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二刘入洛阳
出宫的时候,已近天明,去找卫玠是来不急了,便先回家,准备晚上再去送回信。妙蓝见我大早才回来,很是担心,压着嗓子差点哭出来。折腾一夜,身体又累又乏,但迫不急待得到卫玠夸赞的胜却心却不曾停止,躺了半天,才眯上眼睛。
只觉得才眯了半盏茶的功夫,门外就叫叫嚷嚷,像是父亲的声音。
“日上三杆,我都下朝回府了,容儿还在睡?快去叫她起来,我有话说……”
闭上眼睛翻了个身,再转睁,妙蓝已在眼前,啰啰嗦嗦帮我更衣,“姑娘快起吧,再不起,老爷该疑心了。就是老爷不疑心,珍阿婆也要疑心,姑娘可从没起这么晚过……”
我精力一向充沛,每天都是盼着早起,倒还不至于从没晚起过,不过很少罢了,像今日这般睡到父亲下朝归来,也是少见。当下甩脑袋清醒二三,穿衣梳洗,万不可破了常见,且父亲说有话要说。像今日这般叫门说话,也是不多见。
“出去,出去,你们都出去……”父亲进门后便赶人,我示意妙蓝先出去,也好奇父亲有何重要的事要说。
“今日早朝,听成都王说,汉光乡候那二子已到洛阳。”父亲继续说,见我一脸吃惊,很是欣慰我终于有点政治觉悟,“你猜这二人来做什么?”
来求娶张毓?这话自然不敢说出口。
“来做什么?”我问。
父亲像是有些失望,拍着自己的小圆肚,“前几日你向为父打听这家人,难道不是得了什么消息?”
我自然是打听到了什么,刘聪与张毓的事只是推测,做不得实,父亲是爱想之人,想多了又忧虑不止,想着还是让他少操心的好。他已经因忧国忧民腰围步步高升,这点小事不说,也没多大影响。
“没有啊,只是有次上街遇到一个胡人,当众夸赞汉光乡候,这才有些好奇。”我装傻,“父亲可知这二子来此做什么?”
父亲狐疑皱眉,又唉声叹气,“据成都王说是来见见世面。”
“见世面?”这借口有些荒唐了。
“汉光乡候依附我朝晋封,做了建威将军,统五部兵力,如今快五十了,谁也不知还有几年。这二子此次来洛阳,该是未雨绸缪寻朝中助力。这几年,那李特父子在巴郡善待流民,声望日涨,牵连成都王的封地也跟着不太平。但成都王毕竟是成都王,可入宫,可与帝同行,行事有度,有口皆碑,且属少数不排胡人之人。这二子先结交此人,倒也不错。”
我倒是时常听卫玠赞赏成都王司马颖,说他束下有度,行事有仪,是司马家中难得有风度的帝相。只是出身不太好,没托生到杨后的肚子里,生母是个才子。武皇帝去逝时,他才十二三岁,排行十六,一年半载也未时机到武皇帝跟前露脸,自然也未有发光发热的机遇。
“父亲此时不担忧这些外族祸国了?”我面上说笑,心里在想其他的事。
“担心有何用?一朝天子一朝臣,眼下氐巴鲜卑等族不稳,若匈奴再起大乱,像兰陵郡公[1]那般善机谋扫边患的人物不多,到时派谁去?”父亲说完唉声叹气,“今早贾谧且能因下棋此等小事与太子争吵,如此不知君臣之礼,迟早要乱……”
我的父亲啊,做着尚书郎的闲职,操着做皇帝的心。操心也就算了,遇事先忧,无限夸大,不好不好。
“后来如何了?”
“后来成都王赶到,训斥贾谧一番才作罢。”
“贾谧能罢休?”
“不罢休如何,难道贾家的人还敢骑在司马家人头上?”父亲义正言辞,“虽说贾后借帝掌权,但她还不敢如此,司马家的那些也不是吃素的。只是这二子来此,我尚摸不准。”
“也许他们就是来洛阳玩的,或是看上哪家姑娘来求亲也未可知,父亲不要多想了。”我呵呵笑。
“容儿啊,现今不是武皇帝在的好时候了。上面那位压不住朝臣后宫,势必就会有朝臣后宫站出来代之。皇帝尚在,却起心代之,不是兴盛之兆啊。这可不是小事,是关乎国纲的大事。”父亲又啰啰嗦嗦说了一遍。凝着眉头,半晌又对我说,“你怎知他们是来求亲?还是卫家那小子告诉说了什么?”
我内心呵呵,佩服父亲嗅觉十分灵敏,化整去零只讲了在日月生辉看到的事。父亲听后久久不言,手在小肚子上一拍一合,“有意思。”说完扬长而去。
可不有意思。自上次听卫玠说日翟就是刘曜,也没见有下文,也不知他有没有从张毓那弄到回信。不管有没有弄到回信,这二人来洛阳都不是省油灯的。父亲是排外派,倒是时有上书向皇上谏言,可围在皇帝身边的人实在多,两次没有下文,就作罢。平日只在心里琢磨,时而说给我听。我呢,记性不太好,边听边忘。
不管这二人来的目的是什么,都与我无关,晚上如常,去找卫玠。
卫玠见我有带回信,眼下一愣,看过回信,愣了许久。
“这信有不妥吗?”看他不正常的样子,我十分担心自己是否做错了。
卫玠摇头,把信收起来,“昨夜辛苦你了。”
“不辛苦,就是迷路的时候有些心慌,看东宫的禁军甚为严格,也是捏了把冷汗。”
“没什么想问的?”卫玠不搭理我的话,直言。
其实他不说,这事我也能猜个八九,毕竟我又不是真傻。可这毕竟牵扯到朝堂政治,父亲说过,政治这种事,我有觉悟心里明了就好,不可牵扯过多。我在卫玠眼里,也是百事不通的样子,若多问,反会让他不喜。
“太子殿下那把刀,挺好看。”我笑着随口说,卫玠听完看都不看我,起身来回地走。
走了约莫半盏茶,我快要睡着的时候才停下回眸,“不好奇我为何要你去送?不好奇那东西代表什么?”
