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苦难的智慧
对每个人来说，生命都是困难的。
当你读到这一段时，可能已然遭遇过人生的艰难时刻。或是失去心爱之人，或是丢失工作，或是收到恶性疾病的诊断书，或是亲近之人罹患重病；也可能是离婚、破产或受伤，任何一种令生活崩溃的打击。也许日常生活本身已令你无法负担，又或者它实在过于贫瘠，令你颇觉匮乏。然而，即使是人生最好的时分，也会存在诸多担忧：无休止的战争与暴力，种族主义，以及我们对环境的加速破坏。若是处在困难时期，个人也好，集体也罢，往往都会开始怀疑，而我们所怀疑的不仅是该如何度过艰难阶段，更严重的是——我们开始质疑存在本身。
你并不孤独
在那些艰难时刻，最痛苦的事情之一就是觉得承受者唯有自己一人。但事实上，我们并不孤单。你的生命之所以存在，也许只是因为在你之前，有千万代祖先曾举灯穿过艰难时期，在时代的更迭中得以幸存。在苦难面前，耶稣也未幸免，佛陀亦然。他们都曾被放逐，都曾遭遇威胁、殴打与鄙视。然而，他们所获的礼物胜过一切困难。此刻，当你读到这句话时，你应当能够感觉到，在人类举智慧、勇气与慈悲之灯辛苦跋涉、渡过难关的长河里，你亦身在其中。
不只是你，我们亦是如此。对每个人来说，生命都是困难的。
几年前，我与佩玛·丘卓曾做过一场关于慈悲的演讲。演讲在旧金山的一处大厅中举行，与会者有三千之众。在某个时间点上，一名年轻女士站了起来，以最原始、最痛苦的方式说起几个星期前搭档的自杀。她被各种复杂的情绪吞没：痛苦、悲伤、混乱、内疚、愤怒、失落、恐惧。我能听到她的寂寞，所以在她说完后，我问大家：“在这个房间里，有多少人曾经历家人或亲近之人的自杀？”有两百多人站了起来。我请她看着这些人的眼睛，看看这些曾经历过相似悲剧的幸存者。随着他们彼此凝视，房间里的每个人都能感觉到真正的慈悲心的存在，我们犹如身处一座宏伟的寺庙之中。我们全都经历过苦痛，它是人性的一部分，也是我们共享的奥秘的一部分。但并非只有经受过极大苦痛（如所爱之人自杀）的人才能触及这一真理：在日常生活的混乱、自我怀疑、冲突与恐惧之中，我们需要支持与提醒，并以信任之光照耀自己。我们拥有信任的能力。穿越生活中美与悲伤的考量，在这样的旅程中生存和跋涉，我们原本就是如此。
苦难是你的路径
无论是悲伤、失落与苦痛，还是抑郁与精神危机，在灵魂的暗夜中，一旦我们试图忽略、拒绝或逃避问题，一切都将变得更糟。倘若我们愿意面对它，并了解该如何与它一同工作，就已然踏上了治愈之旅。
倘若我们停止与苦难对抗，找到迎头满足这些恶魔与苦难的力量，就会发现自己变得更加强大、谦卑和踏实。为了在苦难中生存下来，我们须得开创智慧的互助之盟。
内在的战士呼唤你站在大地上，感受千百年来你的祖先在肌肉与血液中赋予你的一切。你所需的全部支持，骨骼里都已拥有。
真正的悲剧是我们拒绝承认和尊重自己的痛苦，且不自觉地将之传播给他人。诺贝尔和平奖得主埃利·威塞尔曾言：“痛苦既无特权，亦无正确性，完全取决于你如何使用它。若你用它来增加他人的痛苦，你就是在侮辱它，甚至可以说背叛了它……而这一天终将到来……我们须得了解，痛苦不仅能够令人虚弱，同样也能令人提升。”[1]
唤醒内在的智者
在这本书中所介绍的练习，既非正向思考、快速修复，也非让你暂时度过这段困难时期的自助导航。其中的练习是为灵魂工作的深刻工具。它们将唤醒你内在的认知。如果你在危机中仔细留意，就会感觉到你的内在有一种见证的意识，一种智慧的存在，我们不妨称为“内在的智者”。此即意识本身，它存在于你生命的任何时刻，哪怕是感觉它距你甚远时，事实上它依然与你同在。即使遭遇最艰难的疾厄与损失，坠入最深的消沉与悲伤，陷入毁灭式的挑战与恐惧，内在的智者依然平静、清晰。无论发生了什么，它都已经接受。它所见的远远超出当前之境况；它知道无论是怎样的变化——不管给你带来多大的震撼——要来的终归要来；它清楚那是什么，无论我们是否接受。内在的智者往往能在最困难的境遇中看见冷酷的幽默。早在我们面对苦难并拥抱其真相与疗愈的智慧之前，它就已然洞悉苦难之始末。
