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碎银几两
“六哥,消消气!”
“是啊,少村长,胖哥和响子哥他们都喝大了,说胡话呢。”
见陆斐真不高兴了,一群人赶忙劝和,倒酒的倒酒,赔不是的赔不是。
武骁身为老大哥也看不过眼,立马高声训斥道:“朱胖子,你大爷的,自己兄弟们面前,能特么少装点大不?
还不快给小六提一杯,这事儿就算过去了。”
“得,还成了我的错!”
朱博文不情不愿地拿起杯子,又拽起酒瓶给自己倒了个满满当当,然后举到面前晃悠了一下,一大口灌了下去。
这看似很爷们儿的行为,陆斐却压根瞧不上眼。
假模假式的,做给谁看啊?
他嫌弃地摆了摆手,并没给对方面子:“用不着!”
“哟呵,小六子!两三年不见,倒是脾气见长啊,还真把自己当个人物了?”
热脸贴了个冷屁股,朱博文火气也上来了,当即口不择言道。
武骁见场面要糟,直接站起身厉声喝道:“住口,都特么给我少说两句!
兄弟们今天难得高兴,别一个个的找不痛快。”
别说,他这一凶还真把众人给镇住了。一时间排练房里又陷入了沉默,场面好不尴尬。
“六哥,算哥几个说错话了。您别往心里去,都在酒里……”
闷骚男王响也慌了,起身直接另开了一瓶啤酒,拿起瓶子就对嘴吹,一口气直接就炫干了。
脱了背心光膀子的郑志也端起杯帮腔道:“六哥,消消气!
我们就这狗脾气,有啥说啥。
话虽然难听了点儿,但道理却是那么个道理,绝不是纯心瞧不上您的。
民谣这事儿兄弟们都没闹明白呢,您才刚学着玩,所以……”
话口刚到这儿便停了,郑志没敢继续往下说,飞快把杯中的酒一口干了下去。
不过他这道歉的诚意,倒是拿捏得十足。
“好赖话全让你小子说完了,那我还能说啥。”陆斐横了这小子一眼,懒得再和一群二货计较。
人家都主动道歉了,他也不好继续拿腔拿调,便跟着端起面前那杯啤酒,一饮而尽。
武骁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主动拿起瓶子又帮他续了一杯。
“小六,别往心里去哈!
这帮孙子最近都没啥演出,一个个闲得蛋疼,甭搭理丫的。来,咱哥俩走一个。”
说着便和陆斐又碰了碰杯,先干为敬。
一口冰啤酒灌下去,清凉感直达胃里,武骁忍不住发出了一声舒爽的叹息。
“菜就多练,水平到了,还怕没演出么。”
陆斐不屑地摇了摇头,只能又陪了一杯,嘴上还不忘继续吐槽一句。
虽说娱乐行业有不少潜规则和龌龊事,但市场其实也相对公平。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如果是真那么能耐,绝不至于连饭都吃不上。
“哼,说得轻松,你行你上啊!”朱博文在边上一听,当时就不乐意了。
这不是赤裸裸地在说他们一群兄弟,民谣玩得不咋滴么!
只是这次朱胖子强忍着没有嚷嚷出来,而是小声嘀咕了两句。显然他心里也清楚,想要反驳人家的话,自己多少有些底气不足。
因为他们这群民谣狗属实算不上什么优秀的创作人,在华夏的音乐圈内都排不上号。
也就是拿把吉他自娱自乐,偶尔能去酒吧驻个场,仅此而已。
闷骚男王响闻言也瞬间没了脾气,只能唉声叹气道:“六哥,瞧您这话说的。
兄弟们没演出,和菜不菜有啥关系?
民谣本就小众,就算玩得再好也火不到哪儿去。咱又不是那些唱流行的,先天注定了饭碗很小。
这年头,还有几个人爱听这玩意儿的……”
王响沮丧地垂下眼,现实太过残酷,心里再次泛起了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难道是兄弟们不想努力吗?
