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沙之海

飞机在万里蓝天轰鸣，白云飘浮在脚下，一望无际的海面望不到头。当飞机开始下降，航空小姐按保密要求拉下窗帘的时候，我就知道三沙市政府所在地的永兴岛已经不远了。

舱门刚打开，一股热浪扑面而来，黏黏的湿气附着在脸上、胳膊上，当看到机场门口“永兴岛”三个字的大石块时，脊背上的汗水已渗透了T恤衫。道旁三四层高的楼房排列整齐，矮矮的椰树挂着果实，耐高温的各种植物郁郁葱葱，间着一些开着红花的凤凰木和三角梅，显得很有生机。陪同的同志介绍，永兴岛上最多的是椰树，仅百年以上树龄的就有一千多棵，还有枇杷树、羊角树、马王藤、马凤桐、美人蕉，野蓖麻随处可见。十字交叉的宣德路和北京路都不长，三沙市各军政部门以及居民楼分别坐落其中，沙石小道通向岛的周边，像毛细血管连通着几平方公里的小岛。唯一的三沙宾馆就是我们的下榻处。来时查资料得知，远在商周时代，南海沿岸的土著“骆越族”就与中原地区开始往来。从那时起，沿海渔民便常年在南海从事捕捞作业，并最先发现了南海诸岛，一种叫《更路簿》的特殊手抄本就作为航海指南世代相传。《汉书》记载，东汉建武十八年（42），伏波将军马援南征时曾至“千里长沙”，即今日西沙群岛。从1973年长沙马王堆汉墓出土的相关文物上发现，早在汉代时南海海域就被标注在中国地形图上。辛亥革命时期，广东省政府宣布将西、南、中沙群岛划归海南崖县（今三亚市）管辖。日本投降后，国民政府于1946年派海军“永兴”“中建”两舰接管了西沙群岛，并在岛上建立收复西沙纪念碑。永兴岛的名字即由此而来。

放下行李，我们立即奔向海边乘坐交通运输船去永乐环岛的甘泉岛水下考古点慰问调研。运输船比渔民的打鱼船大不了多少，一上去就晃悠晃悠站不住脚，赶紧坐下来以防止晕船。工作人员讲，第一次坐这种船多数人都会晕。路上要这么晃三个半小时，想想也是，如果不晕真是奇迹。晃啊晃，摇啊摇，左右晃，前后摇，没有规律，不论节奏，直摇晃得人昏昏沉沉，个个闭上眼睛，东倒西歪。一会儿半醒，一会儿昏睡，醒着比睡着更加难受。船舱里空调好似开着，但说不清是制冷还是制热，浑身已经湿透，仅有的一瓶矿泉水早已喝光，化作了汗水，也就省得去卫生间了。半途热得难受，只好晕晕乎乎地躲进驾驶舱呆看着远处的海面。海风从两边舷窗吹进，虽然温热发腥，总算还是风，比船舱里舒服点儿。但时间一长，狭小的驾驶舱也难以久留，再踉踉跄跄回到舱里靠在沙发上。想象中的美好海景早已化作难受的泡沫，消失在脑海之外。

终于到了琛航岛，再转冲锋舟去甘泉岛。半小时后停在离岛百多米的深水区等待小渔船驳送。临时码头上出现了几个迎接的人，一面绿色旗子随风招展，原来是我们水下考古队的队旗。同志们都快变成了渔民，忙着解缆开着小渔船迎接。码头上一面五星红旗高高飘扬，刻着“甘泉岛”三个字的巨石醒目竖立，旁边“全国重点文物保护单位”的标志牌更让人心情为之一振，这可能是目前我国最南部的文物保护标志了。上岸后稍事休息，即开始踏勘全岛。穿树丛，过小丘，沙道尽头豁然出现一片开阔地，甘泉井即坐落此处。旁边竖牌上刻着介绍，清末水师将领上岛时即发现此井并予以呈报。井口由砖石相围，深一丈有余，看下去井水清亮，大家纷纷动手，吊上来一桶水轮流品尝，果真甘甜可口，不愧“甘泉”。在茫茫无际的万里海疆能喝上这么一口井里的淡水该是多么珍贵啊！甘泉岛周边海洋动物品种繁多，主要有腔肠类、棘皮类、鱼类、虾类、贝类、爬行类、哺乳类等。其中腔肠动物珊瑚虫就有一百多种，几占全国珊瑚虫种数的近一半；鱼类有上千种，珍贵水产品还有珠贝、海螺、鲍鱼、海参、海胆、龙虾、海龟、玳瑁等。离岛不远处就是著名的永乐龙洞。渔民俗称的永乐龙洞学术界称之为“蓝洞”，口径为一百三十米，深达三百米，已被证实为世界最深的海洋蓝洞。当地的美好传说称孙悟空拔去定海神针做如意金箍棒，才留下深不可测的龙洞；也有的说龙洞是南海的眼，藏有镇海之宝。在岛上察看了几处遗址点后，因返航时间的限制，我们只好匆匆撤离，蓝洞及沉船点的现场考察只有留下遗憾了。

