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鼎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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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1章 薛兄立功

听到柳湘莲来访,三人反应不一。

薛蟠喜的眉飞色舞,自从二郎做了户部鸟官,可多日不曾会面了!当即起身,疾步向外走,呼呼生风。

薛姨妈以为对方是和张德辉约好同来的,疑惑望去,却见张德辉神色呆愣,眉头皱起,捋须思索,显然出乎他的意料。

柳湘莲数日前吩咐他清查薛家当铺账目,今日才刚理出账本。为避免落下‘吃里扒外’的骂名,他自作主张先请薛家母子过目。不料此时正好碰上,岂不是两面不讨好?

当下摇了摇头,苦笑道:“老朽并非与二爷相约而来,太太勿疑。”

柳湘莲早来过梨香院数次,熟门熟路,小厮也不阻拦,径自往里走,刚进院便碰上了薛蟠。

“二郎来了!”远远的薛蟠便笑着打招呼,快步走过去想勾肩搭背,被柳湘莲一个凌厉眼神瞪的缩回手。

“伯母可在家?”

“在的,在的!张德辉也在,拿了劳什子的破账本,原来当铺的鸟人没一个好的!看我怎么收拾他们!”薛蟠愤愤不平说道,可把他给气坏了!

柳湘莲了然张德辉过来是何意,不过不以为意,此事无需隐瞒薛家。不过是因薛家没有主事的人,才懒得事先商议,说起来倒是他的不对。

转眼二人已走入厅内,薛姨妈和张德辉都站着等候。彼此见礼问安,众人落座。

薛姨妈心下惴惴,柳二郎突然搞这么一手,到底什么意思?总觉会有不妙之事发生。强打起笑容,先命人奉茶,听温声询问:“二郎今儿来是有什么事?”

因“琏”与“莲”同音,极易混淆,贾家长辈都称柳湘莲为“二郎”,薛姨妈自然也要跟风。

望着着装素雅、贵气自生的少年,她不敢丝毫小觑。且不说对方将商号生意搞的红火,小小戏园整出大名堂,这才几个月就蒙恩荫做了官,这可是她想都不敢想的好事。

张德辉面色微慌,解释道:“二爷,我……”

“无妨,此事原该先行禀告伯母和薛兄的,是我考虑不周。”柳湘莲摆了摆手,扭头对薛姨妈问道:“伯母可知薛兄的案子如何判的?”

“啊?”薛姨妈顿时一愣。

这一问完全出乎她的预料,原以为柳二郎是打当铺主意,难道是误会?

不对,她更加警醒,心道,上次你就借案子唬人把香菱讨了去,如今过了几个月了,不也风平浪静没事吗?今又来使这招儿?不顶用了!

心生戒备,她怀疑对方是想借此图谋自家产业,疑惑问道:“此事不是了了么?”

柳湘莲头次登门时危言耸听,令她惶恐万分,前些日子收到二兄王子腾回信,心里大有底气。

王子腾时任九省统制,正在甘陕一带巡视边疆,驻地换了几遭。薛家信使风餐露宿,辗转数地,花了俩月多时间才寻到人。看过信后,王子腾很诧异。贾雨村曾给他来信,只说“令甥之事已完,不必过虑”,并未提及案子如何处理。但贾雨村进士出身,非鲁莽之辈,他也就放心了,未作深究。

今见妹子信中说的严重,似乎此事已为外人察觉,隐隐还流露出要对付贾雨村的意思,不免有些疑虑。朝中日月双悬,永隆帝对一干旧勋贵缺乏好感,可谓相看两厌。他借着贾家姻亲身份又及时投靠,获得重用,自视为今上心腹。值此用人之际,此案即便事发,也休想牵累他,外甥只要不死就有回旋余地。

知道自家妹子没多少见识,信中可见其惶恐不安,于是回信安抚,告知不必过虑,今后只需管好外甥,别在京中惹出大麻烦就行。至于可能与锦衣亲军有瓜葛的柳二郎,暂时不要得罪对方,也无需任由对方拿捏,待他回京后自会处理。另又去信提醒贾雨村收拾好手尾。

薛姨妈收到回信,有兄长作保,大为放松,不过当前薛家正与柳二郎合作愉快,也没想着如何。

可若是姓柳的再敢拿那件案子唬人,她断不依的!

“了了?”柳湘莲闻言,摇头失笑,像是听了天大笑话。

他笑容古怪,似有深意,薛姨妈心里打鼓,莫非还有什么难处?

也不自信起来,忙问:“那到底怎么样了?”

柳湘莲心下叹息,薛家真是无人了!就算贾雨村告知已经结案,也总该派个人去探问详情,看看是否留有遗患吧?竟然什么动作也无,像是没发生过此事似的!

