狂野关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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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全生堂是杨仁德在太平镇开设的最大商号,它由一个小山货栈发展起来的,现设置参茸、药材、山货三个柜面。参茸柜主要收购山参,鹿茸、虎骨。药材柜除了国药、西药,还有全生堂自制的鹿角胶、虎骨胶、鹿胎膏、虎骨膏、虎骨酒、益母丹。山货柜经营更广泛了,有贵重的貂皮,猞狸皮、黄猫皮、狐狸皮,还有磨菇、木耳、猪鬃、马尾、山楂、生姜。杨仁德有手段,他在山里各处设立负责收购参茸,皮张,药材的常年坐庄,经全生堂销往省城、沈阳、天津,所以,全生堂的字号不但在太平镇首屈一指,在外地也叫得响。

常言说,树大招风,全生堂如此获利,自然有人嫉妒,首先孙贵发处心积虑想把全生堂弄到手或挤垮,他也曾开个药堂,不到半年就关门了,他收不上货,也没有人光顾,买药者都为治病养身,而孙贵发的其他买卖是害人致命的,这不能影响他的声誉。

杨天顺来镇前,父亲叮嘱说,全生堂换了新掌柜,孙贵发若找麻烦,不要怕,细心应付就是了,他说他多年来从不与孙贵发有钱财往来,这样孙贵发就伸不进手。

“你年岁小,脑子灵,遇事自拿主意,大着胆子做,做错了我也不会怪你的,买卖本来有赔有赚的。”

杨天顺知道父亲为人处事大度,他纳闷的是只替董二叔管几天,父亲对他说这么多话干什么。

杨天顺当上掌柜后,每日里看看收支帐,在店里转了转,便上楼读自己的书,父亲叮咛抵防孙贵发,他没在意,后来发生的事,使他不能不佩服父亲想得周全。

店里管帐先生反应,近来商会增加了对全生堂的摊派,如治安费,比过去多收了三倍,还有新添的慰劳费,接待费等。

杨天顺警觉了,意识到这是孙贵发以势压人,他不能认从摆布的。不掌管全生堂则罢,若掌管就得担负起责任。

这日,杨天顺来到孙家大院,拜望孙贵发。

“全生堂的新掌柜?好年轻啊,你在家里是老二吧,打你爹那儿论起,我叫你二侄了,快坐下,你爹身子骨咋样儿?我有半年多没见到他了。”孙贵发有两副面孔,威严时脸板得如阎王爷,虚假起来,那嘴能把死人说活。

杨天顺躬身施礼说:“孙会长,晚辈来迟,请你谅解。”

“喝,到是从在学堂回来的,说起话有板有眼,来呀,给杨家少掌柜倒茶,会抽烟吗?不会,好,不沾这个好呀。”孙贵发这番客套,是另有打算,他知道杨仁德有两个儿子,老大是个败家子,但不知书生老二是不是也这样,如果是,他不愁在杨仁德老朽时,把全生堂从杨仁德儿子手中掠过来,他授意商会加重对全生堂的滩派,是想试试全生堂新掌柜理事的能力。

杨天顺呷了口茶说:“孙会长,我今天一是拜望你老,二是有事向你老求教。”

“请讲,请讲,有用得着我的地方,冲你爹的面子,我得帮忙啊。”孙贵发笑口常开的爽快态度,使得坐在他身边的白树坤都觉奇怪。

杨天顺口齿伶俐地说:“商会这月里给全生堂分摊二百块治安费,一百块慰劳费,一百块接待费,请问孙会长,这些钱都用在哪儿了?为什么数目这么多呢?”

“二侄是嫌钱出多了?唉,我和你一样没少拿呀,问到花处,这不明摆着吗,黄营驻咱们镇,吃喝,晌金,那一项不得用钱呀?咱们不供行吗?”孙贵发脸布愁云,好副为难的样子。

“这么说几项摊派都用在黄营开晌了?”

