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默契
“别过来，都别过来！别逼我！”
四十二岁的林波，一手紧紧勒住齐然诺，一手不断挥舞餐刀，面容狰狞，犹如恶魔。可是被劫持者，被威胁到了性命的齐然诺，却发现自己此时此刻不是害怕也不是愤怒，反而是怜悯。
不错，怜悯。怜悯这个劫持了自己、威胁着自己的人。在她看来，眼前这个中年人，与其说是穷凶极恶的暴徒，倒更像是陷入了绝境的可怜虫。
他的嘴，不断絮叨，先是喝退了企图上前阻止他的人。在和所有人都拉开了距离，应该是自觉稍稍安全之后，他的嘴巴仍然没有停下来，开始絮叨他的过往：
“……我、我二十岁就进了长林。为长林干了二十二年！整整二十二年！人生有几个二十二年啊？二十二年，不管春夏秋冬，还是风霜雨雪，我每天都准时上班。每天都热情地接待顾客。带他们看房，为他们答疑，消除他们购买的顾虑，用真诚打动他们。很多时候，顾不上吃饭。很多时候，回到家里已经深夜。哪怕星期天，哪怕法定假日，都几乎没有休息，全都待在了售楼处。”
“二十二年，我拿到过七次销售季军，四次亚军，还有一次销售总冠。二十二年，我只有老婆生孩子的那两天请了假。二十二年，不知不觉，开始有了白头发，腰腿也没有以前好使了，孩子也慢慢长大了。我、我却甚至都没有时间，没有空，去给孩子开过一次家长会。”
“这都不算什么。我努力干活，长林付我工资，我挣了钱，娶妻生子，养家糊口。大多数人不都是这么过来的吗？可是，长林……不该啊，不该这样啊！这么好的企业，明明每年都有惊人的利润增长，明明每年发展得都那么快。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年头，明明就是长林这样的房产公司百年难遇的黄金时代，居然就这么说崩盘就崩盘了！”
听到这里，齐然诺忍不住扬了扬眉，认真地开口：“看得出你很关心长林！其实不用着急，不用心慌。你也说，长林发展得很好。现在，公司只是暂时遇到了一点儿小麻烦。相信公司高层一定能够迅速解决这些麻烦。到时候，长林自然会回到它正常的发展轨道上去！”
却不想，此言一出，林波顿时激动了起来：
“小麻烦？哈哈，齐小姐，对你这样的富二代来说，当然只是小麻烦！你身家亿万，就算长林垮了，还不是照样穿金戴银，照样灯红酒绿。但是，你知不知道，当初，我就是因为相信你们，相信公司的领导，相信长林的未来，所以把这些年来的积蓄都拿去买了长林。当时就想着孩子马上要升学了，赚点儿钱，凑够一套学区房的首付就好。”
“然后，海鸥资产来收购长林。股票一下子涨了四五倍。舍不得啊，舍不得抛。虽然首付已经足够了，可总觉得明天还会多涨一点。只要再多涨一点点，真的就只要多涨那么一点点，就不用贷款了，就可以全款买下学区房了。到时候家里的经济条件就会好很多，不用再那么紧巴巴地过日子了。就可以带老婆孩子，好好出去旅游旅游，买些他们喜欢的礼物了。”
“谁想到，海鸥资产忽然不收购了。谁想到，长林的股价，忽然就这么暴跌下来了。结果，一个跌停紧接着一个跌停，根本来不及抛。一转眼连最初的本钱都亏了不少。偏偏这个时候，我老婆的肾出了问题，着急需要钱给她去换肾！你叫我怎么办？你说我该怎么办？”
“没办法，就把住的房子抵押了。又通过套卡，通过融资，甚至是高利贷，借了很多钱。可还是不够给老婆救命啊。这个时候，你爸爸来了，当了长林的董事长，信誓旦旦说要把长林红红火火地搞上去，搞成第一流的龙头企业。”
“呵呵，我又信了。一咬牙，就把所有钱又一次投到了长林上。没办法，当了半辈子销售，没别的本事，就知道炒股才能迅速赚到我现在急需的钱。而股票，我也就只熟悉长林，我工作了二十二年的长林。”
“结果……呵呵，完了，一切都完了。你看看，股票都跌成什么样了？都说，明天，后天，后后天，还会不断跌出新低来。该死的跌停板！连抛都抛不掉。就算能抛了，也不够还利息的。我已经拿不回一分钱了。也没有了房子，没有了一切。甚至还要倒欠很多钱。”
“彻底完了！我只能眼睁睁看着老婆去死，我再也无法支付孩子学费，更不要说支持他日后成家立业。我、我算什么丈夫，算什么父亲，呜、呜、呜……”
林波终于忍不住哭了，就好像孩子一样号啕大哭，哭出了他这一辈子的心酸和委屈。