到底是有恃无恐还是蠢不可及?

望着薛姨妈,他说道:“伯母,我已派人调查过,此案原系冯渊登门夺人,有错在先,薛兄为保香菱不被抢去,被迫命人还击自卫,理所应当。何况又不是薛兄亲自动手,又不是当场打死,论罪过双方半斤八两。冯渊父母双亡,并无兄弟姐妹等近亲,之所以告状不休,无非是家中奴仆想多赖些烧埋银子,很容易和解了案。哪里就到‘杀人偿命’的地步了?”

说到这里薛姨妈已经目瞪口呆——当日听说薛蟠打死了人,全家心慌意乱,只想早去京都避开麻烦,竟不知对方只为求财!她是为了儿子舍不得钱的人么?

柳湘莲上次说的格外严重,这次又说的极为轻松,倒是把她给整迷糊了——你究竟什么意思啊?

身子前倾,神色关切,她忙问道:“那后来是怎么结案的?”

柳湘莲往后一靠,脸带冷笑叹道:“可惜啊!不过是花些小钱便能了的事,偏你们留在金陵的家人仗势欺人,一文钱也不掏!弄得冯家家奴到处告状,此案影响日大。等到贾雨村审理此案时,你知他是怎么判的?”

你倒是说呀!薛姨妈已经完全失了神,急问道:“到底怎么判的?”

薛蟠难得聚精会神听了起来,毕竟此事也弄得他没脾气。

张德辉作为旁观者,愈发轻视薛家母子——柳二郎只说几句话,就让他们方寸大乱!接下来岂不是任由对方拿捏?

柳湘莲拍手惊叹:“好个贾雨村!他不仅判了薛家赔钱,还判了薛兄‘病故’!”

此言一出,薛家母子俱是满脸惊愕之色,怎么就“病故”了?为何无人提及呢?

却说那日审案时,贾雨村被门子(即衙役,原为贾雨村借住的葫芦庙小沙弥)阻拦,随后门子出示“护官符”,贾雨村遂求教该如何剖断此案。那门子自作聪明的出主意:先让薛家族人和地方报薛蟠“暴病身亡”,而后贾知府在开堂审案时自称“善能扶鸾请仙”,还要在“堂上设下乩坛,令军民人等只管来看”,届时就说冯渊鬼魂索命,薛蟠因而暴毙,了结此案。

贾雨村何等精明人物?他又不是死读书的呆子,一听便知这门子不安好心,定有问题!假死就假死,不算什么大事,也是逃脱罪责的惯常手法。此人竟忽悠他在公堂上装神弄鬼!此举糊弄无知小民尚可,一旦传扬出去,堂堂进士出身的知府贾大人,竟在审案时请仙儿!岂不笑掉世人大牙?他还有什么前途可言?

只是他刚刚到任,此人必是受人指使,并未当场发作,事后才寻个由头将之流放充军。明知有人弄鬼,他也不说破,当时佯作听从意见,拟了个薛蟠暴病身亡,判令薛家赔钱结案。

如此操作,各方都不得罪,贾王薛家还要感谢自己。即便将来事发,也可说自己被薛家和地方欺骗,工作失察罢了,有什么大不了的?

且说当下。

薛蟠骤然听到自己“病故”,不禁瞪着大眼有些迷茫:“我这就死啦?”

薛姨妈似听天方夜谭,不敢置信,目光失神,喃喃道:“怎会这样?为何金陵没人来信告知?”

“怎会有人告知?”柳湘莲冷笑道:“薛兄既‘死’,家中无人,族人都忙着接收家产,高兴还来不及呢。”

“怎么就接收家产了?”薛姨妈愕然发问。

母子二人浑浑噩噩,不明利害,柳湘莲懒得再说,抬手一指张德辉:“老张,薛兄‘病故’是何后果,请你与伯母和薛兄分说明白。”

张德辉人老成精,什么不懂?况且他对金陵之事也有耳闻,当着柳二郎的面不敢糊弄,对薛姨妈解释道:“太太,若世兄真被判了‘病故’,薛家长房无后,族中又无人主持入继立嗣,定是要销户的,金陵产业怕是已经不保了……”

“什么!”薛姨妈大惊失色,脸色煞白。

这次入京虽带了家中浮财,准备长居,可金陵乃是薛家祖籍,是薛家根本之地,店铺田地广布,要是被人夺了,薛家能剩多少家产?

她颤声问道:“那些掌柜胆敢如此?还有王法吗?”

目睹京师当铺之糜烂,她不由想到,南边的掌柜无人看着岂不是更加无法无天?

