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光慧文学作品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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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千万里,我追寻着你——李范文西夏遗民考察记

引子

1997年,又是一个绿绽枝头的暮春时节。宁夏社会科学院研究员,在西夏研究领域享誉国内外学术界的李范文先生,望着案头那一摞摞堆积盈尺,即将付梓的书稿,长长吁了一口气。那是煌煌150万字,凝结着他一生的心血、智慧,集近百年、数个国家、几代学者研究之大成的《夏汉辞典》。

从此,那端庄、稳健,却又繁复的西夏古文字将再也不是阻碍现代人追寻那沉隐于历史大漠迷烟之中先人踪迹的沟壑,反将成为破译浩瀚西夏文献,丰富、诠释我中华民族文化遗产的又一把金钥匙。

“皓首穷经”“披肝沥胆”“含辛茹苦”“历尽艰辛”“毕其一生之心智”……此时,使用任何词语来形容范文先生对于《夏汉辞典》的付出都是不过分的。望着整齐的书稿,心智的疲劳比之于成就的欣慰、硕果的辉煌又算得了什么呢?

范文先生,该有理由歇息歇息了。

然而,对一位智者,一位立志终身于学术园地不懈追寻、耕耘的人来说,他不允许自己,或者说也已经不习惯于让自己悠闲了。听着为自己整理行装的妻子杨慎德的嗔怨,范文先生慢声说道:“等一等,等这事完了,我就在家不干了……”“你啥时有完嘛。”妻子嘀咕着。

是的,没完呵。又一个巨大的学术工程在等着他,那就是主持编写的第一部《西夏通史》。为了《西夏通史》,为了其间有关党项民族的族属变迁,为了那消逝了的西夏遗民,范文先生又要踏上万里追寻之路了。

“我是谁?从哪里来,到哪里去?……”千百年来,这无论是人类对于自身的拷问,还是对浩瀚宇宙上下千年的追寻,体现的都是那崇尚科学理想的人类智者广阔无垠的心灵和上下求索,虽百死而不悔的璀璨精神。

一、尔等唐兀特

翻开沉沉史册,远古的西部中华大地上曾生活着古老的羌族。漫漫岁月,代代繁衍,羌人的一部走向了广阔的青藏高原,他们是吐蕃藏族的先人;一部留住西海(今青海)故地,再趋蜀境、西域,便是诸多少数民族的世祖;更有一部内迁中原……

历史到达了南北朝,这古老羌族中生长出一支于此后威震中华的骁勇剽悍民族——它,就是党项!他们世居青海河曲积石山与西康松番数千里山谷之间。逐水草而生息,自由的牧猎生活,铸就了党项桀骜不驯的个性。

7世纪初,松赞干布统一青藏高原,继而东下征伐。党项8部之一的拓跋氏部落被吐蕃威势所逼内徙庆州,于今甘肃庆阳、环县,陕北志丹等地。此后又迁至银州、夏州。银、夏两州便是今陕北横山、榆林、内蒙古杭锦、乌审一带。唐末因围剿黄巢立功的党项拓跋首领拓跋思恭被封“夏国公”,并被赐姓“李”。

悠悠历史,弹指又是数百年。1038年,拓跋思恭的后代,一代雄主元昊称帝,建立大夏国。其时,大夏“东尽黄河,西界玉门,南接萧关,北控大漠,地方万里,倚贺兰山以为固”,雄踞塞上,与中原大宋、东北辽金鼎足峙立。

13世纪,狂飙突起。驭铁骑、挟长弓、挥利刃,横扫欧亚的蒙古大军一路攻城略地,直逼大夏。经五次血与火的鏖战,西夏被灭,一代天骄成吉思汗却也因中了党项人仇恨的箭镞,饮恨而亡。

惨烈的报复开始了。党项人尸横遍野,胜地成墟。他们或战死,或被杀,或含悲饮恨逃往他乡……一个民族消亡了。堂堂大夏竟只在《蒙古秘史》中匆匆一现,被称为“唐兀”。在《马可波罗游记》中被赋“唐古忒”之称。当然,这是蒙古人沿袭隋唐时突厥各族对党项的旧称“唐古特”。

“唐古(兀)特”,已成史称。往后的岁月中,谁人再叫“唐兀特”,又有几人知道“唐兀特”呢?