回来搭乘了便路的三千吨渔政船310号，既快又稳，那种感觉就是一种别样享受了，这才有情趣站在甲板上欣赏傍晚的海景。海水是那么的蓝，好像一匹宽阔无边的蓝色锦绸，一直铺到天边。一米多高的海浪一波一波，浪头压着浪头，从远处涌向船体，溅起无数浪花，又相拥追逐着流向远方，一道道泛白浪花像蓝锦镶着的银边，一会儿卷入浪谷，一会儿又被推上浪尖，消失得无影无踪。大船像海犁，留下一道深深的海沟，浪花翻白处引来一只只海鸥上下飞舞，仿佛五线谱上弹跳的音符。几只鲣鸟在船边展翅伴飞，与船速几乎一致，好似剪影挂在半空微微颤动，浅黄的尖嘴、黑黑的眼睛、灰白的脯毛和绛红的指爪清晰可辨。突然，远处一条海豚翻身跃起，追随着船尾刷出的浪花，又入水、抬头、跳跃，再甩尾钻水，看得大家发呆了。坐船时只是听说可能有海豚，没想到真看到了！海豚如此反复了一会儿，大家才反应过来，急忙掏出手机摄录下这一珍贵画面。美中不足的是，天色渐渐阴下来，没有能够欣赏到那向往已久的壮丽的海上落日。

回到住地后依然阴云满天，间有小雨飘过，期待满满的“手可摘星辰”的海上夜景并未出现，但这没有妨碍我们继续观赏夜晚中大海的兴致。夜幕下的海自有独特的风韵，站在沙滩上，感受着海风的轻拂，闻着大海的味道，听着波涛冲击的声音，感到它比白天更加深沉，更加幽静，更加梦幻。不远的海水有节奏地一浪一浪涌动，有时凶猛，像一只愤怒的海兽，咆哮地向海岸扑来，撞到礁石上，发出“哗、哗”的响声；有时又温柔，只是微微荡漾着波纹，像一匹匹柔软的被幅，轻轻覆盖过来，抚慰着大地。一时间，古今中外一些关于大海的传说和故事都浮现在脑际。夜晚星空下的大海可能容易激发人们浪漫的情怀，而阴雨中的大海好像更让人产生哲理的思考。天地合一，物人呼应，中外相通，才构建了这个辽阔、美丽而和谐的海上世界。

第二天清晨，天气晴朗，阳光灿烂，沿着永兴岛转了一圈后，我们乘冲锋舟来到了赵述岛。赵述岛是海南省三沙市西沙群岛中宣德群岛的7个连屿之一，1947年为纪念明朝赵述奉命出使三佛齐而命名，岛形状呈椭圆形，长600米，宽300米，面积0.2平方公里。放眼望去，天连着海，海连着天，海天一色，无边无际。阳光洒在海面上，金光闪闪，波光粼粼。远处的海水湛蓝湛蓝，近处岸边的海水由蛋白、浅绿、灰蓝，到深青、泛紫，色彩斑斓。岛边的水质清澈见底，珊瑚礁清晰可见，三五成群的小鱼在游动。蓝色的海浪拍打着黑色珊瑚礁石溅起一朵朵白色的浪花。岸边的沙滩在阳光照耀下分外刺目，仿佛每一颗沙粒都闪着光芒。背着小房子的寄居蟹，长着喇叭样硬壳的海螺，像小口袋似的水母，大的、小的、长的、扁的、奇形怪状的贝壳到处都有。大家光着脚，蹚着水，挑拣着贝壳，有喜欢水的禁不住脱掉衣服游了起来。

我们把在永兴岛的最后时光留在了石岛。石岛是宣德环岛的一部分，又称“小巴岛”“老龙头”，这里是西沙群岛的最高处，海拔15米多。它没有高大的树木，只有岩石间生长的青草和荆棘。与西沙各岛不同的是，它完全由礁石构成，受波浪和雨水的溶蚀，在岛四周崖壁上形成许多小溶洞、小溶孔和树根状溶管等岩溶地貌。这些形状千奇百怪的海礁，与海浪、海风、海鸟共同组成了一幅独特的南海风景画，让人流连忘返。岛上有中国主权碑以及“西沙老龙头”石碑各一座，格外引人注目的还有龙头侧面岩壁雕刻的“祖国万岁”四个大字。据说这是守卫西沙的战士们用了数月时间一点儿一点儿地刻上的，充分表达了对祖国西沙的无限忠诚和热爱。

人已飞离，心系南海。这么长时间、这么近距离处于大海之中还是第一次，过去是海边观海，这次是海中看海，感觉完全不同。脑中满是海水，左是水，右是水，上是水，下是水，天蓝蓝，海青青，心滢滢。不由得吟出几句诗来：“劈波斩浪水连天，永乐甘泉有火烟。遗址千秋祖辈佑，海疆万里好行船。”既为勤劳勇敢的祖先点赞，又为今日国家的强大而自豪，只有国强民富，才能够成就这主权之海、绿色之海、商贸之海以及和平友好之海。

作于2021年6月8日返京飞机上，6月10日再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