认真阅读起来。
北京作为东南航空公司最重要的基地，几乎所有的始发国际航班和国内过夜航班都在北京机场运行。高健他们虽然飞737，在北京也飞得很多，奇怪的是，北京的冬天风大且冷，下雪的天气却很少见，所以高健他们运用这个除冰检查单次数还真的很少。
朱队长非常看重检查单的作用，他经常在开会的时候说，飞行中有条不成文的说法，检查单是飞行机组最重要的一道生命线。他还曾经在会后放话，各种检查，漏做检查单或者做错检查单的飞行员，一律“杀无赦”，不可能通过。
高健作为新放的机长，虽然除冰检查单很少运用，此时还是认真地阅读起来，他心里是接受朱队长的看法的。作为飞机上最重要的飞行保障，检查单是飞行机组最看重的保证飞行安全的工具，影响到的相关飞行动作，两个人都要检查，做到口到、眼到、手到，虽然只有短短的几条，飞行员早已经倒背如流了，但检查单是绝对严禁背诵的。
“机长，我们除冰位是跑道北边，我们使用36左跑道，太远了”。秦龙说道。
高健扭头看了看机翼，也没见到什么冰雪，不放心，打开机组的内话：
“地面，我们用除冰吗？”
“嗯，机翼上有些浮雪。机组，你们自己看，我建议最好还是除下，现在要求严。”机务老马肯定地回答，“我刚才看了，有点雪，但现在看着，天上又开始飘着点雪，再等下可不好说了。你们除吧！”
“知道了，我们已经启动好发动机，我们看手势，再见。”高健坚定了除冰的决断，他决定先开车，在滑行的时候向塔台申请在起飞跑道就近除冰，防止除冰液的有效时间过了，再次除冰的麻烦事。
“再见，机组，飞行顺利。”老马拔下耳机，拿起前起落架的销子，走到飞机旁边去了。
高健向地面的机务挥手再见着，这是机组和机务在开车后最后一次打招呼，然后再见。挥手时，机组会比划滑行的方向手势，机务会给出可以滑行的手势并让机组确认地面销子已经拔出，然后机务会慢慢挥手再见，这是高健比较喜欢的飞行中的几个细节，里面充满感情，也让人感动。
高健和秦龙熟练地做着程序，读着检查单，飞机熟悉的发动机的噪声开始充斥在高健和在驾驶舱后面就坐的刘沫沫她们的耳边，这样的发动机噪声时大时小、时有时无，正常的发动机的噪声对飞行人员就犹如天地下最美妙的圣歌，把飞机上所有人的命运紧紧地联系起来。
请示滑行后，东南航空公司这架737,7231号飞机开始依靠自己的动力滑行了。高健知道今夜滑行道有点滑，放慢了速度，然后对秦龙说：“快，申请2号除冰坪。”
秦龙在无线电里向管制员要求着，按照北京管制员的脾气，这样“无理”的要求基本上不会同意，但今天是不是好运气会一直伴随高健机组他们呢？秦龙也想试一试。
北京地面稍微迟疑了下，很客气地说：“东南3901，除冰坪饱和，你按照原计划去3号除冰坪。你跟在意航747后面。”
高健他们的737跟在一个747的庞然大物后面，慢慢地向北京的18右跑道头移动着，他的后面是国航的777，几架飞机控制着自己的距离，收敛着自己的脾气，现在还是要被地心引力控制着。飞机发动机低沉地怒吼，它们被围困了太长的时间。
换了一个地面频率，秦龙向北京的塔台请示滑行路线，北京西地面给出一长串的滑行路线，最后又重复了一句：“3901，你跟在意航747后。”
秦龙熟练地复诵着管制员指令，又再次和机长确认了滑行指令，扭头看了看高健。高健绷着个脸，眼睛专注地看向前方，左手握着飞机的手轮，小心翼翼地在地面滑行。脚一会儿踩上刹车，一会儿又放回到地板上。秦龙知道，这是防止机组一直踩着刹车而让飞机刹车过热。一个熟练的机长，这样的动作已经变成了条件反射。
今天地面特别滑，所以高健踩刹车的动作也特别多，驾驶舱的灯光调得很暗，外面机坪的灯光均匀地洒在高健的脸上，闭着嘴角的线条在阴影中显得格外坚毅。
飞机在地面滑行的时候，副驾驶除了复诵管制员的指令，监控机长滑行，其他时候的工作压力不大，因为整个滑行的任务是交给左边的机长完成的。有时候，在没什么特情时，一些熟练的副驾驶思想就会像我们的秦龙一样跑到爪洼国去了。