真没想到,五月的阳光竟也会如此暴烈如火。无遮无拦沙漠化了的草原,更给它助添了几分骄横。车厢已成了大烤炉。李范文舔舔干燥的嘴唇,抬起疲倦的眼睛……前面,陷入便道流沙之中的卡车,一遍一遍地大声吼叫着,却只是无奈地让打空旋转着的车轮,几自将黄沙尘土抛洒得满世皆是。

陪同李范文先生下来调查的是内蒙古自治区民委那楚格同志,看着李先生那饥渴疲惫的神情真是抱歉极了。今天他们二人坐长途班车一路在沙漠便道上奔波是为赶往“长号唐兀特”人年年聚会的寺院去查访的。本来半天就可赶到的路程,没想到因为堵车,却陷在这里好几个钟头了。

那楚格心里一个劲地抱怨,好你个曹拉木,你一句话,把个60多岁的李先生撂到这荒漠上挨晒忍渴来了。也怪李先生太认真,总要讲究个实地考察。

曹拉木是鄂托克前旗的人大常委会副主任,壮壮实实的身躯。别看就这么个人,他可是鄂尔多斯草原上有名的蒙古族史和鄂尔多斯地方志的研究者呢。他的一句话:“我们鄂前旗这带蒙古族人也叫‘长号唐兀特’呢”。引得儒雅的范文先生竟激动得如同个毛头小伙子一样,迭声惊呼:“啊,唐兀特,唐兀特”!陪同采访的那楚格此后才懂,这“唐兀特”曾是历史上各少数民族对西夏党项的另一种称谓啊!难怪呢!

岁月沉沉。后人只知自己这族蒙古族人还有个别称“唐兀特”,却不知西夏党项与他们有何牵连。

再谈,又知,这族蒙古族人多简姓唐,近几十年中又有人改姓王和马。当年党项人中赫赫有名的“嵬名”“屈咩”“平尚”大姓在这里早已了无踪影。但“我是唐兀特”却镌刻在了辈辈不朽的口碑之上。

每年那个特定的时日,鄂前旗的唐兀特听从着心灵的召唤,从草原的四方汇聚到他们那座寺院前,吹起与众不同的木制长号,唱啊,跳啊,通宵达旦……

那号声可是传递着一个远古消亡了的民族不屈的回声?

车队终于开动了。

李范文先生调整了一下自己疲惫的身躯,微闭双目。哦,考察已十多天了,让思绪再轻轻梳理一遍……

这里曾是蒙古大军与西夏对垒的鄂尔多斯前沿。无垠的草原上,散布的百口古井,猛的,将一段血与火的历史推到你的眼前。寂静之中,你却分明感到连营的号角声里,战马在悲鸣。猎猎的旌旗下,拂动起股股血腥的风尘。

夕阳如血,战尘蔽天。西夏与蒙古在这里展开殊死的决战。

石圈的井门上,道道深痕,向你讲述着兵车云集,大军扎营的壮烈图景。

西夏战败。唐兀特散落在了这鄂尔多斯草原上。

铁骑之下,谁人再敢言西夏?

终于到了。荒芜的草原上,一座普通得再也不能普通的寺院兀立在那里。

李范文按动相机快门。烈日之下,他望着深深浅浅、绿黄相间的草原、沙海,一句话猛地进入心田:“也许,铁血之战,是交锋,也是交融呢。”

二、吾谓弥药

吐蕃与党项亲如手足。

先进一步的吐蕃,曾是那样深远地影响了桀骜的西夏党项民族。在没有创制自己文字的岁月,藏文字曾是党项借以拼写自己语言,记录本民族传说的工具。就连心高气傲的西夏雄主元昊,也刻意如吐蕃赞普一样着一袭紧衣白衫,戴红裹顶的毡帽,帽后垂着艳红的结绶,那潇洒无比的佩饰之中,透露出他对吐蕃的深深认同。习蕃文(西夏文)、研佛经、学蕃制更是将西夏与吐蕃王朝精神上的脉脉相承彰显得清晰无比。

相近的文化,来源于相类的习俗,相类的习俗,本自于相邻、相同的生活环境,不是吗?在西康、青海的广阔空间里,吐蕃、党项曾密切地共同生活,《宋史》有这样的记载:“大约党项吐蕃,风俗相类。”

骁勇的党项人通达深情地咏唱:“羌、汉、弥药同母亲,地域相隔语始异。”(西夏诗集《新集金粹掌直文》)羌指吐蕃,弥药是自称,在著名的西夏文字典《文海》中,它们写作“”,而据《旧唐书》记载,对于党项“吐蕃谓之弥药”。

