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山君问道
古树幽深，苍劲大树直冲云霄，枝干粗壮好似巨蟒。
叶片墨绿，一层层堆叠，阻隔了阳光的渗透。
哪怕是白天，林中光线依旧不算明亮。
行于这古木构成的樊笼里，小石村一行人的内心情不自禁的浮现紧张感，而那林间深处时而响起的兽吼，更是进一步加剧了这种情绪的蔓延。
仿佛下一刻，浓密丛林深处，就有一只斑斓大虫张开血盆大口扑来。
好在人多势众，大家伙胆气也足。
纵是大虫，远远瞧见结队而行的两脚兽时，也不会选择硬上。
除非，是饿到了极点。
“桃瑶！桃瑶！”
“听到回应一声！桃瑶！”
汉子们的呼喊声，在山林中散开，隐约传来回音。
张三假手持柴刀，背着猎弓，走在队伍的中间位置。
猎弓是众猎人集合后，其他猎人分给他的，配了十支木箭。
考虑到他教书先生的身份，一众猎人们默契的让他站在队伍中间这最安全的位置。
得益于此，女道人也受到了照顾，与张三假同行。
吆喝了好一阵，喉咙喊渴了的张三假咽了咽口水，看向身旁行于陡峭山路如闲庭漫步的妙真道长一眼，语含艳羡的说道：
“妙真道长，可是会传说中的武功？”
闻言，女道人眼神深处浮现些许复杂之色。
武功这东西，也能用传说中来形容么……若非此方灵境有异，能施展法术的自己，在这些村民眼中，岂不是与神仙无二？
妙真沉默了下，摇摇头：“一些粗浅的技巧罢了，上不得台面。”
“等此间事了，道长能否教我些武功？”张三假语含期待。
他已决定庙会结束，便进京赶考，但路途遥遥，一路天灾人祸难料，若是自己能有些许武功伴身，也将安全许多。
再不济，学个三拳两脚的，也能唬人不是？
“可以。”妙真点点头。
救命之恩，一点微末武功罢了，不值一提。
简单的闲聊过后，张三假再度加入了喊人大队。
不多时，走在队伍前列的猎人传来了惊呼声：“有发现！”
众人快步上前一看。
只见临涧灌丛的枝条上，挂着几许破碎的红色布条。
“是桃瑶那孩子的！”
村里人家，衣服大多以灰、黑为主，红色是相当罕见的颜色。
而桃瑶，无论冬暖夏凉，身上总有一件东西是红色的，或是衣服，或是手环、发箍。
据说这孩子出生时命不好，家里请了算命先生来看。
说是命格孤煞，需以红物压制。
一众猎人望着有明显压痕的山涧灌丛，不由得面面相觑。
“这孩子跌落山涧了？这就有些麻烦了啊。”
为首的老猎人眉头紧锁。
山路本就不好走，加之昨日大雨，更显泥泞。
小孩子失足摔落山涧，可能性不小。
现在的问题在于。
山涧陡峭无比，谁也不知道那重重灌丛之下，是否藏匿着什么毒虫野兽。
为了一个摔落山涧、大概率丢命的女娃，导致村里的壮劳力冒着死亡风险去搭救，到底值不值得？
……
“嘀嗒、嘀嗒……”
小小的身子，蜷缩在腐朽的枯木树洞内。
略显浑浊的水洼，倒映出一张眼眶微红的小脸。
一侧丸子头的发箍已经遗失，身上的衣服也是多处破损。
小女孩双手紧紧攥着一个红绳编织而成的福结，用低不可察的声音安慰着自己：“阿瑶不怕，不怕，爹爹和娘亲，都在前面等着你。”
鼓足了勇气，身上的擦伤也没有那么疼了，小女孩小心翼翼的爬出树洞，在山涧底部摸索着前进。
天色暗沉，山涧底部多沉积浊水，女孩时不时跌倒，眼眶红红的，但每一次，都咬牙爬了起来。
不知过了多久，女孩感觉自己意识都有些朦胧的时候，前方隐约传来了声音。
“阿瑶……阿瑶……你在哪里？”
“听到快回答……”
是爹爹和娘亲的声音！
女孩精神一振，脚步都加快了几分。
拨开挡在身前比她还高的杂草。
霎时间，一座破落的小庙，就这么闯进了女孩的眼睛。
