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50章 玄潭千尺隐龙渊,星斗倒悬九重天
跃入潭水之际,刺骨的寒意便如万千冰针刺入毛孔,石伢子周身窍穴骤然收缩,就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都冻成了一块块冰疙瘩一般。
潭水幽深,昏暗不可视物,更兼得一股子浓浓的腥气,无时无刻不想着冲入石伢子的鼻尖、唇瓣,直让他恶心得反胃想吐。
纵身一跃耗尽了他所剩不多的真炁,浑浊的潭水中他不自觉地蜷缩起身子,任由那四面八方的潭水把他拉向潭底。
石伢子偶尔睁开双眼,就看见时不时地有几个气泡从口鼻间窜了出来,咕噜噜向上漂去,渐渐消失不见。
正所谓“溪浅潭深”,古往今来不管是乡村野话还是名著经典,凡是提到这水域一类,多有“野潭莫入”、“潭深千尺”的说法。
评书《紫金梁》里还专门写有一首打油诗,描绘的主角被仇家追杀生死一线间跳入不知名野潭,最后逃出生天的故事。
“玄潭千尺隐龙渊,星斗倒悬九重天。
冰魄凝光三万丈,犹藏地肺隐真玄。”
石伢子贸贸然跳潭一搏,一则是燥意蒸腾确实再难忍受一二,二则却也是《紫金梁》的故事勾得他心思涌动。
只是让他和徐望峰怎么都没想到的是,这寒潭看着极深,实则居然极浅,莫说是潭水千尺了,石伢子此时屁股着地,依然能透过十来尺深的潭水,看到头顶水面上星星点点的淡淡烛火。
这寒潭竟是深不过丈许而已!
也就在这时候,石伢子心口猛地一跳,刚入寒潭时的那些冰封锁脉似是寿终正寝,仿若“咔”的一声,那无边无际的烈火燥意便如挣脱了锁链的火猴一般,在他的四肢百骸里上跳下窜了起来。
石伢子方得片刻安宁,体内燥意却骤然反噬。他急诵《太和守一诀》,岂料那灼气竟似生出灵智,经文每念一字,经脉便如遭火蚁啃噬。待勉强诵至第十句,双目已泛起惨白,喉间迸出野兽般的呜咽,整个人如癫似狂地在潭底扭动。
千年寒潭霎时化作混沌之境。少年癫狂的肢体搅动起尺厚淤泥,沉积百年的腐殖质混着断草残根冲天而起,原本清冽的潭水化作翻涌的泥浆,倒似被巨蟒掀翻的九幽泥沼。
岸边上,徐望峰望着沉渣泛起的寒潭眉头紧皱,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吼!!!”
随着在水下狂舞了整整一炷香的石伢子发出一声不似人音的兽吼,油尽灯枯的他终于软倒在了潭底上。
每一次呼吸都是呛鼻的潭水淹入气管,但精疲力竭的石伢子却只是轻轻地抖动一下身子,再无半点其他的反应。
“我这便要死了么?”
从王家岭到开阳峰,这一路的坎坷艰辛都熬下来了,却是连开窍都等不到了么?
潭水浑浊,正有星星点点的绿色荧光从泥中飘散出来,渐渐消失于无形。
“水中也有鬼火么?”
人死剩骨、骨尽化火,午夜时分荒郊野外的乱葬岗里处处都是莹绿色的鬼火飘摇,不提说书人口中那些个怪力乱神的恐怖故事,便是石伢子自己也在王家岭亲眼见过几回。
初时被那悬空晃荡的绿色鬼焰吓了个半死,还特地回家与母亲诉说,后来知道了缘故又见得多了,也就不怕了。
只是有一点却是让他有些想不通,这鬼火以往只在乱葬岗边上见过,且火头比这光点大了许多。
也不知是这寒潭里的鬼火有了别的变化,还是只是物有相似,这绿点其实是别的什么物什?