夜色依然浸润着大地,日喀则城还在睡梦之中。此时的李范文与他的同行者却又踏上了西去阿里地区的征途。

追随着700年前亡国之后党项遗民的踪迹,李先生来到了这雪域高原之上。

车,继续在猛烈的颠簸中前进。哦,真是有点老了?李范文暗暗叹息。—双肿胀的脚,怎么也穿不进鞋里去,就趿拉着吧,酸疼之感,似钻进了每条骨缝肉隙。昨日,从拉萨到日喀则,坐了整整十四个小时的汽车,凹凸不平的石子路,不,叫“搓板路”更准确点,硬是有一种不把汽车颠散了架决不罢休的劲头,连一把电动刮胡刀都给颠散不能用了,你说厉害不厉害?别说老头子,就是小伙子也够呛吧?

进藏之前,聚首金城的老同学、老同事们都惊叹无比,你还要老命吗?别忘了自个儿66岁的年龄。

然而,一旦将事业与人生理想的终极追求化为一致时,为此而作出某种牺牲、冒险就不会被视之为畏途,寻得它的完美,将是一种生命精神的寄托与需要!一向执着得有些执拗的李范文,力排众议,勇敢地踏上了这块高原。吃苦、冒险,在他人生事业的历程中也不是第一次了。

记得那是1980年,在四川康定地区考察西夏遗民问题时,搭乘的小手扶拖拉机翻车,要不是崖边一颗大树桩挡住,他这条命也许早就扔在了贡嘎山下。也正是在那次康定地区的调查中,他头次听说了西夏一部遗民曾穿越西康赴西藏阿里昂仁地区的传闻。

算起来又是十多年匆匆而去。西康回来,范文先生完成了颇有影响的《试论西夏党项族的来源与变迁》一文,此后暂将西夏遗民问题的研究搁置。这期间,一个接一个的研究课题经手不断:“夏汉字典”“同音研究”“西北宋代方音研究”……数百万字,巨著一部接一部。

时间,只感时间短暂,生命短暂啊!这次,为了《西夏通史》,李范文决意将西夏遗民研究再次推向深入与缜密。凡于传说中、文献间、理论研究上涉及西夏遗民流向之处,他都要尽量去实地考察一番。这次如不努力跃上这片世界屋脊,也许他将终生再也没有机会。

晨曦赶走了夜色。湛蓝湛蓝的天空如水洗之后的宝石。虽说已是夏日,但这阿里地区的坡滩山岩之上,很难见到浓郁的绿色,只有稀稀疏疏,一块块、一撮撮低矮的植物在表达着生命的顽强。5000多米的海拔,对于任何生物,都已接近生命禁区。

呼吸越来越感到急促。陪同考察的西藏社会科学院民族艺术研究所副所长次错平措说:“昂仁就要到了。”

汽车冲上山顶,地界碑上一行红字,赫然标示着海拔5925米。俯首望去,呵,一大片湖泊静静偎依在群山怀抱之中。湖畔四周,平缓的谷地牧场上散落着悠闲的牧群。“好一个世外桃源噢!”李范文叹呼一声。

此后在昂仁的调查证实了过去所获西藏《来龙寺涅顿喇嘛传记》中所记载的昂仁地区“涅顿氏族来自内地西夏”这一说法。这里的藏民自豪地说,他们的祖先来自内地,他们是“木雅人”的后裔。

“木雅”,即MinYɑɡ。是隋唐之际吐蕃称呼党项“弥药”的转音。当年不甘屈服于吐蕃威势的党项拓跋部落愤而南徙内地。自唐至宋,600多年,发展强大的党项拓跋部在大河之西的平原上建立了西夏王朝。但吐蕃依然称其为“弥药”。而中原各族则将这“MinYɑɡ”,据音译为了汉文“木雅”,有时还以“木雅”代指西夏。后代史学家们,则将“弥药”特指留居松藩西康故地的党项人,“木雅”则送给了亡国之后又北迁逃回的西夏遗民。

“弥药”到“木雅”一个名称的改变,却包含了一段民族兴亡衰败的几多悲欢史!不屈的党项,当年为了不被奴役,不被杀戮,南下离开了世代居住的松潘康定。600年后,为了一个同样的目的,他们又赶着自己的牛羊北归了。这是一次悲壮的、血与泪的长征。绕甘南,趋松潘,出阿细,班佐,循金川河谷,经丹巴乾宁至康定地区,在深山溪谷中,在祖先们曾生活过的地方重建家园。

