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瓶中宿恶鬼
上QQ阅读APP看本书,新人免费读10天
设备和账号都新为新人

第24章 大唐鬼宴(五)

“空海先生,”姬玄向走在身旁的苏愈说,“不知她幸福吗?”语气一反常态,感慨万千。

“谁啊?”苏愈问道。

他边走边眺望原野上淡淡的一片绿。

“我是说贵妃杨玉环。”

一路上,苏愈把自己知道的故事给姬玄讲了一遍,对于这段故事,姬玄好像很有感触。

“到底如何?我也不知道。”“说到贵妃,她可说享尽人间的荣华富贵了吧?”“嗯。”“不过,那般死法实在叫人......”“若不是那般死法,你又感觉如何呢?”苏愈反问。

“嗯……”姬玄歪着头,短暂沉默后喃喃自语:“我终究还是不懂。毕竟不是自己的事。

我有时连自己的事都不懂,更何况...唉”

苏愈平静的看着面前这位诗人迷茫的脸色

“对了,空海。在故乡时,我认为自己是个不幸的人。老是满怀不平和不满。

我迫切希望自己的才干能够广为人知,另一方面,却又认为这个世界上根本没有人能够真正理解我的才干...他们只看中我的身份,觊觎着我所拥有的,却根本不知道我渴望的是什么。”

“......”

“在故乡,我是不幸的……”

“......”“来此之前,我还在想,在这个世界,好像是叫什么大唐的话,或许有人能理解我的才华,没想到来后一看,在这儿只令我更加感到自身的卑微而已。像我这般才华的人,此地多得无以数计,那个叫李白的,还有那位开国皇帝...这里的繁盛超乎我的想象,可如今我最思念的,竟是曾让我以为陷于不幸境地的故乡。”

“为何呢?”

“我也搞不太清楚。”

“......“

“哈哈,不提这个。我是这么想的,空海先生。贵妃既是幸福,也是不幸的。其实,幸与不幸不是一直存在每个人身上吗?以钱财之事来思考,就可以明白。有钱固然可以免除生活的劳苦,却得担心钱财的遗失。有个心仪女子陪伴身旁固然可喜,却得苦恼不知哪一方会移情别恋。”

“嗯。”

“不管是谁的一生,到底幸还是不幸,实在很难说得清楚啊。”与其说姬玄对着苏愈说话,不如说是自言自语。

“纵然如此,人们还是会去设想幸或不幸的问题。”“杨贵妃吗?”“嗯。”点过头后,苏愈就默不作声了。

两人无言地走在春天的原野上。

山坡出乎意外地陡峭。

坡地的土被挖成阶梯状,为了防止雨水冲走阶梯,以圆木顶住阶梯。

不过,一半以上的阶梯都已倾圮。雨水把土和圆木都冲毁了。

苏愈一行顺着坡路爬上去。

那是一片槐树林。

随着阶梯的攀高,空海和逸势的上方,尽是刚刚萌出的淡淡新绿。

午后阳光,照射在这一大片新绿上,闪耀着光芒。

他们就走在从枝叶间穿射过来的阳光之下。

“虽说是贵妃的坟墓,倒也没什么特别的排场啊。”姬玄说。这配置,甚至还不如大稷的贵妃。

以“祸根”之名被杀的贵妃,坟墓当然不会有多豪华。

途中,苏愈突然停住脚步,望向一旁的姬玄,低声说:“喂,你听到没?”不用说,那声音当然也传到诗人的耳里了。

是人声。

男人的声音——仿佛念经般的低微声音。

声音从山坡上方断断续续传了过来。

“是人的声音。”苏愈有些凝重。

听起来像是什么诗句。山坡上应该有个人在吟诗。然而,那声音很低微,不像在吟唱,而且断断续续,所念的也不是固定的诗句。

有时候反反复复,同样的字句再三重复。

总觉得是有些耳熟的诗句。

苏愈一边倾听那声音,一边徐徐往前走。

姬玄紧跟在后头。

两人爬上坡。虽说坡上,却非坡顶,而是山坡中途。

那儿有块砍除树木、整理过后的小空地。

空地正中央,立了块石碑。

花岗石般的黝黑碑石上刻着:“杨贵妃墓”墓碑前,站了一个女人。

那女人时而凝视墓碑,时而环视四周槐树枝梢,口中念诵着诗句。

她似乎没察觉到苏愈和姬玄的身影。

穿过槐树枝梢的光影,对半洒落在空地。

女人以手紧贴墓碑,仿佛在爱抚挚爱的人一般,又好像在玩味着那种感触。

坟墓一旁,有块大岩石,露出地面。

女人可能累了,坐在石头上,凝视着坟墓,深深叹了一口气。

一种既非哀痛、也非悲伤的深刻苦闷表情,浮现在女人脸上。

这时,正好有天光树影洒落到女人脸上。刹那间,女人看起来竟像是在哭泣了。

女人当然不是在哭泣。

苏愈和姬玄情不自禁站在女人看不见的槐树后方默默注视着。

不久,女人又缓缓地像是念经般低声吟唱起那诗句来了:“汉皇重色思倾国,御宇多年求不得”苏愈和姬玄同时神色一动,姬玄的神色还更惊讶一些。

姬玄突然感觉身旁有人推了他一下,转头却看见苏愈正对他使眼色,他略一思考,下一刻,他从树后走出,缓缓吟到,“杨家有女初长成”

女人好像丝毫不惊讶,连头都未回。

“养在深闰人未识……”姬玄接念道。

“天生丽质难自弃……”女人喃喃出口,“你们终于来了。”苏愈扶额,知道自己暴露了,索性也直接从树后走出。

“哦?”“乐天先生,您为何来到这里呢?”“不是你暗示我们来这的吗?”“我?”“我们也是听了你唱的李太白所书《清平调》,想起了杨贵妃,才突然想到这里的。

“您对杨贵妃原本就很感兴趣?”“何出此言?”