从厚重树冠间挤落的微光，流淌在缺失了一角的庙檐瓦片上，氤氲成雾。
年久失修，加上已无香火，令这座小庙残败得不成样子。
可女孩眼里，却蕴满了喜色。
她还记得两天前，爹娘进山之前和她说过的话。
——“阿瑶，你乖乖在家，爹和娘进山，去山神庙帮你祈福，明天就回来。”
——“算命先生说了，十岁这年，是你最关键的一年，若能平安度过，今后扭祸为福，有天人之相。”
——“山神保佑，我家阿瑶一定能平平安安度过今年。”
山神庙！
女孩眼睛亮晶晶的。
找到了山神庙，也就意味着，找到了爹爹和娘亲。
她小跑向小庙，哪怕被锋利的杂草割破了小腿和胳膊上的皮肤，都毫不在意。
庙门虚掩。
女孩跌跌撞撞的进到庙中，顿时，一股浓浓的腐朽霉味涌入她的鼻子。
她目光扫过庙里的每一个角落。
门后、蒲团、供桌……
没有、没有、没有！
最后，她的目光锁定在居于小庙正中的神像上。
光阴如刀，令神像的面容都变得无比模糊，祂端坐在供台上，似慈爱的注视着进庙的众生。
“爹爹，娘亲……”
“你们躲在后面吗？不要和阿瑶捉迷藏了……阿瑶害怕……你们快回来……”
女孩小声的呼喊，带着哭腔。
“砰！”
似有大风吹过，小庙的门一下子关了起来，发出的巨响，吓得女孩面色发白。
她刚想去开门，远处的密林中，有压抑的虎啸声传来。
“吼——”
没有亲耳听过虎啸的人，无法感受，那种低沉的威严吼声拂过皮肤时的毛骨悚然感。
女孩的身子一下子僵住了。
“啪嗒、啪嗒……”
门外，有急促的脚步声在接近。
“孩子她娘，快！快！前面就到山神庙了！”
“呼哧……呼哧……”
急促的喘息，夹杂着焦急的呼喊。
“……我……我快要坚持不住了……”
“想想阿瑶！坚持住！”
“砰！”
有重物撞到庙门，发出闷响。
“门……被卡死了。”
“孩子她爹……我们……没机会了……”
“这或许，就是报应吧？”
男人没有回答，只是有用力砸门的声音响起。
门后，早已急不可耐的女孩，拼了命的拽门，可哪怕憋得小脸通红，看似残破的庙门都没有丝毫晃动的意思。
“吼——！”
虎啸声接近。
在女孩无声的流泪中，有血肉咀嚼的声音响起。
血色，顺着大门流进了庙内，染红了地面，也染红了女孩的灰色裤脚。
……
“咔嚓！”
利器劈断草梗，“哗啦啦”的声响中，挡路的杂草纷纷倒地。
张三假擦了擦额头的汗水。
看着前面手持长剑开路的女道人，脸上满是感激之色：“道长，实在太谢谢您了。”
妙真摇摇头，没有说话。
虽然修为被压制，但她的肉身强度，依旧远超凡人，加之武功在身，在山里开路对她来说，不过是件小事。
她眼角余光扫过身后的青年，想了想，轻声道：
“那个名叫桃瑶的女孩，只是你的学生吧？非亲非故，你为何……愿意为她冒这么大的风险？”
“明明那些理应关系更近的村民，都选择微缩不前。”
张三假跟在后头：“道长，三年前，我也曾身陷困境。”
“是小石村的村民救了我，我很感激。”
“这些年，我为村里做了不少事，但一想着不久后将离开，仍觉得亏欠。”
“桃瑶是我的学生，她和她爹娘，也都是小石村的一份子。”
“如今她们都出事了。”
“今天我若是止步不前，那我今后都将活在愧恨与痛苦中。”
“所以，我必须下来。”
“哪怕，代价我难以承受。”
走在前面的女道人嘴角浮现一丝笑意：“看不出来，先生还是仁义心肠。”
“无非求个心安。”张三假轻声回应。
简单交谈过后，两人之间，只剩下杂草灌丛“哗啦”倒地的声响。
一段时间后。
妙真停下脚步：“前面有个破庙。”
张三假走上前来，定睛一看。
只见山涧的出口外，一座小破庙，静静的矗立着。
光影交织，照得庙檐斑驳不定，满是荒芜与破败感。
