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全息生命观

有个“四傻瓜”的故事。

有四个傻瓜，一个叫智慧，一个叫行动，一个叫爱，一个叫能量。

他们都以自己的方式寻求生命的真相，也坚定不移地认为自己走的才是唯一正确的路，因而互相藐视。

智慧看不起其他三个人，他认为人类一切错误的根源在于愚蠢，唯靠认知可以拯救一切；爱同情着其他人，对他来说头脑完全是束缚和牵绊，唯有靠奉爱、臣服；行动认为其他人都不接地气，只有强烈地投入到所做的每件事情上才是正道；最骄傲的是能量，他嘲笑他们不懂所有的存在都是能量的不同形式，转化能量才是一两拨千斤的捷径……

有一天他们走在森林里，互不理睬。雨突然来了。

爱指出前面有座破旧的寺庙，四个人一起冲进去，不是为了敬拜神而是为了避雨！墙壁早就倒了，屋顶也只剩下神像上面的一块。雨越下越大，四个人越靠越近，最后只得抱着神像坐下来。

就在四个人抱住神像的一刻，神突然现身了。四个人脑子里出现了同一个问题：为什么是现在？

他们泪流满面。智慧想到自己阐释了那么多哲学，行动想到自己朝拜了那么多神山庙宇，爱想到自己服务了那么多人，能量想到自己做了那么多灵性练习……可为什么是现在？

神说：“因为你们四个傻瓜终于在一起了。”

如果生命的不同层面或维度整合不到一起，生命可以去到哪里呢？对于我们大多数人来说，这几个层面都朝向着不同的方向。割裂式地认识生命，无法真正认识生命，因为生命是多种维度的整体性存在。

生命体的复杂性，吸引科学家、医学家、文学家、艺术家、心理学家、神秘学家进行无穷无尽的探索，而几千年来我们仍感觉知之甚少。当代科学的发展，使得分解式地研究生命成为可能，比如关于脑神经、基因、潜意识等的研究，确实帮助我们了解了生命体的某一面向，但很难让我们形成关于生命的完整拼图，也很难让我们窥见其背后的有机系统。各领域的专家学者也难以进行真正的对话。

当我们进行传统文化，尤其是“诸子百家”的学习时，我发现，纵使它们表面上的分歧和割裂显而易见，而内在却有一个共通点，我将之称为“全息生命观”。

全息的概念来自“全息摄影术”。与一般摄影图片不同，一张全息摄影图片即使只剩下一小部分，依然可以重现全部景物。

从系统的全息性出发，以“天、地、人”三才为内容，戏剧生命学构建了一个四轮驱动系统，为具身化的戏剧式学习提供支持，具体内容在第二部分展开阐述。

（一）内容——“三才”

中国古人认为构成生命现象与生命意义的基本要素是天、地、人。

“天”是指万物赖以生存的时空，包括日月星辰运转不息，四季更替不乱，昼夜寒暑变化有序。“地”是指万物借以生长的山川大地以及各种物产资源。“人”是万物之灵，要顺应天地以参赞万物化育，最终达到“神于天，圣于地”的理想境界。

《易经·说卦》言：“是以立天之道，曰阴曰阳；立地之道，曰柔曰刚；立人之道，曰仁曰义；兼三才而两之，故《易》六画而成卦。”天、地、人并称为“三才”。

恩格斯在《反杜林论》中区分了自然科学、生命科学和社会人文科学三者的规律，是为了证明社会人文领域看似不可捉摸的表象下，一样包含了不同形式的真理。而这一观点和见解，与“天地人三才之道”具有一致性。

如果我们把“天道”看作自然科学，把“地道”看作生命科学，把“人道”看作社会人文科学，就可以做出“天地人三才之道”的当代解读。“三才之道”，包含了从个体到宇宙完整的关于生命的认识，即完整的生命观：身心合一，天人合一。

中国哲学始终发展、辩证、完整地看待生命，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

1.感知的整体性

宇宙是一个巨大的有机体，人类的生命不能独立于宇宙而存在。我们和周围的世界，每一刻都有交互，两者之间有很深的关系。因此，我们不应该将自我局限于自身这个个体。全息生命观，正是以这种整体感知为基础。

