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马克思主义中国化与中国政治经济学的理论构建
在中国革命时期，中国的一批马克思主义学者运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分析中国社会性质，例如，陈翰笙等为中国共产党新民主主义革命的科学性提供理论支撑。[8]1942年，毛泽东指出：“特别是在经济理论方面，中国资本主义的发展，从鸦片战争到现在，已经一百年了，但是还没有产生一本合乎中国经济发展实际的，真正科学的理论书。”[9]在中国社会主义建设时期，许多中国经济学者对社会主义经济体制所应遵循的价值规律、对商品经济在现代化中的必要性，进行了勇敢的理论探索。[10]1955年，党中央宣传部交给薛暮桥、于光远和孙冶方写一本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的任务。1959年12月到1960年2月，针对苏联政治经济学教科书，毛泽东同志指出：“写出一本社会主义共产主义政治经济学教科书，现在说来，还是一件困难的事情。……还受到社会实践的一定限制。”“规律自身不能说明自身，规律存在于历史发展的过程中。应当从历史发展过程的分析中来发现和证明规律。不从历史发展过程的分析下手，规律是说不清楚的。”“没有哲学家头脑的作家，要写出好的经济学来是不可能的。马克思能够写出《资本论》，列宁能够写出《帝国主义论》，因为他们同时是哲学家，有哲学家的头脑，有辩证法这个武器。”[11]1960年，周恩来同志将编写《中国资本主义发展史》的任务交给许涤新，并指出：“政治经济学中国化，是我们必须解决的问题。政治经济学中国化就是马克思主义普遍真理同中国实际结合。”[12]改革开放后，西方经济学逐步成为中国经济学者研究中国问题的主要方法。习近平总书记在2001年的一篇论文中指出，中国经济学者需要在《资本论》的基础上综合西方经济学创建中国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理论，这一理论创建不能脱离中国的现代化实践，不能脱离中国历史、哲学与文化传统。[13]
今天，如何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基础上综合西方经济学，构建中国政治经济学理论，为中国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提供思想体系和话语体系的条件，就成为中国经济学界需要完成的历史任务。面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这一伟大创举，中国经济学者既不能用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的个别论述，或者用西方经济学的观点否认这一伟大创举的科学性，也不能用这一伟大创举替代自身未完成的理论任务。中国经济学者若要完成这一理论任务，就要让理论研究追随中国现代化自身实践与理论辩证发展的历史过程。杨奎松、萧冬连等历史学者指出，中国共产党在革命、建设与改革中是如何制定与实施政策的，要有思想与理论上的支撑，然而，历史现实条件对政策实践具有重要影响。[14]马克思主义中国化的核心就是实事求是，中国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发展需要实事求是地反映中国现代化自身的历史逻辑、实践逻辑与理论逻辑。我们还需要由此反思中国理论经济学的发展存在的问题，探索中国理论经济学发展途径。
首先，我国的经济思想史研究成果表明，马克思主义是由马克思主义哲学、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和科学社会主义组成的。辩证唯物主义是剩余价值理论的方法论，剩余价值理论是论证社会主义科学性的理论基础，社会主义价值观是共产主义。西方经济学作为一个完成的思想体系，效用价值理论发端于西方经济学者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科学性的辩护，其方法论是功利主义，论证的价值观是自由主义。[15]中国政治经济学的理论发展不能无视两种经济理论在价值观、方法论与价值理论上的区别。然而，许多中国经济学者运用西方经济学对中国实际问题的研究，在实证的名义下，将西方经济学退化为对经济数据因果关系的经验归纳，并直接依据经验归纳提出政策建议，经济理论似乎只是经济学者认可这种经验归纳合理的学术范式或规则。这种倾向虽然可以使中国经济学界通过建立简单明确的学术规则繁荣学术活动，然而，这种倾向既没有在西方经济学功利主义方法、效用价值理论、自由主义价值观的思想体系上，真正理解西方经济学基于对科学性质的认识和对资本主义市场经济运行机制的理论阐述，也没有反思这种理论阐述对科学性质认识的局限性。
其次，如何在生产力、生产关系、生产方式的概念上理解马克思政治经济学，是我国经济学界长期争论的话题。[16]受苏联影响，我国许多经济学者常常通过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矛盾，阐述社会主义替代资本主义的历史必然性。然而，现代化是人与自然关系的工业化，人际关系的商品、货币与资本化，以及人思维方式理性化的过程，中国现代化也要具有这些性质。科学是人思维方式理性化的根本原因，我们不能将人与自然关系工业化，人际关系商品、货币与资本化与人思维方式的理性转变割裂开来。我们需要在认识与实践、实践与理论的关系上，辨识西方经济学与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对现代化自然、社会与思维属性及其三者之间关系的不同认识，在认识论上自觉坚持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的科学创造性。