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意孤行:反克2009—20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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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巴客作品

巴客,反克诗派发起人之一,复旦诗派、三明诗群成员。居福州。著有诗集《世界比想象的要突然一些》《宿命之血在冥想中弥漫》《遁世之城》等七种。

向维特根斯坦致意

我瞥见的那个青年,他手上的镜子

显现着无法言说的事物。他在我的现实里歌唱,

不发出任何声音:“很久以前,这些事物

属于我们共有。”“现在,这些都是你的。

连同我的灵魂。”

那个从苍蝇瓶中逃出的老年人,现在

尾随在我身后。几乎没有过多的言语,

他替代了我,观察我无法看见的世界与万物。

但是,“如果狮子会说话,我们也

无法理解。”

昼夜涌入生活的剩余部分。沉睡的人

在梦中嗅着狼烟,在深远之域隐藏行踪。

死去的人,总是从容不迫,在活着的人的血中

张开唇舌。我在自己的时间里

制作虚无的花环。

并不出乎意料

天气阴郁,告别者举着头颅,他的风衣

带着传染病的色泽。他喊来一场雨,

雨是稀稀疏疏的,与他的情绪毫不对称,对了,

雨中游动着一些透明的蝌蚪,风把尘土吹到他的唇上,

与此同时他仿佛在戳打着自己的心脏。一整日

他不停地与遇见的事物告别,他的声音

四处喷溅。“雨似乎对骨头怀有敌意。”在旷野上

遇到的最后一个人对他说:“你需要镣铐,

如果心跳过快。”嗯,这是他的父亲,是死者当中

最沉默的一个。陶罐近了,正好可以安放头颅。

陨石击中心脏,暗红的液体张开如花,

他在二维空间让空出的双手,伸进黑暗。

说到冬天,墙就更加饱满

说到冬天,墙就更加饱满。

我有最爱的女人,他们以为是一条旅途,

我有最长的旅途,他们以为是一个女人,

但旅途在女人的额际折断了。

但我跟上了他们的食欲

我带着飘移的贝壳和震颤之夜

用来呼应墙的快乐。

用来捕捉:汗,女婴,朗诵者,有了意识的

竹子,以及墙的分子结构。

以及零,零的投影。

我有虚构的引力,你要吗。

我有夜晚的粗粮,你要吗。

我有放生的疾病,你要吗。

我有天使的手印,你要吗。

异乡人的黄昏

失眠犯。在历史中

无数个我

射日,窃国,哭长城

在羊皮书中出走,无法辨认

尾随的叛军。他们莫非已干掉死亡?

他们在我身体中无声无息。他们压迫我的文字。

而我,几乎要穷尽此生

去教化一只昆虫——

我要它在我的名字中站起,扑向

每一个灯盏。

有人梦中吹口哨

有人梦中吹口哨

有人在怡红院构建月色

有人从葡萄酒里倒出贝壳

有人碰倒了秋天的油漆

有人在巡游时成为雕像

有人吊死自己的影子

有人翻墙

打捞墙外的童谣

而你

你的无所事事

竟有着漫长的生长期

谁会此时扑到你身上

检验你的心跳

青花

白旗。清朝的敌人

在中午的书页里挣扎。

“爱你。”慢动作的沉船

像电影一样,让海发出感叹。

巫术的双手在路上,叩门的

是一列尚未领取目的地的火车,

它回忆不起它的初始位置。

钟声响起:是手机里的禅院

完工之前,不得安宁。

这个中午:根深蒂固的外表

竟流出了汗水。

三更午后

两个青年:一个网名三更,一个网名午后。

他们在虚拟的时光里,发现彼此昏黄的

手。他们互相发问:你是谁呢?

——我是三更,雀斑,赶路,窒息。

——我是午后,高烧,风化,字母。

他们隐藏性别,传递睡意。他们

完好无损,但他们

是同一个人。

二氧化碳

一个人在屋里朗诵

墙上挤满了观众

嗯。我读的是:“释放一个影子,

就要有另外一个

替他受刑”