秦龙好奇，一向以几乎偏执执行遵守规章的高机长今天能在开车的时候拿出手机看，这怎么了？
秦龙太熟悉高机长了，乐观、健谈、正直、好色（这几乎是所有男性机长最重要的特点了，只不过高健自己没有意识到而已）。每次和高机长飞行，只要是遇见好看的乘务组，高健的情绪就特别高涨，说话妙语连珠，如果遇见很难看的乘务组，那他就是闷闷不乐，少言寡语。但今天……
太奇怪了，今天这个乘务组简直就是美女集合嘛。我们东南航空公司作为全国首屈一指的五大航空公司，乘务组丑也是出了名的，有一次，一个愤怒的旅客指着一个乘务员说：“我要投诉！我要投诉！”“先森，您要投诉什么？”这个胖胖的乘务员把手指放在嘴边，天真地问。“啊，受不了了，你怎么长得这么丑！”这位旅客直接崩溃。
实际上我们的乘务员大部分都不错，想到这里，秦龙不禁嘿嘿笑出声来。
“笑什么？”高健问。“前面就是除冰坪了，确认下，襟翼没放，APU没关。”
“确认。”秦龙回答，然后和地面建立联系，飞机准备除冰。两个机组按照检查单一条一条比对着，因为不熟悉，所以机组做得就比较慢，北京地面的除冰人员都有点不耐烦了。
“机组，我们除（冰）了啊！”地面机务在麦克风里喊，北京口音很浓。
几条银色的长龙从机务除冰车的喷枪里喷出来，飞机像洗了一个干净的泡沫浴，白色泡沫从机身流下来，几名旅客轻轻地发出几声惊呼。倪可扒着舱门的窗户向外张望，她也很少见到飞机除冰，今天能提前走，还看见飞机除冰，她有些开心，但我们的乘务长刘沫沫却一点都开心不起来。
沫沫今天被临时拉飞，很不开心；她还不开心自己的国际航班已经提前排出来，过两天又是浦东罗马，航班是空客330飞，飞机满客全是旅游团，旅客闹服务累，三顿热餐；她不开心今天的机长好像故意在和自己斗气，迟迟不广播，即便他最后有个精彩的机长广播；她更不开心今天这个乘务组，几个姑娘干活不利索也没眼力。她居然还发现张天爱E，这个自己的宝贝徒弟流控时偷偷躲在后面打电话，这个E妹，除了胸大腿长，几乎没有任何优点，干空服，身材可不能当饭吃。
驾驶舱里的两名机组沉默着，看着机务人员给飞机除冰，偶尔不小心把泡沫喷在驾驶舱风挡上，几条白线从上面滑下来……两个人就这么无所事事地看着，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高健当副驾驶，谨慎飞行了大概七八年，才放机长。他发现，自从当了机长，自己干的最多的事情就是签字，飞机上的任何事情都要自己签字，这个签字意味着责任、意味着承担。名字签得龙飞凤舞，自己都有点飘飘然了。自己开始掌控飞机，自己是飞机上的BOSS，自我要求上的放松也是明显能觉察到的。当了机长，自己说了算，连副驾驶看见自己启动前开手机都不敢提醒，这机长越来越有滋味了。我是机长，我甚至可以把不喜欢的乘务组赶下飞机，这就是机长的权利。
副驾驶秦龙也继续顺着刚才的思路想着，乘务组的容貌是个非常重要的问题。不过我们公司还是有几个非常漂亮的空姐，好多都是参加选美大赛选秀过来的，后面那个超级漂亮的妹妹，感觉身材就像个模特。就今天飞机上这组合，绝对可称得上客舱部“顶配”，机长为啥还会连叹三口气，飞机开车还看手机！他是不是爱上这个姑娘了？还有那个成都美女，漂亮乘务长，脾气也太大了吧？乱踹驾驶舱门，传出去都是佳话啊，她也到了空姐更年期了吗？
一般空姐，乘务员工作干满五年，业务服务升级压力没那么大了，就开始乱发脾气，俗称“空姐更年期”。
秦龙想着，向飞机外面张望，几把泡沫枪的喷水量已经明显减少，除冰快结束了。驾驶舱的放风灯开着，侧风挡里依稀可以看到自己帅气的面容。看着自己的俊脸，秦龙满意地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