“不然为何要写这本《长恨歌》?又为何一下便知道我说的是杨贵妃?你们对玄宗和贵妃的故事也感兴趣?”“是的。”这次是苏愈答道,女人又深深叹了一口气。

“或许因为一切都已成为往事了,世间仿佛都想把他们的故事,美化成一段凄美的恋情。”“的确如此。”“然而,事实与世间看法有些出入。不,压根不是如此。”女人突然提高音量。

似乎隐藏不住内心那股无以名之的怨愤。

“并非如此!”

“什么并非如此?”

“他们之间的恋情,或许是一段悲恋,却一点也不美。说到美,项羽在穷途末路,手刃虞美人,那才真是美。那段恋情,有壮丽的落幕,有果断的悲壮,充满着美感。我可以理解当项羽手刃虞美人时的悲戚,但唐皇与贵妃之间,断然没有那种美感,反而无比丑陋!”女人情绪激动下,瞳孔中竟然闪过幽幽绿光,脸上也隐隐有毛发浮现。

正当苏愈已经悄然做好逃跑准备的时候,女人却出乎意料的平静了下来,她叹了口气,仰首望天,好像在思索什么。

苏愈和姬玄默默地等待女人开口,不过她并未说出叹气的理由,反而把话吞进肚子里去了。

“只是突然想看看昔日佳人的墓地。”“说是昔日,也仅是四十九年前的事情而已。”诚如苏愈所言,杨贵妃埋葬此地已经过四十九年的岁月了。

无论苏愈还是姬玄,对唐玄宗和杨贵妃也有大略的认识。女人笑了笑,突然又开始了之前的话题。

“正因为霸王当年早已视死如归,才能忍受的了那种仿佛亲手剖出自己心脏一般的,犹如烈火烹油般的痛楚吧...项羽和虞美人之间的美,在当时已绚丽地完结了。也可以说,两人的恋情,本身就已经是一首诗。那段恋情,没有我置啄的余地。”

苏愈灵感一动,“若是贵妃和玄宗的故事呢?”

“或许还有我登场的机会。玄宗在不得不杀死贵妃时,既慌张又万分犹豫,手足无措地替贵妃辩护,结果,你们知道吗?最后,他竟只是为了保住自身性命。换句话说,为了自保而答应处死贵妃。

而且,也无法像项羽般亲自动手,而是交给宦官高力士行刑。这是多么可笑,又是多么让人不忍卒睹……”“......”“不过,我却很喜欢这其中所显现的人性。我很在意他们的恋情。我想,在两人的故事中,或许有我登场的机会。不,肯定有!”女人突兀的又开始激动起来。她的声音,愈来愈大了。

“你的诗是假的!李白的诗也是!”女人诡异的笑了起来。

姬玄脸色猛地涨红了起来,倒是很符合他所扮演的角色。

“你是什么意思?我的诗?我的心血?还有李白!你怎敢侮辱诗仙!?”

女人瞳中幽光更盛,但苏愈却莫名的感觉她未有杀意。

“《清平调》并不是写给贵妃的。”她低声说道。

“那时李白根本便未曾见过贵妃。”她深深的看了姬玄一眼。

“至于你的诗...就留给你自己来探究吧。”她轻笑一声,一阵黑雾腾过,竟化作一只黑猫而去。

“果然是它...”姬玄霍地松了一口气,瘫坐在地上,竟是一身冷汗,全然没有了刚才拼死捍卫心血的儒生形象。

“当然是它,而且它和贵妃似乎渊源颇深,不然也不会对你如此宽容。”苏愈并没有扶他,反而绕着墓碑饶有兴趣的走着圈。

忽然他蹲下仔细的用手抚摸了一下一小块痕迹,若有所思的点点头。

“你不觉得这块石头周围,也就是说,贵妃坟墓周围的泥土颜色,和其他地方有些不同?......原来如此,这么一说,倒确实如此。”“空海先生,你到底想说什么呢?”姬玄问道。

“我想说的是,贵妃的墓有问题。”“什么?!”

苏愈一下子触摸墓碑,一下子绕墓周而走,还趴到地面以手摸地,再独自点点头,叹了一口气。

姬玄在一旁默默地看着苏愈的操作。他一个皇子那见过这啊,“莫非这位空海先生,现实中是位摸金校尉?”他暗自猜测到。

不久,苏愈走回姬玄身边。

“我决定了。”苏愈说。

“决定了?”“嗯。今夜要来这里挖挖看。”“你是说要来挖?!”姬玄傻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