生死两难之间,石伢子这空荡荡的脑袋里居然只剩下“摸一摸这绿点鬼火”的想法。
只可惜刚才那一通乱舞早已经将他的精气神耗尽,他的右手才堪堪举过头顶便力竭而衰,被潭水托着砸在了淤泥里。
“嗯??”
“这是什么?”
正准备耐心等死的石伢子突然感觉从指尖处传来了一阵温和的暖意,这暖意迥然于这寒潭之水而是发自他手指碰触到的一片硬物。
想到这里,石伢子猛地反应过来——那股燥意竟真的被寒气压制了下去,连带着自己的神智也清明了几分?!
石伢子大喜过望,扒开淤泥一看,竟是一块巴掌大小的黑色甲片,表面布满蛛网般的金色纹路,触手温润如玉,与潭水的冰冷截然不同。
“这是……法宝?”石伢子将甲片贴在胸口,一股清凉之气顿时涌入经脉,如甘霖浇灭野火,连《太和守一诀》都压不住的燥意竟消散无踪。
石伢子胸口布满了斑驳细小的伤口,有些是燥热难忍时自己抓伤的,有些则是慌不择路撞到山壁时擦伤的,那甲片原本好好地贴在他的肉皮上,没想到一点鲜血从伤口中渗出,好巧不巧地正好浸润到了它上面。
紧接着神奇的一幕发生了,那甲片便好似隐身了一般,倏地消失不见,石伢子赶紧在胸口处一阵乱摸,却是连颗碎片都没找到。
“这难道是……认主了?”
《白玉京》有载:“法宝着,天地灵物也,其魄如星火,遇真主则化炁归元。”
“世人只见法宝现世时霞光万丈,却不知真正认主的刹那,正是灵物褪尽形骸之时。那柄斩过蛟龙的玄铁重剑会融成三寸剑魄,那方镇过九幽的昆仑玉玺终化作掌心道纹,唯有在主人催动真元时,方能在经脉间窥见器灵游走的残影。”
石伢子到现在都记得,说书人当时撒开纸扇任由一丝柳枝倒影在纸面上斗折蛇行模仿器灵游走时的样子。
一甲镇紫府,万变处不惊。
自那甲片入体,石伢子便发现这四肢百骸里的火气便像是老鼠见了猫似的退了个干干净净。
“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一口气将近,欣喜若狂的石伢子当即便要上浮换气,却不想一个苍老陌生的声音突然在他的耳朵边响了起来。
“那个姓徐的还在寒潭边上等着你呢?”
“你就这么傻乎乎地冲上去?”
“嗯?!”
“您是……”心里已经有了一番计较的石伢子下意识地在心里问道。
“你不是已经猜到了么。”
“老夫便是那甲片里的一缕残魂。”那声音回道。
“您……能知我心意?!”石伢子忍不住惊讶道。
“真正的天地灵宝认主后,必循‘形灭神藏’的法则栖于修仙者紫府,其灵核会顺着周天气旋渗入金丹道种,待修士破境渡劫时,方能在雷火中重铸器身。故而修真界有‘千般法宝终作嫁衣’的谶语,盖因本命法器与主人实乃阴阳两面,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若是贸贸然这般上去,可是想好了接下来要如何收场?”
石伢子本就聪慧,又经历了那么多的人情冷暖,只是由这法宝残魂略一提点,就明白了这其中的要害。
自己前一刻还被那燥意烧得烈心烈肺,下一秒便精神抖擞恢复如初,这其中究竟别说是徐望峰了,便是大师兄和师尊恐怕都要好奇地问上一问。
“《警世通言》里有说过,‘财不可露白,话不可尽真’,您老是让我藏真?”
“呵呵~”
“脑子不笨。”残魂笑着点评了一句便不再做声。
石伢子低头想了想,便重新摸了两把淤泥在脸上,这才慢慢地向上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