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夜行
夜色四起，天边最后的一丝光线也被地平线吞没。
连绵的山脉遮住了月亮，山脚下的伯爵宅邸陷入一片岑寂，归鸟回到林间，落在弥漫淡淡雾气的枝梢上，不安地思忖着它的暖巢隐在哪一个角落。
它没有注意到，底下正有一丛影影绰绰的斗篷小心地注意着四周，窜入林子里。
“雷顿先生的这个斗篷还真是奇异，果然避开了那些眼线……”
“嘘——小声点，我们才刚进入林子边缘……”
两个斗篷覆盖着众人，他们的身形与夜色融为一体，连头顶的鸟都没有察觉脚下的来客。
又走了一会儿，雷顿才招呼着卸下斗篷。
“好了，这里不会有人值守，我的眼线已经摸清楚了宅邸的布防，”他把斗篷放在一棵树下做好记号，回去时还得靠它们隐藏行踪，“你说的那种可以暂时唤醒灵魂的魔药如果真的管用，那我们半兽人族还真是出了一位了不起的炼金术士……”
林深摸了摸肩带处的水晶瓶子，里面的液体依旧散发着淡淡荧光。
“让我来找一找……”劳伦斯拿出来装着那缕头发的瓶子，在他们彻底摧毁焦尸后，这缕头发依旧不断试图脱困，即使作为一名入门术士，他也意识到那具焦尸并不是它的本体，而被火焰焚烧殆尽的黑发才是控制它的来源。手中保存的标本并没有完全泯灭，说明宅邸里的那位也没有彻底死亡，或者说它根本不依赖实体存活。
在那晚的火焰燃烧殆尽的最后一刻，他分明看见了淡淡的灵魂钻入离它最近的桦木建筑——那不是普通的魂体，更像是某种意志的显化，这是他们无法直接抹除的——这不寻常意志是不会因为简单的原因而存在，结合众人在这两日的所见所闻不难怀疑事情的根源与这片林子的关系，而林深在幻境中看见的女性身影也很值得注意，精灵之眼从不会骗人。
他们心中隐隐有着一个猜测，黑巫团在这片土地上的活跃、伯爵性情的大变、几代家主的诡异习惯一定有着某种程度上的联系。
劳伦斯手中的一缕黑发刚脱离瓶塞的禁锢就向着林子深处逃去，不过没有离开多远就被淡淡的金色丝线扯住，
“我们跟着它吧，让它带我们去寻找黑发的主人。”
阴冷的雾气开始在地表浮现，月亮从山峦的剪影中缓缓升起，氤氲的浓雾在淡淡的月华下有了形状。
他们已经在林间跟随着那缕黑线走了两刻钟，背后是被寒雾笼罩的幽闃。
又过了半晌，黑发来到了一片杂乱的建筑残骸处，而后忽地挣脱束缚，在众人注视下隐没不见……
四周响起了纷乱的枯叶喧哗声，脚下的路沉降入白茫中。
所有人都戒备了起来，他们能感觉到空气中的温度比之前低了不少。
劳伦斯默默掏出风衣口袋里的泛黄旧本子，轻轻撕下其中一页，在空中抖了抖，页角开始冒出点点火星，淡淡的橘红火焰拂过，纸张只余下苍白的灰烬，不过灰烬依旧浮在空中，散发着暗红的光芒，照亮了四周的环境。
在他们四周，是一片破败的建筑残骸，腐朽陈旧的木石架构大部分深埋在褐色的土壤中，落叶重重叠叠使他们只露出一角，昭示这里曾经有人在此长期活动。
“我们已经来到宅邸边缘了，一直往前走就会看到迷雾山脉延伸出来的丘陵……”雷顿猩红的双眼在夜色中很是醒目，“这里以前应该是宅邸佣人们在林间搭建的临时居所，据我所知，有不少仆人居住林中专门负责防治虫害和人工干预新生的幼苗，毕竟这是单一树种的林子。”
“我能感受到一些类似于精灵的自然力量，曾经有人用超凡能力影响过这里的环境。”咕噜噜小声地嘀咕。
“嗯？”几人都差异地看向了他。
“就是……就是与自然沟通，他还留下了些话语在枝叶间，不过它们已经很久远了，只剩下了些只言片语……”
“能把它们全部认出来吗？”劳伦斯不知从哪摸出了支铅笔。
“能……倾听我的祈祷吧……我是森林的女儿……还有就是……我的魂灵将永远留存在这里……宅邸……梦魇什么的，就这些了……”他越说越小声，好像怕林中什么东西偷窥似的。
劳伦斯在纸上涂涂写写，然后撕下那页纸张，打了个响指，用指尖窜出的火焰点燃它。
随着雾气中再次燃起火光，一丝若有若无的低语萦绕每个人耳际，他们都听见了，那断断续续的女子空灵的嗓音，如泣如诉。即使隔着漫长岁月，但那饱含的绝望情绪依旧都要溢出来。
声音随着纸页燃烧殆尽而停止，余音在空寂的夜里回荡不绝。
“我感觉有些不好……”雷顿弓起了背，颈部的肌肉开始凸起，耳朵也立了起来。
树冠开始轻轻摇荡，从他们所在的地方如波纹般扩散开去，像是森林的意志在交流。
波纹延至目之不能及的夜色深处。
林深有些不安，把长剑插在地上，单手遮住右眼，轻轻一抹，朦胧雾色后的景象在他眼中越来越清晰。
他紧贴背后树干环绕，观察四周，缓缓挪动着脚步。
四周安静的有些异常，没有鸟兽活动的声音，在他们离开树林边缘时，就仿佛进入了一幅静态的画面，而他们只是这里的不速之客。
已经环绕半周了，除了半空中漂浮的那些灰烬，什么都没发现。珑手中的玉琥开始流动，雷顿肌肉骨骼膨胀的响动不时传出，阿斗刀刃出鞘的摩擦声很是清晰，劳伦斯抱着缩着脑袋的德莱文躲在他们中间。
他松了口气，准备转回原点——一切如常。
自然地转过头，在他之前所站的地方，一个淡白的虚影就与他面对面站着，鼻尖几乎都要凑到一起，没有眼睛与嘴巴。
惨白的面色倒印在他的双眸内，使他眼珠混白一片，瞳孔逐渐放大，冰冷的温度传到他的体表，他想要拔出地面长剑，突然发现，自己的身体一动不动——失去了知觉……
“又是你们……”声音带着逼人的杀意在他脑中回荡。
“我从你身上感受不到黑巫团的气味了……奇怪？但你闯入了这里！留下来当做养分吧……”语调越来越干涩，似是从枯朽的树干中发出。
就在这时，身后传来刀刃破空声，重重落地，带起林深脖子处皮肉撕裂痛感。
珑的声音最先传来：“苏勒！快离开那里！”
恢复知觉的他灵能瞬间涌现，双腿蹬地迅速退后，眼前的一切又清晰了：在那白桦树干上，密密麻麻的黑发从中伸出，表面附着淡淡的光影，依稀可以看出那是个人形。
光影犹豫了一下，随即放弃继续纠缠，黑发顺着枝丫流淌，向着森林深处逃离。
“追！”劳伦斯首先向着它逃离的方向跑去，倒吹起的风衣衣襟露出猫头鹰的脑袋，“这就是我和苏勒说的那个灵体……”
“嘎——别勒得那么紧啊！呼吸不了了——”
所有人朝着他的方向追去，浑身上下肌肉骨骼爆鸣的雷顿直直撞向挡路的两棵树，还不忘看向他说：“你跟着他们一起，我先去拦住它！”
夜幕下，寂静了很多年的林间，再次喧哗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