我摇头,“耍练翻墙什么的还行,想这些事就有些费脑子了,卫玠哥哥你是知道我的,最不喜动脑子。”
卫玠淡笑,转头看窗外的月亮,“贾南风身为皇后,却假借皇上之名干涉朝政,重用贾郭韩等外戚。太子是有大智之人,是我朝正统,却被其伺机打压,你说,我该不该帮太子?”
据说当初武皇帝力排众异传位于司马衷,便是因为看中司马遹。
五岁时,宫中晚上失火,武皇帝登楼远望,司马遹拽着武皇帝的衣襟到暗处,说:“夜晚仓卒之间,应该防备非常变故,不应让火光照见陛下。”
还有一次跟着武皇帝观看猪圈,对晋武皇帝说:“猪很肥,为何不杀掉来犒劳将士大臣,却让它们在这里浪费粮食呢?”武皇帝认为他的主意很好,于是马上让人杀掉这些猪赏赐群臣。并抚摸着司马遹的背,对当时的廷尉傅祗说:“这小儿将来会兴旺我司马家呀!”
后来又当着群臣称赞司马遹像宣皇帝司马懿。
我不知道卫玠怎么暗中帮太子。卫玠祖父虽被平反封兰陵郡公,但《晋律》内许养的兵力实在有限;卫玠未弱冠,上头还有个哥哥卫璪;他身体又时常不好,只是太学学生,未入朝堂,如何能帮宫墙内的那个太子?
看到几案上的纸卷,脑海闪过一丝星光。
“卫玠哥哥若是问如何翻墙等事,我倒可以说上一二,可,帮不帮太子……我实不知什么是该,什么是不该。”我答。
总觉得与他谈论朝政是危险的事,是危及我们之间关系的事,所以尽管一直羡慕张毓可以与他畅谈史事,影射政事,只能装傻冲愣。现下我替他跑了一趟东宫,也大概能猜出卫玠介入其中凭借的是什么,却仍不能挑破。
“也罢,你还太小,不说这些。”卫玠似乎很满意我这个答复,站了半晌,才又坐回去,挑了挑烛芯,“刚才,你说刘聪刘曜已到洛阳?”
我点头,挤出笑脸,拿出听传闻的好兴致,“今日听我父亲说的,说是这二人正在拜访成都王。你说,这刘聪是冲张毓来的吗?”
想到上次出卖张毓,就有点后悔。
这段时间因着卫玠允许,就没去关注张毓,可我自小与张毓打交道,不敢说十分了解,至少也了解了十之八九。张毓承其祖父做派,却不死守,她从不把自己当一般女子看待,说起事来总是侃侃面谈,尤擅说教。
曾有一次,妒她与卫玠畅谈,给她的茶糕里放了巴豆粉,她拉了两天,事后仍像无事之人一般。没过两天,她便查出是我暗中使坏,从孔孟立德初衷说到当吕后善妒之风的后果,说得我差点就信了她的鬼话。
她怕耗子的事,知道的人不多,我铁定在她怀疑名单之列,若是查到是我透露出去的,以她的脾气,说教是不会了,只会用她的方式教育,亦或是教训。
“不单纯是。”卫玠剪完烛芯,扬起嘴角,“这二子来洛阳,一为自己在匈奴内部谋出路,二也说明刘渊这个五部大都督并不好做。匈奴刘姓是依我朝册封才得以统御五部兵力,若要此局面不变,必然要继续得到朝中支持,这二人此时来洛阳,多半只是打探朝中风向,做不得实论。”
原来不是奔着张毓来的啊?若不是,那张毓的亲事就更难定。
看着说完放下剪刀的眼前人,那动作,那神态,都透着胸有成竹。
唉,少年如此风姿,真让人不放心啊!
幕后
地点:卫府
卫玠:太子不信,这才回秘信一封试她。
六七:那下一步怎么办?
卫玠:将此信秘送于王导,经王敦手交回太子手中,他自然相信羊家已偏立一说。
六七:依公子之设想,若太子与贾后真的争起来……那我们?
卫玠:不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输。
六七:六七是担心公子如此冒险,老夫人最是疼爱您……
卫玠:我心中有计算,不会置自己,置卫家于险境。若老夫人问起什么,你少多嘴便是。
六七:公子心中所想,六七明白,只是……事都过去这么多年了,公子何必……
卫玠:六七你记住!卫家那九条命!我卫玠誓要用司马家的鲜血!偿还!
注释
[1]卫瓘生平:参与灭蜀,平钟会之乱;东降乌桓,西间力微;卫氏书派的奠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