但在我们跌入最深重的苦难时，要如何找到这位“内在的智者”？去镜子面前，凝视你的脸。你在镜子中看到的这个人比数年之前的你稍显苍老，尽管内在的你未有任何老去的改变。正在老去的唯有你的身体。内在智者的永恒觉知通过这具身体得以呈现。身体只是觉知的临时容器，是盛放着内在智者永恒觉知的物理性容器。
失去与遭受背叛的泪水打开了这颗心。智慧的入口原就在这里，此时得以显露。在这一刻，什么才是重要的？内在的智者又会做些什么？
活在当下
不妨试着信任内在的智者，去体验这种不变的意识空间，它独立于外界环境而存在。那是敞开、清晰且充满智慧的。若愿意在内在智者的臂弯里休憩，你就可以走出时间的囚笼，走出对未来的无尽担忧和对过去的不断回放。内在的智者安住于当下。
当下是我们所拥有的全部，它是一扇门，能够通往真正的平静及你的疗愈之地。爱、疗愈、觉醒，这一切都只可能发生在此时此地，只可能发生在这不朽的当下。请善用每一次机会，来创造你的生活。你无法预知未来，它是一个谜。但你可以于此时此地种下美丽的种子，以你内在的爱、勇气与生存本能灌溉它。威廉·萨默塞特·毛姆曾言：“写小说有三项规则。不幸的是，没有人知道那是什么。”他曾创作出这么多美妙的小说，而我们所知的唯一方法就是一次写上一页。
此刻，怎样让这些难受的情绪、念头与感受成为你通往解脱的道路？
无论苦难源自何处，是癌症、离婚还是其他的损失与冲突，内在智者都清楚地知晓这一真理——唯有在当下你可以得到真正的治愈。它有足够的勇气承认事情的真相，无论那是什么，都能予其以关心、爱及信任。它明白隐藏在每个病痛、损失和死亡背后的更大图景。尽管你可能觉得自己或他人的生命正在消散，事实上，新的生命正在你体内与周围不断生长。宇宙仍在拓展，地球依然转动，春去秋来，四季更迭，土壤继续培育新的生机。即使在你最后死亡之时，也会有母亲即将分娩，给世界带来新的希望、爱、困难和可能。
发展正念与觉知，在陷入挣扎时听从内在智者的声音，这些都并非神奇的治愈魔法。你的问题不会简单地自动消失。在困难时期，焦虑、悲伤、愤怒、恐惧、伤害、失败甚至绝望，都是自然过程的一部分。哪怕被挑战性的情绪淹没，亦是旅程的一段。如果你秉持某些理想典范，以此判断自己“应该”如何感觉、如何行动，就只会增加自己的痛苦。
若你好好活着，就会发现自己正处在一个伟大而神秘的悖论中。内在的智者明白，在每一个生命中都有千万种欢乐与悲伤，而在某个时刻，我们都将被它们触及。出生与死亡、成功与失败、爱与心碎、喜悦与绝望，这些我们都曾体验过。在你生命的任一时刻，世界上都有数以百万计的人如你一般正面临着灾难，他们苦苦挣扎，努力生存。正如乔治·华盛顿·卡弗所说：“你在人生的路上能走多远，取决于你是否以温柔待少年、以体恤待长者、以悲悯待斗争，并以同样的宽容面对弱者与强者……因为总有一天，你也会在生活中遭遇这些。”
倘若你在得知坏消息后仍旧可以安静地端坐；倘若你在经济大衰退时仍旧能够保持平静；倘若你在看见邻居去往旅游胜地时，心中不怀一丝嫉妒；倘若你会因盘子中盛放的任何食物感到快活；倘若你在一整天焦渴的奔波后，依然能够沉睡；倘若你在任何所在之处皆能寻着满足，那么——你很可能是一只狗狗。
你将成为幸存者
如何在困难时期生存下来？南非第一任黑人总统纳尔逊·罗利赫拉赫拉·曼德拉是世界上最伟大的范例之一。尽管被监禁了二十七年，但他从未屈服，依然高贵、和蔼、温柔、善良，且对周围发生的一切充满好奇。他内在的智者从不计较他的个人遭遇。这样的方式令他即使身处奴役之中也能保有自由，即使置身于最有辱人格的境遇之中亦能保有尊严，他持续练习着以慈悲应对敌意，以坚定的爱回应周围的憎恨。尽管曼德拉被孤独地囚禁着，但他已成为无数人的精神鼓舞，鼓励人们穿越不那么戏剧化但同具挑战性的困境。曼德拉的内在智者就是你内心的智者。你天生就具备相同的智慧潜力、相同的洞察、力量与爱，而这些就是穿越困难所需的全部。
若想得到治愈，务必记住你是谁。无论遭遇何种打击，你都可以依靠这种天生的勇气，信任自己的智慧之心，因为无人能将之夺走。你完全可以像曼德拉那样自由。