“是啊,别处敢摊用吗?商会有帐,你可以看啊。”

“商会两本帐,这谁都清楚。”

孙贵发正色地说:“二侄说这话,我要生气了。”

杨天顺一笑说:“孙会长,你有帐,我也有一本帐。”

孙贵发愕住了。

杨天顺接着说:“我已到黄营的军需官哪儿查过了,本月里,他从商会手中接到二仟块钱,而商会却向全镇商号收了三仟块,这还不包括福字号应支纳的,若按给全生堂所摊的数额算,三个福字号该交一仟块,如果加上多收的伍佰块,那就有一仟伍佰块钱没有去处,请问孙会长,这该怎么解释呢?”

“啊,有这样事?”

“孙会长,此事被县公署知道了,查出商会截留军晌,这个罪名可不轻呀。”

“你说得可有根据?”

“孙会长消息灵通,不会不知道我与黄营长是同学吧?”

孙贵发暗责自己把这个重要的一点疏忽了,他不怕杨天顺上告,但为这小事弄了一身腥,实在是不合算,他老谋深算,忙说:

“谢谢二侄,这阵子我没过问商会的事儿,等我查清了,一准把多收的钱退回去。”

杨天顺软中有硬的说:“孙会长若按自己的话做,我想各商号还是拥戴你老的,人都敬怕的,没有吓怕的,你老说对吗?”

孙贵发不无尴尬地说:“说得是,说得是。”

杨天顺见已达到目的,起身告辞,白树坤送出前楼,刚出楼口,碰见孙玉环,她热情地问:

“你是来找我的?”

杨天顺说明来意。

孙玉环遗憾地说:“真想不到,堂堂的大学生,也当起商人。”

“这是暂时的,过一阵我还要回校读书的。”

“你轻易不来,到我房里坐一会儿吧,我正读徐志摩的诗集,有几首诗我不懂,请你讲解一下。”

白树坤说:“玉环,杨掌柜挺忙的,你别麻烦他了。”

“干哥,我和杨天顺是同学,谈不上麻烦哟……”

“徐志摩的诗,我读得也不多,这么着,改日我们再讨论好吗?”杨天顺不想让孙贵发看见与他女儿在一起,另外,他不喜欢徐志摩的诗,也不便在一个未嫁的姑娘面前大谈爱情诗。

孙玉环不好再说什么了,礼貌地把杨天顺送出院门。

白树坤回到客厅,孙贵发还在生气呢。

“干爹,这小子不知天高地厚,我想法儿教训教训他。”

孙贵发自语说:“他比他哥哥强呀。”

白树坤不服气地说:“他不就仗着黄营长吗?咱们明的不行,暗地里下手。”

“你没见镇上有一营的兵,闹出事儿来咋办?算了,犯不上跟个毛孩子斗气,眼下还有更让人愁的事呢。”

“爹说的是……”

孙贵发的愁事是来自于川岛。

川岛把买下的房屋收拾好了,选个吉日开了张,挂出的牌扁叫芙蓉香,经营的是白面,还弄来两个穿着和服,脸搽得粉白的日本女人,站在门口招揽顾客。刚开始门外热闹,店里冷清,大多数人围着观看,并不见有人买,当地的烟鬼不知白面为何物。川岛让日本女人把白面白送给围观的人,还让一个抽过白面的人做示范,此计果然奏效,尝过白面的烟鬼,峰拥而来,挤满了店堂,川岛见状,把白送改为买一送一,烟鬼一算,这也比福泰楼便宜,争相购买。

川岛的买卖兴隆起来,福泰楼受到冲击,一些老主顾不常来了,连守楼的炮手也偷偷地买白面抽。

孙贵发想不到川岛的白面魔力这么大,眼看福泰楼要成为一座空楼,他能不着急吗?白树坤想动硬的,他没同意,他还不想与川岛发生正面冲突,别看他居住在太平镇,但他看出了,日本在东北的势力越来越大,说不定哪时成了日本人的天下,他想来想去,把镇警察分署署长郭魁找来,先给郭魁一笔钱,接着吩嘱一番。