显然不是,而是大环境和以前不一样了。
只恨自己晚生了二十年,没能活在民谣的黄金时期,那个属于[吟唱诗人]的年代。
一想到这些年遭遇过的各种白眼,心中便泛起一股子酸楚。
“是啊,少村长!”小老弟宋合也附和道,“像我这个岁数的,听民谣的越来越少了。”
正因他年龄最小,所以也是感受最深的人之一。
现如今哪还有什么文艺青年,社畜打工人倒是越来越多。
生活的节奏越快,人就越安静不下来,哪有心情去欣赏那些动不动伤春悲秋的作品。
连最主要的受众群体都没了,民谣也不免江河日下,一落千丈。
所以他们这群原创民谣歌手,去酒吧演出都不怎么讨喜,都不如随便来俩青春靓丽的学生妹子翻唱的几首流行歌曲受欢迎。
不仅演出场次一再被压缩,驻唱费用也是少得可怜。
所以刚开始陆斐提出请他们帮忙介绍演出渠道时,才会引起那么强烈的反应。
“真是钱难赚,屎难吃啊!”
光膀子的郑志就是最典型的代表,他都个把月没接到活儿了。
“行了行了,小六好容易回来,正高兴的日子,又说这些有的没的干嘛,没完了?”
嘴上虽这么说,可武骁脸上的落寞却根本掩藏不住。
或许是憋屈得紧,他猛地拿起瓶子怼到嘴边又吹了起来,没两下酒就见了底。
悲愤的情绪飞速在屋内蔓延,所有人都陷入了沉默。
就连最沉稳的赵磊都是一脸失落,不知是为生不逢时而遗憾,还是为民谣没落而不甘。
只见他放下杯子,拿起了身旁的吉他,缓缓弹了起来。
随着琴声响起,一段舒缓的旋律传出。
赵磊本心是想安抚一下兄弟们的,可此时听在大伙儿耳中,却分外戳心。
就好似为即将逝去的民谣弹奏一首安魂曲,平静而悠远。
时光一旦离去,再也不会复还。
在轻灵的吉他声中,众人只是一杯一杯地喝着,再没了先前热闹的斗酒劝酒场面。
唯有一声声叹息,和一双双微微湿红的眼眶。
或是在怀念自己的青春,或是在追思年轻时的梦想。
此情此景,陆斐也不知道该说点啥。只能一杯杯地陪着大伙儿喝,没多会儿就醉了。
他对这个时空并不熟悉,也没有前世大导演的能量和影响力。可即便有上一世的本事,貌似也根本改变不了什么。
时代的趋势下,个人的力量往往都微不足道。
陆斐又想了上辈子玩摇滚时的那些日子,何尝不是和眼前的二货们一样。
看不见未来,抓不住梦想。
后悔吗,其实并不会。
无数次的午夜梦回,他都会为自己有那样一段激情燃烧的岁月而感到庆幸。
那才是青春该有的模样,值得一辈子去怀念、去回想。
但陆斐也明白,自己是幸运的,至少在另一条赛道成功了,并不是人人都有这种福分。
就像曾经一起组乐队的兄弟,最后也只能收拾行囊、各奔他乡。
每每想起这些,都不免心生遗憾。
倘若当时自己没有“叛逃”,而是和队友们一起坚持把摇滚做下去,会不会又是另一番模样。
人就是这样,总在后悔“已经拥有”,永远在想“如果当初”。
陆斐也不止一次地做过这种假设,或许当初毅然决然放弃的那条路,才是自己真正想要的。
可如若重来一次,就会发现依旧没得选。
当时的境况,和眼前这些喝着闷酒、红了眼眶的民谣狗又有什么区别?
身后没有灯火,前方迷雾茫茫……
世间万般事,不是光凭努力就够的。遗憾之所以是遗憾,就是因为无法逆转、无法释怀。
即便陆斐重生了,也已经物是人非。
再找不回上辈子年少时的热血澎湃,追不到最初玩乐队时的激情和梦想。
就像是一趟错过的列车,望着远去的车影,知道自己再追不上。
又像是一首未完成的旋律,每每回想,都觉得那份缺失的音符格外刺耳。
如乌云住进了身体,亮着灯也觉得压抑。
陆斐又端起酒,猛灌了下去。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原本以为这么做或许能缓解一二,但似乎并未如料想的那样。
啤酒太淡,不够消愁。
再倒杯白的,一口下去,心中那团火却燃烧得更加旺了。
陆斐用力把杯子往桌上一砸,顺手便抄起身旁武骁随身携带的吉他,狠狠地拨动着琴弦,肆意发泄着心中的不爽。
这一番操作顿时把在场的众人都惊住了,就连在角落里默默弹琴的赵磊也停了下来。
“小六,喝大了也不能拿我的琴撒气啊!”
