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兴师问罪,闲来无事打俩枣
我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想到可能是针对司马衷就替他心慌。
司马衷当皇帝是傻了些,理不了朝政,但毕竟是武皇帝亲定,司马遹这招是险棋啊,搞不好他是太子没事,背后支持的这些的人反而要丢命灭族。
“姑娘,太阳都出来了,你也该起了。”妙蓝端着茶盏进来。
“再睡会儿,困呢。”我翻了个身,脸转到里面,想着不能这么旁观,至少要做些,防着卫玠不出事才好。
门吱呀被推门,一道强光普照,“姑娘莫不是要我老婆子伺候?”
我一个机灵坐起来,示意妙蓝过来更衣,“珍阿婆早,今日看着比往日更明艳动人。”
珍阿婆不上当,坐在一边看我二人忙碌,“姑娘长大了,万不可早出晚归,随意出府。”
“还未行及笄礼,怎么就长大了?”我反驳,拒绝她用此借口束缚,“你看,我还不及珍阿婆高呢?”我说着比划。
珍阿婆欣慰抚摸我的脸颊,“老爷既将姑娘托我教导,我老婆子自然不会袖手不管。姑娘平时如何行事,出去都做了什么,我老婆子会不知?只是不说破给姑娘留些面子。眼下朝堂不正,人心不古,姑娘还是少出去惹事为要。”
“珍阿婆说什么?我听不懂。”我傻笑。这个节骨眼上,可不能被束在家里。
“等见了张毓姑娘,自然会懂。”珍阿婆不跟我演戏,推我至梳妆台前,对着铜镜中的我说,“张姑娘来羊府了。”
我低头揉眉骨。
上次一别,也不知她跟刘聪谈的怎么样,是不欢而散,还是握手言和。不管如何,此时她直接登门来找,必定是有事,毕竟,自我们玩闹不快起,她已经有两年多不曾登过我家的门。妙蓝帮我简单挽了发髻,戴了两朵小珠点缀。
我拍了拍脸颊,感觉精神不少,遂请她入堂说话。
出乎我意料,张毓见我既没算账的意思,也没有求我收手的意思,直接将袖中蔡候纸甩到我跟前。
“江统昨日上表的《徙戎论》[1],你看看。”
我接过,大眼扫了一遍,才知她为何登门。
“上次你所言,竟与太子冼马江统不谋而和。”张毓笑得狡猾,随口背出来,“‘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羁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还真是才思敏捷。”
我把蔡候纸还给她,这么内部的东西,她都能抄录带出来,丢了我可赔不起,“见解不谋而和有何用?你也知当下局势。胡人内迁数十年,早习惯汉人饮食生活,此时赶他们回故地,便是要他们跟自己的部族争抢地盘。有争抢,必起乱,到时,是出兵平乱?还是不出兵?”
当年武皇帝决心一统河山,分派六路大军,用了不过一年,灭掉吴国。可现今,一个靠胡人流民支持的齐万年都打了四年,可见朝中出力不齐心。
张毓也犯愁,直接把蔡候纸放在烛火上烧成灰,见我有阻拦之意,开口解释,“偷录臣子表书可是死罪。”
我会意,她偷录表书也不是一次两次了。张毓天生聪慧,尤擅记这些史书文章。以前就常溜到她祖父跟前,看一遍,再抄录下来跟我们分享。
“我找你,不单为此事。”张毓把蔡候烧的一点不剩,怒目看我,“上次我是否把与刘聪的事跟你说清楚了?”
果然是来问罪算账的,看来是真生气了。
“你没看出来吗?我也是被迫的啊。”说起这事,真是比她还委屈,“刘聪那个跟班兄弟刘曜你知道的吧?此人行事颇有手段,不是善茬。”
“所以,次次你都妥协,出卖我?”
“也不尽然全是,主要我也是看刘聪是个痴情的。”我赔笑倒茶,“你我身在洛阳这些年,也该知晓朝中局势,看看那些士族子弟,放浪的放浪,攀附的攀附,就算是机运天顾的登堂入室,谁能知道会不会哪天谁遭了道,灭三族。刘聪虽是异族,脑袋是不灵光了些,但对你可是情深,未偿不是一条退路。”
“这么说,你倒是为我的生死着想了?”张毓不上当,端起茶抿了一小嘴,“我是否还要奉茶答谢一二?”
