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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雷霆雨露俱天恩,风霜雨雪皆造化
石伢子心里头不明白,明明前一刻双方还在望江楼里喊打喊杀,怎地徐家老爷子来了以后,就好得仿佛成了一家人一般。
不过这时候的王年却顾不上为石伢子解释许多了,那一片熟悉的白墙尽头处,三重斗拱正中,楠木匾额上出自岭南名家米麓之手的“仙人居”三个金漆大字,就仿佛有无穷的魔力一般彻底摄住了他的心神。
石伢子顺着王年的目光从圆弧状的门洞外向里望去,一座比王家岭所有家宅都要高耸的阁楼正在阳光下熠熠生辉,连门洞里边直通阁楼的小路都亮堂得光芒四射,仿若一条金光大道让人心神摇曳。
“还不快跪下!”
石伢子正是璀璨夺目迷人眼的时候,一边的王年早已经双膝跪地,并趁势一把将石伢子拉弯了身子。
只见王年双掌撑地、头抵金砖,毕恭毕敬地朝着门洞里磕头诵声道,“小人王年,携内侄林石求见仙长。”
“仙长?!仙长就在那阁楼里?”
石伢子学着王年的样子,一双膝盖结结实实地跪在亮得能照出人影的地砖上。
心里头好像有只小猫在挠痒的他,忍不住就想抬头在阁楼的窗户间搜寻仙长的踪影,偏偏又怕自己乱动坏了规矩触怒仙长,只得作罢。
那可是仙人!书里头连皇帝都艳羡不已的仙人!
“进来吧~”
石伢子的心里头正有把火在烧着呢,突然间,一个无比清冷的声音就仿佛天外仙音一般,沉声静气地在他的耳朵里响了起来。
“嗯?!”
石伢子霍然抬头四周张望,明明自己身边只有年叔一人在啊?
更奇妙的是,这一声清冷嗓音便如一道甘冽清泉一路从石伢子的头顶浇灌到脚底,竟是连这一路走来他心中积蓄的那份郁结焦躁都冲刷掉了不少。
“这是仙人在说话?”
“小人领命。”
石伢子尚在胡思乱想,身旁的王年已经听命起身。
“面见仙长万万不可莽撞!等下进了院门千万不可大惊小怪!”不放心的王年再次小声叮嘱了两句,又将石伢子的衣领袖口仔细收拾了一番,这才拉起他一路低头前行,直到了仙人居的阶沿下这才重新一左一右地跪好。
“启禀仙长,虎子带到。”
王年再次虔诚无比地磕了三个响头,在他身后的石伢子有样学样,也是“咚咚咚”三声轻响。
“起来吧~”
又是那个清冷的声音在耳边响起。
“谢仙长。”
石伢子随着王年起身,这时才堪堪看清仙人居的全貌。
“雕梁画栋”、“金瓦重檐”……这些个说书人口中用惯了的好词佳句一个接一个地从石伢子那小小的脑袋里蹦了出来,他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去形容这座有着特别韵味的房子。
“你叫林石?庚寅年寅月寅时生人?”
熟悉的声音再次在耳畔响起,被问得一愣的石伢子不由得望向王年,见王年露出一个放心的眼神便朝着紧闭的木门躬身回答道,“小人林石,确实是庚寅年寅月寅时生人。”
这时王年从怀里掏出了石伢子的生辰八字,小心地陪话道,“启禀仙长,林石生辰八字在此,还请仙长查验。”
王年说着几乎将自己的身子躬成了直角,双掌托着薄薄一页、红底黑字写着石伢子生辰八字的纸片,高高举过头顶。
石伢子正兀自奇怪,年叔为何是侯在原地,竟是连递东西上前的基本礼数都不懂么?
却不想只一个呼吸的功夫,那写着自己生辰八字的红纸片,竟然无风自动,“嗖”地一下从王年的手掌上飞了出去。
“这是?!”石伢子忍不住便是一声低呼。
神念思动便能隔空取物,果然是仙家道法神妙非凡!
但仅仅过了一瞬间,石伢子脸上的艳羡之情就消失殆尽,取而代之的,则是惊怖万分的恐惧之色!
谁都没有想到,那腾跃而起的纸片居然不是飞向仙人居,而是在空中翻转了一下之后,斜地里猛地往下一划,“呲”地一下割过石伢子的右手腕,带起了一长串的细小血珠!
“仙长?!”
王年忍不住惊呼一声却又马上如那被掐住脖子的肥鸭一般戛然而止。
雷霆雨露俱是天恩,风霜雨雪皆是造化。
他又怎敢真个在仙长面前喧哗造次!
石伢子下意识将右手往右侧一缩,却已是闪避不及,他只觉得手上一痛,便听得“咔”的一声,离他和王年脚下一丈有余的地方,那张用料考究的宣纸便如精钢锋刃般狠狠地扎在了那金砖之上。
以纸伤石,又哪里是人力可望其项背?
又惊又怕的石伢子浑身上下都哆嗦了起来,他转过头来想看看自己的伤口,却是背脊发凉,整个人都愣在了原地。
只见他手腕上那处比丝线还要细小的伤口早已消失不见,只留下一条淡淡的红印仿佛被人刚用细绳勒过一般。
而这却不是最诡异的地方,最最诡异的是那纸片划过带起的一长串血珠——它们不曾血洒金砖,却是如一串繁星般停驻在石伢子胸前,一动不动。
“嘚嘚嘚~”
若不是王年恰如其分伸出来的一只手,牙关打颤的石伢子这会儿几乎就要跌坐到地上了。
“合!”