张德辉摇了摇头,叹息道:“这等事自不是掌柜们能做的。”

“不是掌柜,那是……”

薛姨妈忽然醒悟过来——薛家在金陵共有八房,长房传至第三代只有两兄弟,即薛蟠父亲和叔父,这兄弟俩都已经死了!

现在薛蟠一家来京都,其叔父之子薛科比宝钗年纪还小,更难立门户。这样一来,金陵族中之事可不就是其他几房说了算?

“那现在到底是什么情况?”薛姨妈求救似的望向柳湘莲,目光纠结,既想让对方说,又担心说出什么不好的话来。

柳湘莲笑道:“现在?伯母进京也快一年了,江南店铺可有银子送来?”

“没有银子,不过他们说是亏损……”薛姨妈呐呐说道,最后黯然无语。

柳湘莲毫不留情的戳破对方的幻想:“薛兄还活着,又不是真死了,他们也不想撕破脸,现在自是以亏损名头敷衍着,亏到最后想要折价变卖时,就会发现那些店铺田地早就不是自家的了!”

薛姨妈身子发颤,捂着胸口喘气,无能狂怒:“他们怎么敢!真当我们王家无人么!”

好么,无尽绝望中,她终于想起自己姓王!还有兄长可依靠!

“王家?”柳湘莲轻哼一声,冷笑道:“伯母以为贾雨村是会轻易任人拿捏的?薛家几房又没什么高官,何必惧怕?之所以这么判,就是因王家人打过招呼!”

在门子在告知贾雨村“护官符”时,有位“王老爷”前来拜会,贾雨村先去接见。回来时态度大变,与先前截然不同,要说没猫腻儿,鬼都不信。

柳湘莲继续说道:“王家此举肯定不是令兄主意,想必是其他几房出手。到底是无意为之,还是另有图谋,伯母可自行判断。”

这还有什么可判断的?薛姨妈神色呆滞,久久无言,她终于悟了!

若说兄长王子腾暗害薛家,她绝对不信,兄长缺钱她会不给么?可金陵王家有十房人!王子腾是族长,偏又不在金陵,族中之事还不是任由那些家老决议?他们会想到她这个出嫁的女儿?

这些杂乱信息冲击之下,薛姨妈脑中混乱不堪,恍如当年丈夫过世时的慌乱无措。

想了又想,理不出头绪,她抬头问道:“二郎今来说这些,意欲何为?不妨明说吧。”

她可不相信柳二郎吃饱了没事干来给薛家操心,论交情也不到这份儿上。

柳湘莲神色淡然,语气和缓道:“此前我曾说过,薛兄该为朝廷多立功勋,以赎免前罪,现有个机会在此。”

“什么机会?”薛姨妈忙问。

“想必伯母也知道,陛下命我筹集粮饷,还赏了照磨的官。薛家作为皇商,正是报效之时。区区当铺,既然没多少盈利,何不捐出?当此国难之际,薛兄有此赤心报国之举,说不得陛下会龙颜大悦,纵然将来案发,也会酌情办理。”柳湘莲缓缓说来。

“这……”薛姨妈心动又怀疑,若是花钱能免儿子罪过她当然愿意,问题是谁能保证?

“二郎可能保证免罪?”

柳湘莲摇了摇头:“不敢保证赦免罪过。先前也说过,此案双方都有过错,冯家也无意追究,不是必死重罪,若再加上减罪,那就更轻了,可能连流放都不至于,无非是关上几年。而且这是最坏结果,很可能不会发生。我想陛下巴不得将薛兄树立为报效朝廷的典型,号召商人投效,岂会轻易打自己的脸?”

他对此倒是有信心,王子腾正受重用,贾家权势未衰,即便揭破此事,皇帝多半睁只眼闭只眼。

至于将来,那就顾不上了。树倒猢狲散,要是贾、王两家倒了,薛家不过是陪葬品而已。

“蟠儿,你怎么想?”薛姨妈自己拿不定主意,只好问儿子。

儿子近来在戏园帮着“做事”,她觉得该有些长进。

薛蟠能有什么主意?他在戏园就是看戏听曲儿,倒是贡献营业额了。

戏园赚钱容易,他对捐不捐当铺也不在乎,只是也知“人怕出名猪怕壮”,自己捐赠,别的皇商怎么办?岂不是得罪人?自家小日子过的好好好的,可别给折腾没了。

犹犹豫豫问道:“二郎,这会不会得罪人?”

难得见他还有担心时候,柳湘莲笑道:“那你说我征戏捐得不得罪人?福祸相依,坏事能变好事,好事也能变坏事,只看你怎么办!”

想到柳二郎甚讲义气,除了挨过顿打,至少没坑过他,薛蟠狠了心,点头应道:“我听二郎的!”