郭魁四十左右岁,是个认钱不认爹的主儿,他的警察分署被孙贵发控制着,孙贵发想整治谁,不便出面的,便暗示郭魁,由警察分署惩办。这日,郭魁穿着警服,挎着警刀,带着五个巡警,来到川岛的芙蓉香,不由分说抓住几个烟鬼,硬说他们是小偷,明眼人看出了,这是来搅川岛生意,忙躲避开,郭魁皮靴踩得山响,大步跨进店堂,厉声问:

“谁是芙蓉香的掌柜,出来一下。”

两个日本女人趿拉着木屐,叭嗒叭嗒迎上来,说:

“先生,您好,请里面坐。”

郭魁一见两个香气袭人的日本女人,脸面略有些放松了,明知故问说:

“你们俩儿是掌柜的?这小日本真能耐,娘们儿也能开烟馆。”

日本女人听不懂郭魁的话,一个劲儿鞠躬施礼。

郭魁的手几乎贴到日本女人的脸蛋,点指着说:

“我找掌柜的,听明白了吗?掌柜的在哪儿?既然掌柜的不出面,公事公办了,来人,把店门关上,贴上封条。”

巡警应声动手。

“慢着。”川岛从里面走出来,他冷冷地看着郭魁。

郭魁被川岛的气势威慑住了,片刻,他抖起精神,挺着胸脯问:

“你是掌柜的?”

“是的,有事吗?”

“我是警署的署长。”

“郭署长吧?久仰,我叫川岛,小店是我开的。”

郭魁官腔十足地问:“你卖白面,有县公署发的许可证吗?”

“有,请郭署长里间过目。”

郭魁理直气壮地往里走。

店后屋内,修缮的极为别致,小炕桌上摆着、精巧的茶俱。

郭魁还是头一次进日本人住的房间,惊奇而又大趔趔地坐下。

一个日本女人跪下来斟茶。

郭魁早听说过日本人规矩大,今天亲眼所见,他盯看着那日本女人,特别是那嫩白的脖颈。

川岛把许可证放在桌上。

郭魁故作认真地审看着说:“警察厅规定,凡是烟馆妓院,必须到警察署登记备案,你咋没到我哪儿去呀?你以为是日本人就洋棒呀,告诉你,别人怕日本人,我姓郭的可不怕。”

“我不知道有这个规定,我马上随你去登记。”

“晚了。你这个店封定了。”郭魁说着拍了下炕桌,见吓得那日本女人一哆嗦,他好不得意,这回对孙贵发可有吹的了,他看出孙贵发不敢动弹川岛,他郭魁敢。

川岛眼睛透出冰冷,隐约还有股凶气说:

“郭署长真的不给面子吗?”

郭魁看了,心里一惊,下意识握住手枪柄。

屋内静得无声。

川岛把手伸到小木匣里。

郭魁认为川岛要掏枪,他来个先下手为强,抽出枪对准川岛说:

“把手举起来,再不举,我蹦了你。”

川岛从木匣拿出一红格信封,推到郭魁面前。

“这是啥儿?”

川岛冷笑说:“堂堂的警察署长,还怕一封信吗?你自己看吧。”

郭魁揣回枪,疑惑地打开信封,展开一张纸,没等看完,脸色变了。

这是省城警察厅长手谕,上面写着:“本厅所属警署,川岛是我友邦商人,若到你处,需通力合作。”

川岛讥讽地说:“郭署长,这是你们厅长的命令,你不会不执行吧。”

郭魁的腰立时弯下了,嘴咧了咧,哭不象哭,笑不象笑,结巴半响才挤出几个字:

“误……误会,误会,得罪,得罪。”

“哈哈”川岛大笑说:“哟西,没关系,郭署长,我们朋友的新交。”

郭魁的威风已尽扫于地,换之是奴颜卑膝,握过枪的手也不知放哪儿好了。

川岛宽宏大量,根本不计较郭魁刚才的骄横和无礼,和谒可亲地握住郭魁的手说:

“郭署长,也许我不该问,是孙会长让你来的吧?”