又是六七百年过去了。李范文跟踪着“弥药”“木雅”悲壮的身影,在康定,在松藩,在西藏,实地考察那“弥药城堡”遗迹,倾听“西吴(夏)王”的种种传说。这遗迹,这传说,在透过历史的沉烟向人们昭示着一个消失了的民族顽强的身影。

哦,在河谷林地,草原山川,在藏族同胞欢乐的人群里,不经意于恍惚之中,你似乎又看到了“弥药”“木雅”浮动的笑意。

在康定,现在仍然有一支被称作是“木雅巴(人)”的藏族人,他们讲的语言,据李范文考证,有的基本词汇与西夏语相同。

三、大夏平尚立经幢

一脚踏进保定市莲池公园大门,范文先生的脚步不由地加快,这使他的腿疾略加明显。

稍稍落后于他的河北著名宋史专家漆侠教授微笑唤他:“范文,范文,别急,慢点走哇!”

能不情急吗?几近二十年了,经幢犹如详熟于心,神交已久却从未晤面的老友时时萦绕他的心田。眼下,这迟来的会面就要实现,素被友人善意笑称有文人性情的李范文,此时的激动也就很能让人理解了。

噢,看见了,从韩庄移到这里的经幢就直立在那里,他们似在恭迎老友的到来。

这“老朋友”正是自己脑海中的模样。一个高点儿,一个矮些。抬头望去,幢名“”(胜相幢)三个端庄的横写楷书西夏文大字就镌刻在经幢的8面柱体的第一面顶端。哦,就是为了你这个名字的正确解释,我还曾与同仁们有过好一番论争,好一番研究呢。“胜相幢呵,胜相幢……”李范文抚拍着坚实的幢身,一段论争往事浮上心头。

弘治十四、十五年,韩庄兴善寺内的两位西夏僧人巴平那争和比丘师先后圆寂。寺院主持集合居住在保定一带的党项族人修建了这两座经幢。也许是为表彰“佛有大威德”而立此石刻“胜幡”——“胜相幢”,也许是为镌刻陀罗尼经咒,而用来超渡死者吧。

关于经幢的故事,范文先生早已了然于心,可是现在的他,却依然像审视老友的面容一样,看呵,看呵……

噢,这就是寺院主持,立幢人平尚咤失领占的姓名啦。平尚吒失领占哟,你是靠什么力量集合了如此之多的党项布施人?这是西壁三鸠……西壁富遏多仁,你们与那安息榆林石窟29洞中所绘的著名西夏国师西壁智海可是什么关系啊?看,罗道、梁宿、罗英,这似像汉姓的罗、梁不能小看,他们可是西夏的皇室外戚大姓呢。啊,嵬名氏吒禄在这里。嵬名是元昊皇族姓氏,吒禄是位女姓吧,一个氏字就说明了她妇人的身份。嗯,幢文书写人葛严石领你也在这里呵。石匠刻工用汉文记下了自己的姓名,他们当是汉人了。

手指慢慢滑过这经幢上的一个个姓名,好似在抚摸那些党项人亲切的脸庞。他们中有男、有女、有僧、有俗、有官、有民……他们带着笑意,带着忧伤,缓缓向你走来,走来……

明弘治十五年,西夏灭亡已270多年。你们可是在宋、辽、金、夏相继被亡的大乱之后,依附元朝胜利者的那些西夏军人“唐兀卫”的后代?“唐兀卫”曾宿守京都,保定正是西北通往京师的要冲。“唐兀卫”的后人,最终留在了这燕赵大地,与这里的汉人、蒙古族人,甚至藏族人相聚相守了。平尚的名字“吒失领占”,可就是藏语“吉祥宝”的译音呀?在众多布施者中,取蒙语、梵语译音为名的也不算少见。而经幢上“大明弘治”几个西夏文却已是直接取自汉音而为了。

相交、相融,或许也意味着某种消亡?