薛姨妈又问过张德辉,对方自然满口赞成。有三和商号的生意,薛家当铺早不被他放在眼里了。

薛姨妈仍不放心,让柳湘莲稍等,她要进后宅“好好想想”。

不用想,自然是去问薛家智囊了。

薛宝钗原在荣国府内与众姐妹玩呢,忽得到柳二郎来访的消息,立马赶回。

可不是她想念某人,而是深怀戒心!

柳二郎既来家里,肯定是有诓骗哥哥还不够,还得忽悠母亲的大事!

做过几次后,她如今偷听起来动作娴熟,蹑手蹑脚伏在厅外窗下。

虽半路赶回,只听了一小半,她也明白了前因后果。听到母亲要回后宅想想,自然是要找自己,宝钗赶忙跑了回去。

薛姨妈步履匆匆走进后院,正欲命人去荣府唤回宝钗,却见闺女就在廊下歇着。她心里一喜,想必女儿刚从府里回来,这倒巧了。

“妈有什么事?”

宝钗刚坐到竹椅上,还没喘口气呢,见母亲进来忙又起身,佯作不知问道。

正欲将前因后果说明,薛姨妈忽觉女儿不对劲——额头有汗,面色红润,大喘粗气,不由的紧张起来,拉着女儿的手问道:“这是怎么了?老毛病犯了?要不要紧?”

她自然不知闺女先从荣府飞腿儿赶回,在厅外还没偷听几句呢,又从前院着急忙慌跑到后宅。这还没缓过气儿来,她就来了,哪儿有休息时间?

宝钗说假话那是手到擒来,面不改色,信口道:“不是老毛病犯了。刚回来路上瞧见了几只大蝴蝶,挺漂亮的,就追着玩儿了会儿。妈有什么事?”

薛姨妈听了也放了心,愁眉苦脸叹气:“唉,还不是你混账哥哥!”

将事情简要说了,期待的望着闺女,柔声问道:“你说这捐款减罪的办法可行不可行?”

宝钗凝眉不语,抬手轻揉鬓角,心里愁闷。

哥哥的事何时才是个了呢?如果有柳二郎这般能为,就凭自家家底和贾、王两家相助,早该飞黄腾达了!自己过的该有多舒心畅意?何必每天小心陪着贾家姑娘们玩笑?妈妈又何须天天过去奉承老太太?

这回中秋节,柳二郎给贾家姐妹还有黛玉、湘云送了节礼,偏没我的!难道是怪我上次没给他回礼,生气了?那也太小气了!要不要先给他送份节礼,缓和缓和关系呢……

心里念念叨叨想着,不禁出了神儿。

“宝丫头!你倒是拿个主意呀,妈心里慌得的什么似的!”薛姨妈捂着胸口催促。

知道母亲总是前怕狼后怕虎又想着两全其美的好事,宝钗蹙眉轻语:“平时朝廷也常命商户捐助,咱家也不例外,都是被逼的。主动捐自然好看些,应该不是坏事。现在有了戏园的进项,这当铺也不算什么。只是,这事到底如何发展,女儿又哪里知道?”

说罢,无奈的叹口气。

毕竟是闺阁女子,不经世事,或许聪颖,涉及朝堂又要揣摩圣心,远非她所能。

见母亲仍在犹豫,宝钗想了想,忽道:“听说柳二郎恩荫了户部的官,哥哥也在户部挂名行商,今年未到对账的时候。金陵那边即便销了咱家户籍,也肯定瞒着不报,难道他们还妄想做皇商?要女儿说,反正哥哥也无事,不如借着捐赠机会,让他去柳二郎手底下做个小官,历练历练……”

“那家里的生意谁来管……”薛姨妈插嘴道。

宝钗听了这话不禁好笑,反问道:“妈不会以为哥哥成日赖在戏园里,是在学做生意吧?”

“不是学做生意是在干什么?”薛姨妈皱眉,她真是这么以为的。

“哼!他本就爱听戏,如今戏园里又添了什么歌舞馆、蹴鞠场,他以后可是有的玩了!哪儿还会记着家里有生意!”宝钗冷笑说道。

“啊!是呀!我竟没想到这茬!”薛姨妈顿足,恍然大悟。

怪不得儿子不出去惹事了,不是改了性子,而是不需要出去,想玩什么自家就搞定了!

她气恼说道:“呸!都怪柳二郎折腾出这么多玩意儿祸害人!”

见母亲胡乱撒气,宝钗呵呵笑道:“怎么能怪他?不是为了赚钱嘛?也没见他自个儿沉溺呀。说到底是哥哥自己的问题!”

薛姨妈瞪了心向外人的女儿一眼,也不多说,急忙转身返回前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