“不用,不用这么客气,以后都是同一个教母的姐妹,应互相扶持才是,不必客气。”
“羊献容你够了!”张毓拍桌子摔茶盏,还伤了手,吓得妙蓝赶紧在门口露出一个脑袋,见我无事,又默默缩回去。
“是否还需我说第二遍?不许再参和与他们兄弟有关的事!”看得出来张毓在克制,声音弱了大半。
我拿来药箱,取出擦伤的药,张毓躲了躲,终究还是接受我的歉意,乖乖任我包扎,“知道知道。不过,你真的不为自己留条后路?”
张毓朝我翻白眼,“什么后路不后路的,生在这样的人家,岂是嫁得远就能逃得了的?再说他们外族也未见得就是好退路。你可知两月前,匈奴内部已起了乱子,还闹到朝堂上,眼下正议要不要免去刘渊的官职。这二子此时入洛阳,定然是给汉光乡候说情谋路。他们都自身难保,如何能当我的后路?”
“匈奴如何乱了?刘渊做了这么多年五部大都督,会管不住人?”我随口问。
“据说是因部族叛逃出塞。”
我包扎好,总觉得事情不简单,“你不喜便不喜罢了,为何认为刘聪对你心不纯?我看他挺用心下功夫的。”至少刘曜挺下功夫,居然会用卫玠的事要挟我,只不知他目前掌握了多少。
张毓气消了些,看着包扎过的手愣神,顿了半晌才开口,“他都要成亲了,用心何用。”
成亲?刘曜没说过这事啊!
“他父亲定的婚事,是匈奴望族呼延氏。”张毓苦笑,“我怎会不知他是用心待我,可我祖父不同意,他父亲也不认为这是一门好亲事,隔族跨门,我可没你那般不管不顾的勇气。”
张毓话说的平常,只是语气再气弱不过,这是伤心都无力了。
“我明白了。”
张毓笑我明白的太迟,起身就要告辞,似想到什么,又转身回来,“若是刘曜再为此事烦扰,你且问他一句话。”
有拒刘曜的杀手锏?
“什么话?快说快说。”我喜上眉梢。
“他能否保证刘聪只会娶我一个?”
我了然,张毓这是提了一个刘聪几乎做不到的要求。
朗朗晴空,一方院落锁住一人影,若她不是横在我与卫玠之间,看着还是很养眼的。
只是我们都心有预感,知朝堂顶上盘桓的那片风云已成,稍有不慎沾上便粉身碎骨,谁也无从知晓那不知名的祸事何时来,会以怎样的力度刮起。张毓选择独善,不想被牵连,亦不想牵连别人。而我则想在这未知的前程中与卫玠并肩,只是他许我同福不同祸。
送走张毓,我又回去挺尸,越想心越定,一定要做些什么,确保他会无事。
“还睡!快起来,不看看日头有多高。听珍阿婆说,张毓来找你算账,人呢?”
我捂住耳朵,听母亲的忠言,妙蓝跑到跟前小心伺候,手抖啊抖,生怕我母亲说我惹事,她受罚。
“摔了一个茶盏就走了。”我嫌弃妙蓝手脚不利索,自己动手,“母亲就为这事?”