泰国禅修大师阿姜查是我的导师之一，他曾问我：“在你的生活中，更有价值的是哪些东西？你从何处成长更多、学到更多，从何处变得更加明智，从何处学会忍耐、谅解、平静与宽恕——是困难时期，还是美好时分？”倘若我们能够理解这一悖论，“生活中最大的价值往往诞生于冲突和斗争中”，就可以燃起一束微光，也许有一天我们能够拥抱苦难，找到其中的恩典，即使那不是今天。
即使是最大的失败，随着时间的推移，寻到其中的恩典都将是可能的。它们会成为你的人生故事与命运，成为“你是谁”的重要组成部分。经受苦难的淬炼并幸存，温柔与慈悲将会自然升起。你的苦痛并非只具个人性与私密性，它同样是你与整个世界分享的内容。你曾经历的一切都为今天的你是谁做出了贡献。它是属于你的财产，任谁也无法夺走；就像你失去的每个人都依然存活于你心中一样，它也以一种同样的神秘方式居住在你心里。
请记住，即使有最好的治疗方法，你的疗愈也可能并不轻松。转身直面苦难，这将令我们与隐藏在悲伤之下的更大痛苦和恐惧面对面，或是掀开一口我们借整个生活来逃避的孤独之井。然而，这是疗愈过程的一环，它原本的设计就是如此，处理这一切能让你学会接纳、宽恕与悲悯——尤其是以此待己，因此你得以用慈悲承接心中的一切，度过这段困难时光。
随着亲近你所经受的苦痛，你的内心也将逐渐温柔。
朝浩瀚敞开
这些练习将会使你以一个更大的视角来看待空间与永恒，因此，你将能够以一双了知生命浩瀚与神秘的眼睛来看待万事万物。你曾经尝过神秘与存在之美的诸般滋味：当你坠入爱河时，当你见证孩子的出生时，当你沉入永恒的静默之中——第一次看见大峡谷时，第一次在望远镜中瞥见行星与银河时。这神秘与存在之美始终存在，从未消失。在那些时刻，你所关注的并非你的困难。在当下这神奇而永恒的一刻，你是它有意识的一部分。
永恒一直都在，就在这里，蕴于当下之中。我们必须学习如何返回当下的真实中，即使身处最困难的时刻。在当下这一刻，我们可以学习更加清晰、温和地去看。借由正念的强大力量，我们可以全然见证那些构成每个人生活的惊人美丽，以及那些不可避免的悲剧。我们可以怀着荣耀之意，彻底经验自己被赐予的这唯一的生命，去体验其中的起伏跌宕。在我的生命中，我努力记住欧及布威族印第安人那广为人知的话语：“有些时候，当我乘着风穿越天空时，我会对自己生出同情。”
或许你现在还不能清晰地看到，但这些苦难终将淬炼你，使你的内心更加明智，令你的精神更加强韧。你已知道这一点，现在是时候去寻找方法验证它。
信任
这里提供的练习是以一双张开的手去给予。它们能够同时为你的身体和意识带来治疗和转化。它们将给你工具，使你信任生命的自然开展，并重新与那流淌不息的更新力量相连接，这股力量一直在潜伏、在等待突破，无论你当前的困难是什么。逐一尝试它们，相信自己的判断，找出最符合你心意和当前状况的那一项。也许在别的时候，其他练习将对你更加有用。
除此之外，请谨记，即使这些练习能够为你当前的困难带来真正的治疗，依然会有更多的困难到来。不断有困难出现，这是生命的自然法则，前方还有新的挑战在等待。这是我们的命运，也是我们的使命。它令我们得以成长。迈克尔·乔丹曾言：“在我的篮球生涯里，我曾经丢失九千多个投篮，输掉三百多场比赛，有二十六次我被寄予厚望拿下决定性的一击，而我失了手。在我的生命中，我失败了一次又一次，但我依然出现在篮球场上。那就是我能够胜利的原因。”
当你处在艰难的时日中，不妨去感受一下，地球上有多少人正在面临同样的问题：失去、冲突、分离。体会你们共同的人性。当悲悯升起时，勇气往往随之而来。
通过学习这本书中的技巧，我希望当未来的困难出现时，你的恢复之路不再如此漫长、如此黑暗。所有的生命中皆有痛苦，这确是真相，而同样真实的是——在每一刻里，都存在着超越困难、发现内心那永恒的自由的可能。你那不可动摇的精神在等待再度生出枝丫。诗人聂鲁达曾写下这样的句子：“你可以摘下所有的花，但你无法阻止春天。”
[1] Elie Wiesel, A Jew Today (New York: Random House Digital, Inc., 197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