“这……”

“郭署长不承认也好,不过,我请你代我转告孙会长,我非常愿意与他结为朋友,我想,我们总有一天会合作的。”

郭魁连忙说:“我一定转告。”

川岛微笑着摆了下手,那日本女人去外间端回个盘子,川岛揭开,是三根黄灿灿的金条。

“初次见面,请郭署长不要见外。”

郭魁受宠若惊地说:“川岛先生,你不怪罪,我已感激不尽,这礼我说啥儿也不能收。”

川岛做出不高兴的样子说:“郭署长不想交我这个朋友了?”

郭魁推拒一番,还是收下了,他亮起大嗓门说:

“川岛先生,今后有用得着我的时候,你吱一声就行了,我随时听你吩咐。”

“好,斟酒。”

郭魁从芙蓉香出来,脸红扑扑的,走路也有些飘飘然,心里的兴奋甭提了,意外地得了金条不说,那美女紧贴着他,给他端盅夹菜,喝,真抖神呀,还是日本人讲排场,为川岛这样人效力,值得。此时,他把孙贵发交待查封芙蓉香的事忘了,一心想做川岛与孙贵发的牵线人,好两头获利。他兴冲冲地直奔孙家大院,报功似的把川岛的话原原本本地讲给孙贵发。

孙贵发听了手中茶碗一顿说:“合作,合作,我要是合作,用得着你去吗?我说郭署长,你咋这么糊涂,他那是成心想吞了我的福泰楼啊。”

郭魁酒醒过来,说:“不会吧,我看川岛挺仁义的,孙会长,你……你就和他拉格拉格,你是商会会长,又有兄弟我给你撑腰,你怕啥儿呀。”

“你?”孙贵发猜出郭魁已被川岛收买了,他眯缝起眼睛说:“我让你办件小事,你都办不成,动起真格的,你还不把我卖了?”

郭魁脸象巴掌打了似的,一阵红白地说:“孙会长,咱老哥俩儿也不是一年两年的交情,我那么做还算是个人吗?”

孙贵发真想骂郭魁一顿,转念一想,忍着吧,犯不上得罪警察署,他努力地挤出笑说:

“老哥哥跟你说句笑话,你别当真,我是让川岛气的,这么办吧,你说的事我捉摸捉摸,做买卖,话不能说得太死,你还没吃饭吧?树坤,让灶房炒几个菜,你陪你郭叔喝一盅。”

“我刚在馆子吃过了,要是没啥儿事,我先回警署了。”

待郭魁走了,孙贵发抓起茶碗,“啪”地摔在地上,大骂说:

“这个王八蛋,我喂养他这么多年,还不如一条狗。”

白树坤说:“我们上县里花点钱,把这小子拿下去。”

孙贵发摇头,他不是吝惜钱,而是不想树敌太多,他现在最担心的是川岛的势力,他想借郭魁之手给川岛一个下马威,此计没有成功,那么还有谁能制得住川岛呢?蓦地,他想到黄汉国,近来,他脑子时常浮现出黄汉国的身影,他与他因公务常见面,他欲拉近两人的关系,可黄汉国对他敬而远之,前几天,他在商会与黄营的军需官谈起黄汉国,军需官说他们营长不喜欢交际,不然也不会二十五六岁还没要老婆,说者无心,听者有意,军需官这话触动了孙贵发哪根神经,待再见到黄汉国时,他留心地仔细地端祥起黄汉国,孙贵发想假如要是把女儿许配给黄汉国,那可……孙贵发家财万贯,美中不足膝下无子,视女儿为掌上名珠,其婚事也成了他一块心病,他早就张罗要选个佳婿,不知是因他家的门坎高,还是他过于挑剔,一直没寻到中意的,而今这个黄汉国,无父无母,又是个吃得开的军官,将来由他帮女儿守着家业,再合适不过了。

孙贵发萌发了这个心思,自然就思忖着如何促成这桩事,至于女儿同意与否,他未加多虑,自古婚姻都是父母做主,他平素管教甚严,想女儿不会反对也不敢反对,关键的是黄汉国同意与否,他急待想找个一说即成的媒人,可是上哪儿去找呢?他苦思苦想着,唯独没有想到的是女儿孙玉环早已有了心上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