真仙的轻喝声响起,那一长串的血珠便“呼”地一下,好似被一双无形大手搓扁揉圆了一般,聚合成了一颗米粒大小的浑圆血球。
“起!”
真仙一声令下,那原本悬停在石伢子他们身前的血球就像是被人抽了一鞭子的陀螺一般,竟开始慢慢旋转起来。
而随着血球越转越快、越转越急,开始有丝丝血红色的雾气在球顶心上冒将出来。
石伢子连同王年一起,都是瞪大了眼睛看着那小球越转越小,那薄薄的一层血色雾气却是越转越多。
只是两三个呼吸的功夫,那血球就全部转化成了血气。紧接着,那弥漫在二人身前,规模近有二尺见方的血雾无风自动,上下叠加、前后合拢,须臾间竟幻化成了一只仰天咆哮的血色凶虎!
凶虎后腿蜷卧,右前掌高高举起,似要将面前一切尽皆拍于掌下,更加诡异的是那作为老虎象征的“王”字竟然硕大无比,那最底下的“一横”竟然是生生地横亘在鼻梁中间,当真是威风凛凛,不可一世。
“虎、虎王?!”
王年看着那血虎的模样不禁喃喃自语,这下他可算是真正赌赢了。
也就在此时,仙人居一层的八扇木门“啪啦啦”一下全部大开,仙人居外长三十丈、宽二十丈的金砖野庭上突然空气一凝,分列两排原本随风摇荡的的梧桐树顿时枝止叶息。
世上常有凤栖梧桐之说,更有前人诗句“宁知鸾凤意,远托倚桐前”,徐博在这东西左右各栽有九株梧桐,取意九九归一,青色树皮配合青灰色的金砖,故此这野庭还有“翡翠庭”之名。
只是这微微一凝之后,那大开的门洞里突然传出一股难以抗拒的吸力仿佛要将这整个翡翠庭囫囵吞下一般。
“啪嗒”声中,那些老枯的枝桠应声折断,更兼的飞叶狂舞,将好好的一个翡翠野庭竟弄得一片狼藉。
石伢子和王年来不及反应俱是一个趔趄摔倒在地,正与狂风僵持的石伢子突然有所感应猛然抬头,却发现自己那头血虎已经便了一个模样,四肢挺立虎口大张,做仰天咆哮状,最特别的是那双原本空洞的虎眼竟然红光迸射。
竟是想以珠血之力硬悍这仙人之威!
石伢子心中惊讶,“我这一点血竟有如此威力?”
但无奈这血虎毕竟太弱,只是僵持了片刻终究抵不住那仿佛无穷无尽的吸力,最终迎风而散尽数被收入了那幽深的门洞之中。
与此同时,门洞里一袭白衫的仙人长发飘逸轻尘而出。
“好好好,好一个翠庭血虎!林石,你可愿意拜入上都宫门下,习长生不老之术?”
语气炙热,显然对石伢子这头小小年纪的血虎满意至极。
再看上仙的样貌,剑眉星目、神采飞扬,清新脱俗不似凡间人物,王年纵然已算是漓阴城中的美男子,可是和这一袭白衫的仙人相比差的却不止一点半点。
“王年拜见上仙!”
终于得见仙颜的王年忙不迭地爬起身再次跪下,虽然眼前的仙人看着与自己年岁仿佛,如果被外人瞧见了说不定还要骂两句装神弄鬼,可王年却是知道那得道的仙人即便是百岁的年纪可看上去却还是如同少年一般,更有传说那些登峰造极的真仙竟然能返老还童如婴儿一般,别的不说,便是徐家大掌柜徐博,只是得了上都宫的些许皮毛,五十多的年纪了竟然还是鹤发童颜。
故此王年这一拜当真是心甘情愿,五体投地。
“石伢子拜见仙长,石伢子愿意学道。”
说书人嘴里自然讲过这修为越高相貌反而越年轻的故事,如今仙人就在眼前,石伢子心绪激荡之下竟是连自个儿的乳名也顺嘴说了出来。
“石伢子?这名字倒是顺耳的很。”
若是徐博在这里定要大呼几声“不公平”,你道为何?自从这位仙长驾临徐府之日起,便从未给他一个好脸色过,每次见面都是脸若冰霜、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孤芳态度,怎地今日见了这泥腿子出生的石伢子竟然如此热情?!
真仙听得石伢子话里真挚,便微笑道,“你家里便是这样如此叫你的?”
不知何故,真仙的声音先前听着清冷,这时候听起来却是让自己的四肢都泛着暖意,当真是咄咄怪事,不过石伢子看着仙长笑意清浅,那之前的畏惧心思自然是淡了许多,当下便凭空生出许多亲近之意。
“回禀仙长,我娘她自小便是这样唤我的。”
“哦?那你爹呢?”
“我爹他~~”石伢子提到自己爹爹却是撇了撇嘴,一下子声势弱了下来。
“启禀仙长,石伢子他爹数年前就病逝了…………”那边的王年生怕石伢子莽撞惹恼了仙长忙不迭地解释了起来,这一解释就把石伢子的家境竹筒倒豆子般清清楚楚地说了个明白。
“原来如此,不过命途多舛倒是能养成一份坚定心气,于我修道一途却是大益。”
刚说完,上仙好看的眉头突然一皱,“说起来,石伢子你的脸色怎的如此苍白?可是身体有恙?”
好不容易定下心神的王年徒然一惊,一颗七窍玲珑心就好似掉进了冰窖般冻寒彻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