更令他眼神一凝的，是破庙前，有一人影，盘膝而坐。
深山、老涧、破庙、孤影……
这几个词组合在一起，足以让人无比警惕。
“从痕迹上来看，桃瑶应该就在这附近。”张三假低声说着：“我们过去问问？”
妙真凝视着庙前的身影，正犹豫不决之际。
嘹亮的声音，远远传来。
“真是稀客。”
“这山神庙，一年到头也不曾这般热闹过。”
“不知两位客人到此，是为何事？”
妙真深吸口气。
既然已被发现，那就没什么好藏的了。
她对着张三假点点头，而后当先走向小庙，在距离十米位置时，停下脚步。
张三假紧随而至。
离得近了，那身影虽然依旧背对着他，但张三假能直观的感受到，此人体型的庞大和魁梧——盘坐在地时，已与他同高，若是站起身来，怕不是接近一丈！
“叨扰之处，还请壮士海涵。”
“我等寻到此地，是为了寻找村里走失的女孩，她名叫桃瑶，扎着丸子头，不知壮士可曾见到？”
魁梧身影的语调有些怪异，低沉有力：“自是见过。”
闻言，张三假心中一喜。
虽然深山老林里出现小庙和壮汉，颇有些诡异，但寻得人的喜悦，压过了心头的猜疑。
张三假行了一礼：“壮士可否告知孩子去向？”
“莫急、莫急。”身影摇头，头上的斗笠微微晃动：“在回答你们问题前，吾有一问，想请两位解疑。”
虽然内心急切，但张三假还是点头道：“壮士请说。”
短暂的安静后，魁梧身影开口了。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对夫妇找上门来，向吾求助。”
“他们的孩子，命犯孤煞，即便以红物日日镇压，还是先后克死了其祖父、祖母。”
“两人惶恐，却仍不舍抛弃孩子。”
“于是，吾提出一法。”
“以吾之神像的肉与血制成血丸，只要小孩服下，便再不会克煞家人。”
“而作为代价，小孩十岁后，需送到庙中。”
“他们答应了。”
“从此，他们和孩子，一家三口，过上了幸福喜乐的岁月。”
“但临近约定之日，他们却又反悔了。”
“呵呵……”
“在他们幸福的时日，吾割肉舍血，日夜饱受煎熬。”
“如今，他们竟然还不愿意？”
魁梧身影的声音，浮现强烈的愤怒。
“自吾占据庙宇，百年间，只要是信徒所求，无不满足。”
“自觉功行无差。”
“可为何，明明答应好的，他们却选择反悔？”
“割肉舍血，神体有缺，临门一脚，吾却无法功成圆满。”
“既然他们反悔了，那吾收回血与肉，岂不公平？”
“先生以为如何？”
张三假沉默了。
他的目光掠过魁梧身影，落到了破庙紧闭的大门前。
那染红的地面，在微光中，发射刺目的颜色。
许久，张三假开口道：
“种因得果，向来如此。”
“但……两人失约，已付出代价，为何，还要为难一个孩子？”
魁梧身影摇摇头，站起身来，丈高的夸张体型，在地面投下大片阴影：“先生此言差矣。”
“那两人既已失约，一切后果，自应承担。”
“不仅是他们，吾这数年间所受苦难，也理应从他们身边人身上，一一讨要回来。”
“先生为小石村人，既是非不分，那便也一同入吾体内，助吾功成圆满。”
魁梧身影转过身，抬起头来。
斗笠下，一张斑纹毛脸的额头处，黑与金交织成王，竖直的兽瞳内，红光隐现。
这哪是什么人，分明是一只扮人学人的大虫。
也即，山君。
——
（更新时间定在每晚23：00到24：00之间。）
（新书期间，每日两更，如果是一更，就是合章，即两章两千字合为一章四千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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