中指一无所知

敲门的莫非正是在城里与兽同眠的高人

躲在体内安睡百年的先人发出了冷笑

黑色的风轻易捕获了蓝色女人的态度

一本翻开的书目睹了过程

植物冷若冰霜

镜中的面孔整装待发

不要指望冬天隐藏起后面的历史

他乡即故乡,界线没有穷尽

而风景渐渐明朗

死去的人们选择在水平面上倾心交谈

切下心脏的三十二分之一作为收复城市的费用

把吼叫送进祷词

这个老态龙钟的岁月将无计可施

屋里有鱼

屋里有鱼,在空气中游动。

不是来死亡,也不是来布道。只是,它

必须这样生存。

进入你的身体,是鱼的意志。

它接管你的沉思,吞食你的幻念。

它梳理你的编年史和情爱记录,

为你的面目,适度调整形状。你要

把欲望交给它。你的呼喊

会在咖啡里挣扎,融化。

屋里有鱼,它不会和你说话。

如果说话,语速将快于你隔夜的酒——

除非你有勇气,讲述它的诞生。

黑雨滴

黑雨滴一样的鸟群。海子接着写道

从黄昏飞入黑夜,黑夜一无所有。

事实上,为他降下帷幕的不是想象中的亲人

他们忙于减轻葬礼上的脚步音

他们在暖暖的幻语里

伸手接住黑雨滴。

而后,海子趴在铁轨上

倾听铁轨中传来的火车的呜咽

那远方的鸟群,听不见他未讲述的一切

他的目光越不过远方。他听见真实的声音了吗

这已无从查考,许多年后,一群人

撕开了他眼睛上的绷带,让他再一次

看见大海的死亡过程

他就说道:我的死亡,与你们看到的

不是同一个死亡。黑雨滴,或黑雨滴一样的鸟群

只是使他失去了穿透诗歌的黄金手指,以及

有着旧时代霉味的大地。带着狐臭的闪电。

撕开太阳的假脸,露出灰色

击穿寒冷,得到一心一意的水

波浪中的局外人,从未见过光

这是四分之一的人世,请用心回忆

子宫里的舞蹈。那飞入黑夜的鸟群停留在黑夜

黑雨滴拍打着海子诞生的时刻:遮掩季节

却产生了星辰的后裔。

锤子

公交车靠近车站。拿锤子的人们

鱼贯而上。车厢内乘客们在拥挤中

铁锤碰撞之声清脆。但他们沉默不语,

他们盯着窗外看。他们上上下下。

锤子也就跟着上上下下。外面,

一年四季在街上流动,有时白昼有时黑夜,

有时风雨交加,有时阳光照在锤子上

发出耀目的反光。而人们总是上上下下

着公交车。锤子渐渐嵌入人们身体。

锤子,会在人们的体内疯狂生长。玻璃窗

有时会照见他们眼中潮湿的各种念头。

但有锤子,在这个年代是个幸福的人。

身体中长出锤子,被称为生活的过程。

我曾经干过卖锤子的营生,我知道我很幸福,

一直以来都是这样。你们继续,上车或下车。

如果锤子被空气融化,那可与我无关。

白昼提灯者

他在喧闹的街市行走,他提着灯盏,

他的脊背是赤裸的,没有人

能够看清或者留意他的面目——

在白昼,光亮耀目得

像坚硬的铁轨。

他是谁,他欲何为?没有人

在意他来去的踪迹,他所带的灯盏

也照不出他的影子。日复一日

他提着灯盏穿过街市。

在白昼,在天空下,提灯的人

莫非是被神遗弃的使者?

他从来处来,他往去处去,他的天空下

也许从未有过我们。

一天又一天,我们盲目而绷紧的面容

怎能吸干黑色的白昼。提灯的人

也许会在我们的身体里行走。

把船开到水瓶座

植物出走的时候,我回忆不起

海洋的模样。

除非另外的日子到来。我新装了木翅膀,等待暴风。

而一枚火焰会跟踪另一枚火焰。

而你带走了我的蝶群。你将饱经

我的风霜。“在日子的反面,幽居着一群

你放弃的人。”谁的大理石头像

狂想着沉船

鱼类上岸,你会交出全部的田野吗?

连酒都晕眩了,敲打星辰者

坐地成仙。

露珠项链

那抖落我的疼痛的

你的夜——

挥霍不完颤动的光线和语词的灯塔,

却几无可能递给你一片海,

让鱼群看见北方;

而酗酒的双手放走了北斗七星,

究竟哪一种禁忌能融于血?

那些败北的马拯救蓝色,

那些泪归回你怀里的火焰。

风吹过,水的声音如何印证峰回路转。

我的身上:醒着你的夜。

那些遥远的东西

不可假设。你误入疼痛之域

你的山川离异,不能测度,不能

在酒中出发,向着福音的启爆点。

也不能在水果中唱出谣曲,摇落月亮。

这个村庄还在梦的生长期里

这个村庄显现早夭的海市

我们被订在乐谱上。我们

撬开无知的嘴唇

剩下无知。

高冷之处修筑的情感圈住你的一辈子

你说:“今天是审判日。从今天开始,每天都是

审判日。”秘密上了锁,钥匙丢进天空,

令苟且族不知所措。但你是我掠夺的不良资产

配备上言辞搭建的布景

要择日献祭。合上眼

白昼尽头临近了,合上眼

安全期分娩不出颓荡。

乌伤[1]

