爬过第九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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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学妹,你笑起来很有生命力

学妹,你笑起来很有生命力

青苗少儿部的空气,在林薇离开后的几天里,似乎重新沉淀回原本的节奏。彩色蜡笔的气味,稚嫩的童声朗读,张老师温和的指导,构成了曾敏熟悉的安全区。脚踝的肿胀消了大半,绷带也拆了,虽然走路还有点一瘸一拐的别扭,但总算能独立完成助教的工作——主要是帮忙整理教具、复印资料,或者在张老师上课时坐在教室后排,观察学习。

她刻意避开了高中部那条长长的走廊。关于林薇的惊鸿一瞥和吴衡那深不见底的平静,像一块沉甸甸的石头压在心口,让她下意识地想要蜷缩起来。吴衡的每日短信依旧准时,内容依旧简洁:

脚感觉如何?

——吴

别站太久。

——吴

她回复得也依旧谨慎,字里行间不敢泄露半分那天在资料室窥见的波澜和心底翻涌的酸涩不安。一切仿佛回到了原点,只是那根名为“林薇”的刺,已经悄然扎下。

这天下午,曾敏抱着一摞刚复印好的、还带着油墨温热的英语绘本练习册,小心翼翼地挪动着脚步,打算送回少儿部教室。绘本摞得有点高,挡住了她部分视线。刚走出复印室的门,拐过走廊转角——

“砰!”

一声闷响,伴随着练习册“哗啦啦”散落一地的声音。

曾敏只觉得撞上了一堵结实又富有弹性的“墙”,冲击力让她本就虚浮的脚步彻底失衡,惊呼一声向后倒去!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到来。一只温热有力的大手及时抓住了她的胳膊,稳稳地将她拽了回来。惯性让她踉跄着撞进了对方的怀里,鼻尖瞬间充斥着一股干净的、混合着阳光和淡淡汗味的运动气息。

“小心!”

一个陌生的、充满活力的男声在她头顶响起,带着点惊魂未定的关切。

曾敏惊魂未定地站稳,慌忙后退一步拉开距离,脸颊瞬间烧红。“对…对不起!我没看路!”她连声道歉,顾不上自己,赶紧蹲下去捡散落满地的练习册。

“没事没事!怪我,走太快了!”那个声音的主人立刻也蹲了下来,动作麻利地帮她一起捡。曾敏这才看清对方——一个穿着红色篮球背心和运动短裤的高大男生,目测超过一米八五,留着清爽的板寸,小麦色的皮肤,五官轮廓分明,笑容阳光灿烂,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他浑身散发着一种蓬勃的、仿佛用不完的精力,像一颗行走的小太阳。

“你是新来的助教?以前没见过你。”男生一边快速捡起练习册叠好,一边自来熟地搭话,目光落在曾敏还有些微跛的左脚上,“脚受伤了?还疼吗?”

“好多了,谢谢。”曾敏接过他递来的练习册,低声道谢,不太习惯这种直接的关注,只想快点离开。

“我叫周锐,体育系大三,校篮球队的。”男生却毫不在意她的拘谨,笑容爽朗地伸出手,“学妹怎么称呼?”

“……曾敏。外语系大一。”曾敏犹豫了一下,还是轻轻碰了碰他的指尖,算是回应。

“曾敏?”周锐念了一遍她的名字,点点头,“好名字!人如其名,看着就让人心情好!”他的赞美直白得毫无修饰,眼神坦荡地落在曾敏脸上,带着纯粹的好奇和欣赏。

曾敏被他看得更不自在,抱着重新整理好的练习册就想走:“那个…我还要去送资料…”

“我帮你拿!”周锐不由分说,动作极其自然地把她怀里那摞练习册“抢”了过去,轻松地单手托住,另一只手还虚扶了一下她的胳膊,“你脚不方便,这种重活交给我们体育生!教室在哪边?”