在学习和排练《二十四炁·少年游》的过程中，我们强调和运用了这种感知的整体性。

二十四节气在2016年被列入联合国教科文组织人类非物质文化遗产代表作名录。它是中国人通过观察太阳周年运动，认知一年中时令、气候、物候等方面的变化规律而形成的知识体系，影响中国人的衣食住行，甚至是文化观念，被誉为“中国的第五大发明”。对于教育和艺术而言，其意义与价值体现在感知的整体性。我们回看前文举过的例子，与冬至有关的《小至》和《快雪时晴帖》，与白露有关的《蒹葭》，都能从中找到这种感知的整体性。

另举我们的原创戏剧《大地的事情》为例。全剧按节气来布局，分为八个场次，对应八个节气，以及八方之风、八个基础卦象和八音。天地之气的流动，产生不同的物候和气氛，会对人的意识状态、情绪、身体产生微妙影响。春夏秋冬呼应着人类生老病死、事物开阖收藏的规律，从而形成人、事、物相互作用、相互依存的关系。这是一个不可分割的整体，是最大的原型情境。

2.系统的混沌性

混沌是一种特殊秩序。不是分割的，而是整体的，是彼此联系、相互佐证的，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底层逻辑都是天人合一。最有效率的系统，必定介于混沌与秩序之间，更准确地说，是位于混沌边缘。

这个系统虽然具有秩序，但是各部分之间的关联很松散，单一或少量因素的改变就可以引发整个系统的改变。

“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生命的混沌属性很难表述清楚。

今天我们可以尝试参考和结合西方的意识结构、思维特点、表述方式，比如，从量子物理的角度解读《庄子》和中医的理论，也能让人眼前一亮。

感知的整体性和系统的混沌性，使得以逻辑为主的理性思维处境尴尬，因而我们以意象思维为基础提出“意象姿态”的戏剧手段，后面的章节中将展示它在教育和艺术创作、心理健康等多领域的运用。

（二）形式——戏剧

戏剧提供了身心整体的探索途径，使形式与内容的统一成为可能。

戏剧是一种具有“完整性”的艺术。美术是视觉艺术，音乐是听觉艺术，戏剧包含所有的感官，形式上涵盖几乎所有的艺术形式。

戏剧是以人为核心，探索人，表现人，最终落实为人的表演，并在人与人的互动中完成演出，是形而上与形而下紧密结合的艺术。

戏剧以身体为创作工具。这是“体认”的根本，并符合“以生命认知生命”的中国传统文化精神。

（三）方法——四轮驱动

故事中的“四个傻瓜”从四个层面来认知生命，戏剧生命学就是“四个傻瓜”抱在一起的时候。整体生命就像一辆车，这四个层面就像四个轮子，任何一个轮子存在问题，车子就哪也去不了。

我们要做的就是“四轮驱动”，校准生命的不同面向，使其协调一致。

我们把这四个方面定义为身、情、知、炁，分别对应戏剧教育和戏剧创作的四个方法论：身体智慧、心魂辞典、弹性意识、空的艺术。它们共同构成“生命动力系统”：身——身体——身体智慧，情——情绪、情感——心魂辞典，知——认知——弹性意识，炁——能量（精气神）——空的艺术。

我们每个个体生命都是这四个维度以不同的方式构建在一起的组合。驾驭这四个维度的能力，决定了我们生活和生命的质量。

这四个“轮子”之间的摩擦，或其中的一两个在“罢工”，是我们在生命中体验到冲突、混乱、痛苦和疾病的原因，因而获得一定的掌控力是生而为人的责任。我们必须拥有使其减少摩擦、和谐一致的智慧和技术，否则，生命过程会成为一个偶然事件的集合。

当四轮驱动完美运行，作为人的能力自然能得到最大程度的发挥。这里的能力，包括做事和体验生命的能力。我们不需要超能力，作为人类的能力已经足够卓越。

生命之河，是一个非常美的比喻。我们的个体生命仿佛一条条河流，每条河流都有它的独特性，有着不同的流域、水质、河道、流速、水中动植物、岸边风景。最后，它们汇入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