我们对共产党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理解，通常是强调政策实践不能脱离实际情况，强调理论研究要以事实为依据，这还不是对中国共产党实事求是思想路线认识论内涵的全面理解。[17]这一理解没有涉及如何在事实中寻求真理，创造理论，进而在实践上检验理论。思想观念总是通过思维创造，没有思想观念上的理论创造，人的活动还不是推动社会发展的实践。中国现代化不仅是生产力与生产关系的变化发展，也是思维方式与思想观念的转变与发展。与将马克思主义经典作家对社会生产力与生产关系发展趋势的一些论断教条化的斗争，一直是中国共产党实事求是思想路线的重要内容。我们需要看到，马克思主义首先是中国共产党领导中国人民改造旧中国、创造新中国先进的世界观、方法论与思想武器。在中国革命、建设与改革的不同历史阶段，中国共产党与中国人民对中国现代化的性质、目的与原因有着不同的认识与实践。当中国共产党与中国人民在历史发展过程中“实事求是”时，所面对的“事实”，他们的“求索”，他们的“所是”不断变化，他们对“实事求是”科学性质的认识也在发生变化。我们需要通过“实事求是”的概念，认识中国共产党对马克思辩证唯物主义与历史唯物主义科学性的把握，[18]认识中国共产党治国理政学说对马克思主义与时俱进的发展。
最后，毛泽东在《新民主主义论》中指出：“我们共产党人，多年以来，不但为中国的政治革命和经济革命而奋斗，而且为中国的文化革命而奋斗；一切这些的目的，在于建设一个中华民族的新社会和新国家。在这个新社会和新国家中，不但有新政治、新经济，而且还有新文化。”“一定的文化（当作观念形态的文化）是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的反映，有给予伟大的影响和作用于一定社会的政治和经济；而经济是基础，政治则是经济的集中表现。这是我们对文化和政治、经济关系及政治和经济关系的基本观点。”[19]在市场经济条件下，每一个社会成员都会在乎物价、工资、租金、利润、利息是如何决定的，对经济活动与社会体制关系有自己的认识。不同国家也有自身主流的经济理论。中国文化的现代发展需要以中国治国理政经世济民学说的形式呈现，并且一定是“民族的、科学的与大众的”。[20]我们需要通过中国政治经济学创建，在经济观念上体现中国人对现代化性质、目的与原因的探索，呈现中国人思维方式与思想观念的现代转变与发展。我国的一些经济学者根据自身对科学性质的理解，质疑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科学性，[21]一个重要原因是自身缺乏在认识论上对实事求是科学性质的自觉反思，缺乏在实事求是思想路线上对中国现代化历史、实践与理论关系辩证发展的认识，因此而缺乏将中国现代化历史实践上升为理论创造的自觉。
近年来，中国经济学界对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研究也取得了丰硕成果。[22]需要指出的是，中国经济学者对马克思政治经济学中国化的理论有着持续不断的探索。例如，20世纪40年代，王亚南以中国人的立场写作了《中国经济原论》；[23]刘永佶（2010）认为，任何经济理论都有其自身的主体、主义、主题和主张，我们需要由此认识中国政治经济学构建的内容；[24]20世纪40年代末至50年代初，许涤新写作了《广义政治经济学》；[25]姚开建认为，中国社会主义现代化实践必然产生与之相应的经济理论，我们需要在马克思的资本、地产、雇佣劳动、国家、国际贸易、世界市场“六册计划”的体系下，将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剩余价值理论与西方经济学效用价值理论的比较研究，扩展为对中国与世界的历史、哲学、经济学的比较研究，由此通过分析经济范畴的演变把握历史发展规律，创造性地发展马克思广义政治经济学，构建中国政治经济学理论。[26]高德步（2016）指出，我们还需要在中华民族的文化自觉上认识中国现代化的性质、目的与原因；作为一个有着悠久文明与文化历史的国家，中国只要不愿放弃自身历史传统，就要走向融合中西方文明与文化，将古代中国治国理政的经世济民学说扬弃发展为现代中国治国理政的经世济民学说，为人类创造新理性与新科学、新文明与新文化的发展道路；中国在现代化历史发展过程中如何解决自由主义与共产主义价值观、资本主义与社会主义体制的矛盾，未必没有中国哲学的支撑，中国传统文化也未必没有在这些矛盾的解决中，完成自身的现代转变，我们未必不能用中国话语体系阐述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发展道路。[27]
今天，中国现代化国家治理体系和治理能力的现代化需要体现在世界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的参与上，我们需要运用西方经济学的话语体系分析经济问题。高鸿业强调，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和西方经济学，都具有科学性与意识形态的二重属性，西方经济学在一定程度上是对市场经济管理经验的总结，但也具有意识形态属性，中国不仅需要对西方经济学讲政治，还要着重在体制改革与经济管理的操作与实践上发展马克思主义，探寻中国经济学的发展途径。[28]方福前指出，西方经济学也需要中国化，我们需要探索改造西方经济学的方法，使得我们能够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基础上借鉴西方经济学，推动中国特色社会主义政治经济学的建设。[29]如何在马克思政治经济学的基础上综合西方经济学，创建中国政治经济学理论，为中国国家治理体系与治理能力现代化提供思想和话语条件的支撑，是我们需要探索的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