当月明夜深之时,那大漠、草原、贺兰、黄河,谁说不会屡屡闯入“平尚咤失领占”们的梦乡。

在历史长长的隧道之中,弘治十五年,我们听到了党项人发出的最后一声沉沉的呐喊。它凝固在了这冰冷的经幢上。经幢上的西夏文字距它的创制时间已是460多年了。

长于在寂静中同历史对话的李范文收回了他沉思的目光。一位西夏研究者,一位宋史学人,并肩在两座经幢间留下了他们的合影。

离开保定,李范文将西去四川。著名的民族学学者李绍明先生在那儿等待着同他商榷有关另一支入川西夏遗民——余阙氏的考证。

元初乾坤已定。天下人等被分四色。一等蒙古,二等色目,三等汉人,四等南人(南方汉族)。对早已平定的西夏党项,元朝极尽安抚拉拢,列为色目。投元的党项,此时远已不止扼守京师的“唐兀卫”。仕元党项贵族也亦多多。唐兀人余阙被赐进士,官至湖广行省左右司郎中,后升都元帅,好生了得。元末,红巾起义烽火中,余阙一支流入了四川。余阙后人皆已姓余。是汉,是蒙,是党项,如今众说不一,且自说不明。

在成都,李绍明将向李范文展示他收集的两部《余氏家谱》,这让范文先生很是激动不已。

四、贵为帝胄

1038年元昊建其大夏国,夏传十主。至1227年被亡,历190年。西夏的最后一位国主叫目见(xiɑn),目见降之后,仍被杀。攻夏20年方破之,且自受重伤的成吉思汗暴怒之下怎可饶旺?此时,旺之子赏哥作为武臣正镇守朔方(今陕北靖边),脱却了兴庆府被破之难。此后赏哥进入青海。

物换星移,自目见之后又传五世。在西夏皇裔的五世后人之中出现了一位显赫人物——明朝驻守青海的武官李英,被封会宁伯,《明史》有传。曾被怀气吞山河之志的元昊抛弃不用的唐赐“李姓”,至此时又被捡回。而元昊自立的西夏皇族之姓“嵬名”却已被后人所废。这可是元昊当初所始料不及的啊。

李英逝去,葬于青海民和享堂,从此,这里多了一片西夏皇裔祖坟,青海多了几份著名的《李氏家谱》,西夏遗民,皇裔研究则又多了一方探测领地。

岁月悠悠,回望历史——

西夏皇裔安在?可有大夏帝胄之人?

那还是1994年的秋天。石破天惊。一个来自西安的声音:“我是南平王(西夏末帝)第二十三世孙,有李氏家谱九册。”

闻言,李范文大喜过望。他夜乘长途班车直奔西安古城,去寻觅这个祖籍青海,保有九册李氏家谱,名李培业的先生。不顾一夜无眠,激烈交谈,直至下午4时,未进滴水的如鼓饥肠抗议阵阵,范文先生方才告辞。此后,又跟随下县讲课的李培业数日采访。

转眼已过三年。李范文决意要亲赴青海李氏祖地有关各县,拜访“西夏皇裔祖坟”,察看那儿著名的李英神道碑、《李氏家谱》、西夏官印……

由西宁到乐都再到民和,李范文六十多岁的身躯又颠簸于青藏高原之上。

没想到,在这偏远的青海民和县还有馆藏如此丰富的博物馆、档案馆,李范文连连赞叹。

一个形若半圆的铁物吸引了范文先生的注意力。“铁卷,这才是铁卷呵!”他连连跌足。“哎哟,电视剧《贺兰雪》里的铁卷是条黄绸带。”他为自己没尽好顾问的职责懊悔不已。此铁卷为明英宗赐李英之子的。上刻有受封及年俸数目。

“李老师你看。”陪同参观的民和县宣传部部长陈镁轻声提醒道:“这就是著名的李英墓地神道碑。”

“哦?!”一行行看去,呀!一道波澜滚过心池。手按碑文,李范文不由念出声音:“世长西夏”!“长”即“掌”也。这明代刻就的碑文是可信的。先人世代掌握西夏的李英确是贵为帝胄。西安的李培业顺此下续,当也有其可信之处。只是李培业已是汉族,而遍布青海湟水流域的数万李姓有许多已改为土族了。

“李老师,那我们这儿的李姓到底是啥族呢?”民和县委宣传部部长一脸惶惑。

“中、华、民、族!”李先生一字一顿。

愣怔片刻,突然醒悟了的陈镁部长与范文先生同时朗声大笑起来。

我追踪的党项呵,你走进了藏族、蒙古族、汉族、土族……走进了神州广袤的大地山川。君不见,在中华民族强壮的体魄中,有着汉族的睿智,藏族的骁勇,蒙古族的质朴,回族的机敏……甚至还搏动着党项强悍的血脉!

呵,这孕育了长江、黄河的青藏高原,天空是那样的高远湛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