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梦
“有什么重要的事情吗?”医生脸上微微含笑,他让开门,稍稍弯腰,示意我先进去。
阳台上十分亮堂,我走进屋,坐在离阳台最近的沙发上,沙发的桌上摆有一个青绿色的细小花瓶,里面什么也没有。医生端过来一个茶杯,给我倒满菊黄色的茶水,我没有动杯子,而是望着它正上方升起的烟雾发呆。我要怎么向医生描述今天早上发生的事情呢?
医生在正对阳台的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言不发,他是在等我开口。
茶凉了。
我抬起头,医生扶了下眼镜,凑近我半开玩笑地说:“你背对着阳光,像个圣人。怎么样,现在想好说什么了吧。”我也笑了一下。随即把早上发生的事情简单说给他,他只在我描述地铁站的时候打断我几次。
“那个车是什么颜色?”
“除了地毯和沙发,你还留意到其他东西没?”
“里面有人吗?”
“你确定车是驶离了而不是瞬间消失了吗?”
我一一回答,除了最后一个问题,我当时没有留意,因为我的头真的很难受,他用一个牛皮本把我的话都记录下来。
我描述完一切后,他思考了一会儿,我觉得他并没有想得多认真,最起码感觉他并没有多重视这件事,不过,我没有说什么。
他(我依旧觉得是假装)用手擦擦额头,(假装)露出很为难的表情,说:“你最近除了做噩梦以外,是不是也有其他不太好的地方,我是说,症状。”
“有些......焦躁吧,”我用手比划一下,“一点而已。”
“好的,食欲不振呢?”
“一点。”
医生问我的症状,我在平时很难感觉出来,他是在引导我相信自己有这些症状还是说他在尝试了解我从而为我治疗,我用“一点”来回答他所有的问题。
最后我意识到这样做很是不妥,我要相信我的心理医生,这样他才能使出全部才能给我进行心理治疗,想到这,我就用一句话总结刚才所有的“一点”:“嗯......虽然都说是有一点。可是如果您不问的话,我是根本感觉不出来的,它们对我的生活基本没有影响,有也是只有一点,可以当做没有的那种。”
医生突然一动不动,保持一个姿势看我的脸,让我十分窘迫,说实话,我不敢和别人对视,医生这样看我,我偶尔瞥过去都会和他的眼神交汇,弄得我一动不敢动,心跳微微加速。
不经意间,我瞥到桌子上的那只花瓶,花瓶上的纹案搅动在一起,形成一个水漩涡。
我记得刚进来时它不长这样来着,它是纯净的青绿色,没有任何杂质,散发出冰冷高雅的气质。
医生发现了我在看着花瓶出神,就说:“这个花瓶很好看吧,是我设计的,青绿色的瓶身,和玉一样。”
我凑近了一些,看清楚红色的旋涡其实是一朵菊花,菊花中间是金色的花蕊。
“里面本来插有一只我采的小红菊,”医生把瓶子轻轻托起,用食指点点上面的红菊花,“和这个一样红,不过枯了,我猜你昨天来时没有注意到。”他把花瓶递给我:“给,你看上面的菊花,它的颜色,你会用什么词语形容?”
鲜红?不,它明明是暗淡的;深红?还是感觉缺了点什么;血红?杀气大了些,而且也不准确。
“嗯嗯嗯......”我忽而想到梦里闻到的腥臭味,腥红,对,不是猩红,是“腥红”,这个词语很完美,我把它写在纸上,交给医生:“我想,大概会用这个词。”
医生接过纸,仔细看,良久,他问:“你为什么要用‘腥’字。”
我想不出来为什么,即使我认为这个词是最合适的。
“这样的话,嗯......你昨天夜里做的梦里,出现鱼之类的东西没。”
昨晚的梦,诶呀,我忘了跟医生说了,我连忙摇摇头,接着把梦里陆离光怪的情形也说给他听,他听完后,似乎很满意,踱着步用兴奋的声音说:“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这说明我们的治疗有效果了,是个好兆头,只要你坚持治疗,不出多久你的问题就会减轻很多。”他停下,转过身面向我,又说:“坚持写日记,作家先生,坚持!给你个很好的建议:从你的日记中获取灵感,获取写作的灵感,这个建议不错吧?”