齐然诺皱眉，她有些鄙夷这样的男人，只觉得这林波真够窝囊废物的。男人，在她心中，就该像爸爸齐华那样，纵然历尽万千坎坷，也始终百折不挠，始终坚定执着。可以坦然面对生活的艰难，又能耐心积蓄力量，并且时刻保持斗志和专注，把握住转瞬即逝的机会，最终一飞冲天，尽展平生志向。
不过这个时候，她还是努力劝解道：“你冷静点儿！这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你是长林优秀的员工，长林不会抛弃你的。我会说服公司，帮助你度过眼下的困难……”
不料，她不说还好，这一说，原本正在痛哭的林波，忽然怒不可遏地叫了起来：“闭嘴！我……我不要你们这种猫哭耗子的假慈悲！我为什么落到这地步？还不是因为你爸爸！”
“我爸爸？”
“不错，就是你爸爸，齐华！长林集团前任副总经理，现任董事长！哼，别以为我是长林的基层员工，就什么都不知道！去年，就是你爸爸争权夺利，想要夺取长林的控制权，才会算计了海鸥资产，让海鸥资产收购长林失败，才会让长林的股价在前几个月经历了那么大的震荡。现在，还是你爸爸，想要铲除他的对手，才会举报薛平，让长林好不容易稳定下来的股价，又一次爆跌！”
越说，林波的脸越是抽搐，越是狰狞，目光中的恶意，也越来越盛。
最终，他一咬牙，狠狠地道：“好，很好，老子已经活不下去了，能够拉着你这个千金大小姐同归于尽，也不亏！”
说话声中，他勒着齐然诺的手臂越发用力。他拿着餐刀的手，则高高扬起。
“住手！”就在餐刀行将落下的千钧一发之际，蓦然，一声暴喝，从身后传来。
是帅朗！
帅朗就躲在距离齐然诺和林波大约五六步外的、安置在天台上的水箱后面。原本，他是想等林波挟持着齐然诺再后退几步，退到他这里再动手的。此刻看到林波已经要行凶了，便不假思索冲了出来，一个箭步上前，死死握住了林波拿着餐刀的左手手腕。
然后……说时迟那时快，帅朗吃惊地看到，之前被挟持的齐然诺，在这一刻竟然也动作了。先是高跟鞋狠狠踩在了林波的脚上。继而手肘一个反击，狠狠击在了林波的胃上。紧跟着，转身，抬膝。
很漂亮的女子防身术！这姑娘是真用力啊！
那一下，看得帅朗也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跟着两腿夹紧，感觉到了阵阵凉意。而林波更是痛呼了一声，整个人弯成了虾米。
帅朗吃惊归吃惊，凉意归凉意，他手里的动作依旧还是继续惯性地施展出来。同样漂亮的格斗术，同样漂亮的过肩摔，愣是把林波狠狠地翻转，又狠狠地摔在了地上。帅朗顺势蹲下，用膝盖把林波的脸压在地面，让他动弹不得，同时，将林波的手反转扭过来。
整个过程，说来话长，实则不过电光石火的刹那。刹那之间，帅朗和齐然诺明明没有任何事先的商量彩排，却默契地配合无间，迅速将林波制服，逆转了局面。
这时，他和齐然诺相互看了一眼，不约而同开口：“你没事吧？”
两人愣了一愣，相视一笑，还没有来得及再说些什么，就看到长林的保安、员工们，已经急匆匆赶过来了。
最先赶到的是马钧儒。这位投资部总监，再次完全无视帅朗的存在，一味地看着齐然诺，关切地问：“然诺，你没事吧？”
长林的保安已经接替帅朗，擒住了林波。而帅朗则被一群花枝招展的女同事团团包围住，这些刚刚还花容失色、连连娇呼的白领丽人，此时一个个全都勇敢地跑了过来。
有人关切地问：“帅哥，你没事吧？”
有人不容置疑地决断：“快，快送帅哥去医务室检查一下，可别有什么暗伤！”
也有人把手机当成了单反，“咔嚓”“咔嚓”拍个不停。拍下了现场，拍下了暴徒，当然更多的是拍下了帅朗。
还有机灵的，凑到帅朗的身边，来个和帅朗合影的自拍，然后把这些图片美美地发到朋友圈，爆料这么惊人的事件，炫耀这么惊人的帅哥。
更有人是行动派，大胆地乘机拉住了帅朗的衣服，甚至乘机揩油，摸了摸帅朗健美的身体。
帅朗处变不惊。这种场面，他从幼儿园开始就已经习惯了。他面无表情，一脸高冷，尽量不给任何一个女人不必要的误解，只是来了一个让所有人都觉得很舒服的点头，就任由这些热情的白领姐姐妹妹甚至阿姨簇拥着，前去公司的医务室。
只是在电梯口，他越过无数人头，看了一眼同样被无数人簇拥在中心的齐然诺。恰好齐然诺也在这个时候转头朝帅朗看过来。彼此微微点头，没有言语，却莫名地感觉到了一丝默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