他的热情像一团火,扑面而来,让人难以招架。曾敏看着他轻松托着那摞对她来说颇为沉重的册子,又看看他真诚坦率的笑容,拒绝的话堵在喉咙口,只能指了个方向:“少儿部…前面左转。”

“得令!”周锐迈开长腿,配合着曾敏稍慢的步伐,边走边聊,声音洪亮,带着球场上的穿透力,“外语系的啊?难怪气质这么好!在少儿部当助教?跟小朋友打交道累不累?我跟你说,小孩子精力最旺盛了,跟我们打球似的,得靠哄加一点‘战术威慑’!”他自顾自地说着,爽朗的笑声在走廊里回荡。

曾敏被他夸张的比喻逗得有点想笑,又强行忍住,只是嘴角不自觉地微微弯起了一点。这个周锐,和她认识的男生都不一样。刘源是咋咋呼呼的,吴衡是沉静如水的,而眼前这个人,像一阵毫无阴霾的风,热烈又直接。

就在周锐说到一个“靠假动作骗小孩乖乖坐好”的趣事时,曾敏终于没忍住,被他生动的描述和夸张的表情逗得“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笑声很轻,带着点腼腆,但很真实,眉眼弯弯,脸颊上还带着未褪的红晕。

“对嘛!”周锐猛地停下脚步,转过身,高大的身影几乎笼罩住她。他低头看着曾敏脸上那抹真实的、带着点羞涩的笑意,眼睛亮得惊人,像发现了什么宝藏。他微微俯身,凑近了一点,笑容里带着毫不掩饰的惊艳和直白的赞叹,声音不高,却清晰地敲在曾敏的耳膜上:

“学妹,你笑起来……真的很有生命力哎!”

“轰——”

曾敏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红晕迅速从脸颊蔓延到耳根、脖子。她像只受惊的兔子,猛地低下头,心脏因为这句过于直白、过于近距离的赞美而狂跳不止。生命力?她?在林薇那样耀眼的存在之后?这种形容让她感到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和窘迫。

“我…我…”她语无伦次,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

“嘿,周锐!又在这儿当护花使者呢?”一个略带调侃的声音插了进来,打破了这令人窒息的暧昧氛围。

曾敏像抓到救命稻草般抬起头,看见刘源正从高中部办公室的方向溜达过来,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然而,她的视线越过刘源,凝固在了他身后几步之遥的地方。

吴衡站在那里。

他似乎是刚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蓝色的文件夹,身上依旧是简单的灰色T恤和长裤。他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满脸通红、手足无措的曾敏,落在她手里紧抱着的练习册上,然后,视线转向正对着曾敏笑得一脸灿烂的周锐,以及周锐手里托着的那一大摞册子。

走廊明亮的顶光落在他脸上,勾勒出清晰而略显冷硬的轮廓。他的眼神很深,像无风的湖面,看不出丝毫波澜,只是那平静之下,似乎有一种无形的、冰冷的压力悄然弥漫开。他站在那里,没有上前,也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

刘源也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变化,看看周锐,又看看曾敏,最后目光落在吴衡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脸上的嬉笑收敛了几分,有点尴尬地摸了摸鼻子。

周锐倒是毫无所觉,看到吴衡,热情地招呼:“哟,吴衡!正好!这位曾敏学妹脚受伤了还搬这么重东西,我帮她送过去!”他扬了扬手里的练习册,语气熟稔。

吴衡的目光终于从周锐身上移开,重新落回曾敏脸上。他的视线在她依旧泛红的耳根上停留了一瞬,然后,迈开步子,走了过来。他的步伐沉稳,目标明确,直接走到曾敏面前。

他没有看周锐,也没有看刘源,只是对着曾敏,声音平稳,听不出情绪,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

“给我。”

曾敏被他突然的靠近和命令式的语气弄得一愣,下意识地抱紧了怀里的练习册:“啊?”