是个不错的建议,我会试一试的。
茶已经泡的很浓了,我端起来喝一小口,“那个洞是怎么回事?”现在回想起来,我还是感到后怕。
“幻觉,你起床前做过一个很深刻的梦——你能记到现在就是证明这个梦最好的证据,一般来说,你会在几小时里就把梦给忘掉——那个梦让你过分紧张,它在暗暗影响你,即使你感觉不出来,它刺激你,让你出现幻觉,那个洞是并不存在的,更不用说什么气味了。”
希望如此,希望如此,我想。
“你这段时间睡不好觉,就在我这里睡一会儿吧,我会引导你睡一个好觉。”医生把手挥一挥,示意我跟他一起走。我囊中羞涩,本想拒绝,可医生补上一句:“这次给你免费,咳,我现在没什么其他事需要干。”
我随他走进一间黑洞洞的小屋,小屋的中央摆有一张沙发式的躺椅,医生把灯打开,昏黄的光线勉强照亮房间,那张躺椅是灰色的,墙壁粉刷成了天蓝色,连窗帘都是天蓝色,和墙壁融在一起,狭小的房间里除了躺椅就是一张小木桌和桌下的小纸篓,纸篓里很干净,桌上摆有一台音箱,一个小台钟,上面镶嵌有很精巧的花纹。
“请躺上去吧,放轻松。”
我躺上去,短暂地看过天花板后,我就闭上了眼睛。
在这里,就算医生什么也不做,我也能安然睡去。安全感,是最好的助眠药。
空虚,虚无。我的意识逐渐模糊,医生还在说些什么,闭上眼睛,好累,哪里来的喀嚓声?是表啊,和风扇一样旋转着的指针,速度不一样而已。啊,好困啊。
不知名的鸟在这附近啼叫,锯木头一样的叫声把我唤醒。
我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我只知道现在的我精神焕发,好久都没有这么舒服地睡一觉了,睡觉是一件多美好的事情啊。我坐起身,医生已经不在屋子里了,灯也灭了。我手扶扶手从躺椅上......诶?我被什么东西扎了一下,不是像针扎般的刺痛,倒像是......荆棘丛?我大声呼唤医生,没人应答,不对劲,我从兜里掏出手机,把手电筒打开,凭借手机手电筒的光,我看到我坐下的躺椅变成了用藤条编织的,周围装饰有一圈荆棘丛,地面上也不再是瓷砖,转而变成某种青黑色的岩石。
我又在做梦了。
房间里的装饰也变了,窗户没有了,小台钟换成了一座落地钟,和我上次在博物馆看到的简直一模一样,桌子上只摆有一个烛台,上面是熄灭的蜡烛,房间的门也换成中世纪那种风格的木门。其他的,就只剩从墙面的砖缝中长出来的细碎的杂草了。
明明是梦,我却觉得一切都真实无比。
我从躺椅上下小心翼翼地下来,地面上有一滩水,倒映我的手机所照亮的地方,我不小心踩进水里,荡起的波纹就把水里的一切都打碎,然后搅和在一起。
我轻轻走到门边,门上有个大铁环,我用力拉起,打不开,我又往外推,才把门打开。外面和想象中的黑暗不同,是有光源的,我把头伸出去,我所在的房间是走廊无数个房间里的一个。
我把头缩回来后,就忍不住干呕了一下,从小时候开始,只要我紧张或者害怕,我就会干呕。我现在无比想得到一根香烟,即使我没抽过烟,我想要一根烟是因为我听说抽烟能缓解紧张的情绪。
我回到躺椅上,藤条织成的躺椅意外的舒服。
干脆就在这里等到醒来吧,我不想再去面对奇怪的梦了,躺在这里不动就好,过不了多久医生就会把我叫醒的,来都来了,顺便体验一下梦中梦吧。
带着这样的想法,我闭上眼睛。在梦里睡觉相当困难,我躺了有十分钟,却一直没有睡着。
唉,那就不睡了。我坐起来,重新打算坐到梦醒。
如果把现实生活里时间的速度比作水流的话,那梦里的时间就是一罐被人失手打翻的蜂蜜了。掰起手指细算,我应该在这儿呆了快有一个小时了,怎么,我最近这么累的吗?医生怎么还没来叫醒我,他不会想要等我自己醒吧......我打开手机,这里没有信号,恐怕是上帝忘了在梦里建设基站了,多么荒唐的想法,我不禁笑了一下。
我打开相机功能,把那台落地钟拍下来。它的主体是暗红色的木头雕刻成的,光滑的纹理清晰可见,圆形钟面的周围点缀有金色的细丝,我凑近观察,这金丝完美地嵌在刻好的线路中,没有经过任何打磨,却没有任何凸起。表盘是石英材质,上面同样镶嵌有精致的罗马数字,它们和指针的材质估计都是纯金,照这么看来,钟摆恐怕也是纯金制成的。这台钟要是能带回现实就好了,我不会卖掉它,而是会把它当做艺术品摆放到客厅里。
秒针一点一点地旋转,现在是三点五十九分,快该报时了吧......
“李先生,吾主想要见您一面,我想到时候,吾主会把这台钟赠送给您的。”我顺声音看去,门不知何时毫无声息地开了,门框下有一位穿着庄严的人,它的头上......“请吧,先生。”
我跌下躺椅,害怕地几乎要失声叫出来。
它的脑袋是一颗泡泡围着的巨大眼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