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序
在为《地下紫禁城》定稿的一个晚间,我想起一件往事。
我想起初来北京时,背包里装着的三本经书。这三本书放在书格中,除了纸页发黄,差不多还是先前的样子。一本《庄子》,一本《金刚经》,一本《英美名诗一百首》。最后一本亦可称为“外国诗经”。这是命运的暗示。很多年以后,我恍然悟出,事情原来是这样的,紫禁城的故事,是从我将三本经书放进背包的那一天、那个时刻开始的。那时我背上背包,穿过夏天,风雨兼程,对日后的写作,对更为遥远的《地下紫禁城》,根本一点都不知道呢!
我十分确定,《地下紫禁城》的写作,是从2009年5月1日开始,到最终定稿,刚好5年。时间很长,我想,如果写作之初,我若知道这本书需耗时5年,恐怕会止步不前。在翻阅当初为此书购置的资料时,我发现,有本书,扉页上标有“08年2月”的字样。这行小字颠覆了我的记忆,拉长了我与此书共处的时间。我不曾想过,会与一本书共处这么久。在写作的6年里,《地下紫禁城》最初的名字,是《叶赫那拉》。是叶赫那拉这个名字陪伴我,推动我,消耗我。动笔后,我放下它,断续,又放下,有时一月,有时一周、两周。写作一旦放下,就是空白。写作随时面临中断,许多事、生活,力图将我推向写作的反面,使我反抗写作,想要回到平庸里来。
从动笔伊始,我一直不知道这个故事。为了看清整个故事,我不得不动用许多文字、章节,追上它。我对故事和写作怀着好奇。我跟在故事后面,不知道写作的终点在哪里。这种情状,犹如在大海里独自漂流。我时常想逃离大海。我抛出许多漂流瓶,人物,帮我寻找正确航线。每一个岛屿都是陌生的,我经过它们,缓慢地,写作在靠近最后一块陆地。
故事终至真相大白。
我时常想,是谁在推动写作,使写作取胜,最终迎来飞翔?
不是我,我确定,是写作,是写作本身。写作通过我试图回答一个问题,你是否能让它飞起来,让写作,让文字,让它起飞?
写作问我,我力图回答这个问题。
我的答案在写作里。那双飞翔的羽翅也在写作里。
我回答了写作的问题,在漂流中实现飞翔。我没有预设的故事,没有人物,任由写作带领,抵达真正的写作空间。飞翔。在《地下紫禁城》第十二章,最后一个大故事,我终于无拘无束,顺应了写作,满足了写作。我驾驭写作,在暗黑与朝霞中并进,只为回到梦的开端。
那也正是,我将《庄子》,将《金刚经》,将《英美名诗一百首》放进背包,独自启程,要去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的时刻。
这漫长的篇幅,美与想象,我愿归为《庄子》。时间的概念,我要归入《金刚经》。小说的形式,我要归于《英美名诗一百首》,它引发和预示了我后来的阅读。小说的结构,类似打开的中国盒子,里面又放着一个盒子,排列着更多的盒子,每个盒子,都是奥秘与礼物。这些,我要归由故宫的建筑群落。
尽管,我已经用写作回应了庄周,我还是愿意以一首诗歌,再次传递敬意。为了美和自由。
蝴蝶
我皮肤下裹着一只蝴蝶。
我手心里捂着一只蝴蝶。
我指甲里有一只蝴蝶在跳舞。
从一块石头飞至另一块石头。
我脚底压着一只蝴蝶,每走一步,都举步维艰。
我衣服里藏着一只蝴蝶,跳动着,轻拍翼翅。
花盆里,我种了一只蝴蝶,它要喝水时,就喂它水喝。
树枝上,也放好一只蝴蝶,每天早上,7点23分56秒,
准时讨要十三又五分之一的黍米。
米总是新的,像天空一样。说着话儿,蝴蝶来来往往,
说着话儿,蝴蝶睡去,又醒来。
我皮肤下裹着一只蝴蝶,手心里攥着一只蝴蝶,
你想看时,它已飞走。
简千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