“这点事能请得动我?”母亲点歪我脑袋,“你三舅舅传口信过来,说你三舅母小产,孩子,又没保住……我得去看看,你也别闲着,随我同去。”
妙蓝左手蓝裙,右手黄裙,问换哪一件。我却无比同情三舅母,这都第四次了。
“我都这么大了,您还总带我外出逛,不好吧?”我指着黄色的裙子。
“我带你逛不好,自己坐马车出门吃喝就好了?当我不知你这月支了多少银子!”母亲哼笑,再次催促,“快点,穿那件蓝色的,显水灵。”
妙蓝心惧,又把蓝色的拿起。
当初两位舅舅来洛阳落脚,还是母亲帮忙相看的院子,两座院子左右相邻,各七八间房,敞敞亮亮。碍于父亲,这几年,母亲也很少来此走动,只有逢年过节才跑一跑。
三舅母头上戴着抹额,脸色苍白,唇无脂色,靠在床头,半屋子药水味儿,“多谢姐姐挂念,小献容已这般大了,真好……”说着,就要抹泪。
“也是整日惹事。”母亲一惯指责我,看三舅母眼神羡色,知提错了话,又把我支开,“你去外面坐着,我跟你三舅母有话讲。”
我领命退出来,走到门槛前,听母亲说一句,“容儿前头两个也是如你这般没的,后来吃了一个道人的方子才养活出这个……”
这事我听父亲说过,说在我之前母亲怀过两次,却都没熬过三个月。父亲也说,我若有个哥哥弟弟的,为家族荫蔽,他也要谋划谋划。可惜只有我一个女儿,迟早要外嫁,活着不吃苦不受屈就很好了。
以前,我只当以为母亲粗武惯了没照顾好自己,却没想另有原病因。唉,妇人难做啊!
“姑娘为何叹气?”妙蓝见我坐着打哈欠,明知故问。
“有点困,没睡饱。”我伸了伸懒腰,想到什么,“我记得三舅舅院里有两株枣树,现今应该熟了吧?走,去看看。”
“姑娘可别出格,这是三舅公家,传出去,不好听。”妙蓝在一边提醒。
我点头称是,找到院墙边的那两棵树。树上枣子半青半红,正有一个粗仆拿着长杆敲打,咚咚落在地上。粗仆每打下一颗枣,院墙之外便有人叫好,说要分杯羹。粗仆打枣正酣,见我二人走近,立马放下杆子行礼。
院墙之外就是大舅舅家,想来是两个粗仆之间有些往来。
“把杆子给我。”我说。
粗仆立马奉上,我接过,朝着被打的一边所剩不多,一边丰盛如常的树,哐哐就是两杆子,妙蓝也笑,赶紧过来捡。
“姑娘上边还有。”妙蓝一边捡一边指挥。
粗仆有眼色,赶紧去搬了脚凳。我踩在脚凳上,顺势往大舅舅院的方向打了两杆,两颗枣咚咚响。
“是谁!去,把那人拿来!”隔壁院里传来一声吓责,似要兴师问罪。
听声音,好像是大舅舅。
粗仆吓得直哆嗦,跪在地上求我救命,妙蓝则一脸恐惧摇头让我不要出头。不刻几个粗仆进来,嚷嚷着要拿人,三舅舅家的其他粗仆不明所以。
我自己闯的祸,怎好让他人背祸。若真伤重了人,我还有出身,顶多被母亲带回家抽两鞭子了事,若是粗仆,只怕命都要没了。
我当着兴师问罪奴仆的面丢下枣杆,跳下脚凳,“适才是我在打枣,随你去便是。”
幕后
地点:司空张府
张毓:快磨墨!我适才在祖父几案上看到一篇表书!非去找羊献容不可。
如沁:啊?羊姑娘机灵的很,姑娘去找她,只怕沾不得光。况且姑娘近两年都不曾登过她家的门,不若算了吧……
张毓:我找她议政事,又不是去打架,过来磨墨,别废话。
如沁:老爷说过,不让姑娘去书房,姑娘又偷录表书……
张毓:我若能管得住自己不理这些,还有你说此话的份?你不说,祖父哪里知道我去过书房?
如沁:姑娘莫气,奴婢闭嘴。
张毓:再说那日她设局诓我的事,就这么算了?
注释
[1]《徙戎论》是西晋陈留圉人江统的一部政治论著,鉴于当时游牧民族大量内迁杂居,后齐万年等在边关作乱的情况,提出“此等皆可申谕发遣,还其本域,慰彼羇旅怀土之思,释我华夏纤介之忧”的主张。《徙戎论》在当时西晋朝廷由贾南风当政的情况下没有被采纳。随后不到十年即发生五胡乱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