命中注定的乌伤。但最初的感伤

并不是困在诗句里的风景。

我来自一列自南向北的火车,我带着

一把感观的钥匙。我的肩上

栖着七只鸟,它的七种语言

摩擦着我的药。

七个男人和女人命名他们的团聚,

藏起儿童。时间向上蒸发,

果盘里有七条河流生长的欢喜

恢复在眼前。

眼前有古镇的假脸,迷情的蒙古包。

我们一起在酒中匆匆赶路

我们一起,制造一场不可见的风暴

遮住夕阳。

而路途诞生之前就有我的身影

遇到海,与流放到此地的古人说话,

种下七种带刺的花果。

在玻璃的中间

单声部。要唤醒谁

隐身的人群已别无选择,他们搀着的

疲惫的时间,不能混入

多汁的天空

世界上总有错位的年代

在死亡中重新睁开生命之眼,去洗劫

一部人种的记忆构图

月亮有着藏身之所。但谁也移不走

你的劫数

怀念。为什么

此域,封存的呼吸,暗的光

熄灭的苦难,铜人躲避的庙宇,记性的墨迹

在精心构建的蘑菇云中,在形式主义的刀锋上

装饰着神的睡眠

最高像素的疼痛,射程最远的剧毒

使昼和夜都无法预料

那变异了的海洋

独自悲凉。

笨拙。我们离开骨头

深藏的语词欲冲出身体。

闪电炸裂,真相出逃,万物备份,

目光杀死乌云。

不需要名字了。战争在中途定格

玻璃倒出影子

玻璃通缉每一个祖先。

在戏剧中,我们扮演空白。

色达,色达

1.看不见的佛

无法解释世上的苦难,世上的奇迹

你清醒的眼中沉睡着我的世界

打开河流,便可放走失踪的人群

关闭戒律,便能听见秘密之花盛开

当时光溢出我的酒杯,

谁代替命运来规划我的生死?

2.非你

回到过去与回到未来,是一个意思。

你穿过的现实与我所在的现实,也是

一个意思。

但你是孤零零的。你孤零零地测量着

我与光线,我与事实,我与语言

的距离。

新的黑暗覆盖旧的黑暗,那从未出现过的天空

覆盖了倒下的天空。我要用火

去稀释你的呼吸——

当你与我重叠的时候。

3.几乎触碰到现实

那个想在身体中拆除时间的人,我为他

在所到之处留下蛛丝马迹

而你不在你的阴影里。那燃烧的图景,就是

约翰·提托[2]错过的与我见面的日期

而为祖先的声音整形的人将得到双鱼玉佩:

为我们繁殖大量史前的鱼,让我们

回到远古的海洋。

乌黑

昼夜旋转于树梢。狼,

已是一种远古的动物,但它的嚎叫之音

流传至今。而我

在思想之外,

相信着眼前的一杯热咖啡。我要什么

我和这个人世有什么关系?

冷色调的景物,和光线一起奔跑。

一些奇奇怪怪的言语围裹着

我的居所:它们绑架了我的名字,

和一些半生不熟的梦境。

它们一直都在街巷

叮当乱响。不过

没有名字我也能生存。不过

没有人世我也能生存。为什么

我在黑暗中还能看见一支乌黑的枪,

描准着我的一杯热咖啡?

咖啡融化着时间

咖啡吞没着黑暗。

水从耳畔流过。水事实上再生于狼的

嚎叫之音,我无法抗拒它的力量。

疼痛,人们将送来新的游戏法则,

新的国家和城市,以及新的

人民。人民,只有人民,

才能埋葬狼的嚎叫之音。

他们不会为我赎回名字,因为他们都在我

丢失的梦境里,期待着日出。

那些奇奇怪怪的言语足够喂养我的名字,

如果人们能够打开最后的季节

如果——

我的名字叫狼。

诗是诗人心灵的摹本与投影。诗歌体现诗人的情感、个性、知觉与直觉能力。好诗呈现诗人的感官世界,那里活跃着他凝视尘世的自我,和在观念与欲望的纠缠中走向形而上的心灵。诗只是为帮助诗人从尘世中分离出来,忘却来源与归宿。但诗与现实,应保持怎样的距离区间?你的色彩构勒,你的视觉联想,你的叙事与抒情,你通过文字能呈现出多少在生活里隐而不见的意趣?

我们也许都在梦中拥抱过一首从未见过的诗,我们倾听它,吮吸它,但天光大亮之时它却会遁去。我们醒后动笔,实是对它留下的痕迹的抚摸和追忆,遗憾的是我们往往并不能够准确地复原它的容颜。在文化死寂、人性堕落的当下,诗的意趣指向一定是悲愤和忧伤的,在诗的怀抱里真相或许是隐而不见的,语言有时难免进入尴尬境地,但我们却必须与穿透黑色的某种微弱之光实现艰难的对接。

——巴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