“练习册。”吴衡言简意赅,直接伸出手,从她怀里将那摞册子抽了出来。动作算不上温柔,但很利落。他单手托住,那重量在他手里显得轻若无物。

周锐手里还托着那一大摞呢,见状有点懵:“哎?吴衡,我这儿有…”

“你那份也给我。”吴衡的目光终于转向周锐,语气平淡无波,却带着一种无形的压力,“正好,我要去趟资料库,顺路。”

“呃…行吧。”周锐被吴衡这理所当然的态度弄得有点摸不着头脑,但还是把手里那摞册子也递了过去。吴衡轻松地接过,两摞叠在一起,稳稳托住。

走廊里陷入一种诡异的安静。刘源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明智地选择闭嘴。周锐挠挠头,似乎还想跟曾敏说什么。吴衡却已转过身,目光重新落在曾敏有些苍白的脸上。

“脚刚好,少搬重物。”他的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像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但曾敏却从中听出了一丝……不容反驳的命令意味。

“哦…知道了,学长。”曾敏小声应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衣角。

吴衡点点头,没再看周锐和刘源,托着那两摞沉重的练习册,转身朝着少儿部教室的方向走去。他的背影挺拔依旧,步伐沉稳有力,仿佛刚才只是顺手解决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周锐看着吴衡走远,又看看还站在原地、神色有些恍惚的曾敏,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语气依旧阳光:“吴衡这家伙,还是这么…爱操心哈!学妹,下次搬东西喊我!随叫随到!”他朝曾敏挥了挥手,又拍了拍刘源的肩膀,“走了!训练去!”

刘源看着周锐风风火火跑远的背影,又看看曾敏,意味深长地“啧”了一声,摇摇头,也溜达着走了。

走廊里只剩下曾敏一个人。她站在原地,看着吴衡消失的方向,怀里空落落的,心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塞满了,沉甸甸的,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他刚才那不由分说的姿态,那句“少搬重物”的命令,还有他抽走练习册时指尖无意擦过她手背带来的微麻触感……都让她心跳失序。

那句“学妹,你笑起来很有生命力”带来的巨大冲击和窘迫,似乎被吴衡这强势的介入奇异地冲淡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更深沉、更让她心慌意乱的情绪。

她慢慢挪动着脚步,朝着少儿部教室走去。刚走到门口,就看见吴衡正站在教室外的窗边,那两摞练习册已经不见了,显然是送进去了。他似乎是在等她。

曾敏的心又提了起来,脚步顿住。

吴衡转过身,目光落在她脸上,夕阳的余晖透过走廊尽头的窗户,给他周身镀上一层暖金色的光晕。他朝她走了过来,步伐不快,却带着一种沉静的压迫感。

他在她面前站定。距离很近,近得曾敏能看清他T恤领口下清晰的锁骨线条,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干净的皂角味道。她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屏住。

吴衡垂眸看着她,眼神深邃,像在仔细端详。他沉默了几秒,那短暂的安静让曾敏几乎能听到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就在她以为他要说什么的时候,他却只是抬起手,动作自然地、轻轻拂开了她额前因为刚才慌乱而落下的一缕碎发。

微凉的指尖短暂地触碰到她的额头皮肤,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

他的目光在她因为惊愕而微微睁大的眼睛上停留了一瞬,然后,嘴角似乎极其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那弧度极小,转瞬即逝,快得让曾敏以为是错觉。

“明天下午,”他开口,声音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不容置喙的确定感,目光沉沉地锁住她的眼睛,“合山,老地方。爬山群活动。”

“脚没好全也没关系,”他补充道,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人心的力量,“路,我熟。跟紧我就行。”

最后那五个字,低沉而清晰,带着一种只有他们两人才懂的重量和承诺,重重地敲在曾敏的心上。说完,他没等曾敏回答,便转身离开,身影很快消失在走廊拐角。

曾敏站在原地,夕阳的光线斜斜地打在她身上。额头上被他指尖触碰过的地方,仿佛还残留着微凉的触感。那句“跟紧我就行”在耳边反复回响,带着他特有的、掌控一切的沉静力量,轻易地覆盖了周锐那句充满阳光的赞美带来的所有喧嚣。

她抬起手,指尖轻轻碰了碰自己的额头,又缓缓抚上自己的唇角。那里,不知何时,已经不受控制地向上弯起了一个小小的、带着点傻气的弧度。

咸味的海盐,终究还是撞上了沉默而坚定的礁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