武骁一看小老弟居然如此用力糟蹋自己的吉他,生怕琴弦会弄断两根,别提有多心疼了。
陆斐浑不在意,依旧我行我素,发泄着胸中的郁结之气。
突然间猛地用力按住了琴弦,弦音戛然而止,排列房里瞬间陷入了一片寂静。
只见他又低头轻抚着吉他,像是在抚摸上好的绸缎一样。
摸着摸着,眉头不由地微微皱起,似乎像在思考下一个音符的节奏和力度。
随即手指轻轻一拨,音符便从指尖跳了出来,一个接着一个,穿梭于琴弦之间翩翩飞舞,瞬间串成了优美的乐章。
陆斐的身体也随着节奏开始摆动,一会儿轻轻摇晃,一会儿微微颤抖,随性极了。
手上弹出的旋律仿佛带有某种魔力,仅一小段就让人沉浸其中。
在众人愣神之际,他又自顾自地唱了起来:
“这人间两茫茫,
把利字摆中央;
是喜是伤呢,
自己去品尝。
这人生何其短,
愿你我尽其欢。
何为苦乐多,
此生也迷茫。
为了碎银几两,
为了三餐有汤,
为了车呢为了房,
你为的是哪位姑娘。
偏偏这碎银几两,
能解世间慌张,
纵然六亲不认,
又何妨万孔千疮。
……”
前世一首民谣经典作品《碎银几两》,缓缓从陆斐的嘴里轻声吟唱出来。
那歌词,正是当下众人的真实写照。
仅是寥寥几句,便直戳大伙儿的心窝子,致郁的效果简直立竿见影,二货们连酒都忘记喝了。
“为了碎银几两,
无奈糊口他乡;
山很高呢路也长,
你现在是什么模样?
可偏偏这碎银几两,
压断了世人的肩膀,
纵然万劫不复,
又何妨遍体鳞伤
……
纵然六亲不认,
又何妨遍体鳞伤!”
破锣…哦不…是烟嗓,和民谣向来都是绝配。
那天生自带的沧桑感,都用不着太多的技巧,随意唱来就有故事,听着分外撩人。
民谣圈有言:一口烟的跳升,身躯在下沉。
陆斐这具身体虽不是什么纯正的冒烟嗓,但他的破锣嗓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
此刻唱出这首《碎银几两》,效果出奇的好。
因为屋内这一圈民谣狗,有一个算一个,全都哭得稀里哗啦的,无一例外。
就算自诩早已水泥封心的赵磊,也偷偷背过身去抹眼泪儿。
众人纷纷顶着一双哭红的眼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已然是共情上了。
起初大家对这首歌并未太过在意,只是觉得旋律不错而已。
等歌词一出,脸色瞬间变了。
只是短短几句,便如同一声悠远的叹息,穿透了都市的喧嚣,直抵人心最柔软处。
并没有多么华丽的辞藻,却道尽了人生的辛酸与无奈。
尤其他们这群怀揣音乐梦想的人,却不得不为生活所迫,去酒吧唱些自己极为厌恶的歌曲。
理想很丰满,现实却骨感。
人啊,必须得先活着,否则一切都是瞎扯淡。
毕竟再伟大的梦想,最终都抵不过一日三餐。而一旦涉及到生存,就肯定离不开钞票。
就如同歌中所写,哪怕是为了三餐有汤,都得有碎银几两。
更别提为了车,为了房,又或是为了哪位姑娘……
杀人诛心啊!
不带这样唱歌的,这不是直接往人心窝子里面捅刀子么?
当下别说是宋合这小子了,就是老大哥武骁的眼睛里,都是一片湿润。
失落和不甘不断交杂,没等歌唱完,他拿起瓶子又是一阵猛吹。
一时间,众人喝酒的喝酒,唉声叹气的唉声叹气。好半天都没反应过来,就是感觉好像哪里有什么不对劲。
此时酒意上身,迷迷糊糊的,脑子也转不过弯来。
还是宋合这位年轻人脑子活络,第一个回过神来。他这才发现,把大伙儿唱哭的居然是最不可能之人。
少村长,陆斐……
--------------
PS:为了剧情连贯,所以两章合在一起了。
今天就这一个大章节,明天再继续,
如果觉得还看得过去,帮忙多来几张月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