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章 少年杀人事件
公元前232年(燕王喜二十三年)九月初八,季秋,微凉。
燕都蓟城的秋日总是来的迟些,从督亢沃野吹来的朔风拂过主轴大街,卷起几片泛黄的枯叶,打着旋儿落在秦舞阳靴边,他半倚着红漆廊柱,眯着眸子望着远处巍峨的宫墙,漫不经心的把玩着指尖的铜韘。
这是秦舞阳来到战国末年的第十七个秋天。
其实当年对于穿越成了秦舞阳这件事上,他几乎是崩溃的,以至于还在襁褓之中时,就成宿成宿的哭个没完没了。
自己明明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汉医堂副主任医师,结果在Live House一夜狂欢过后,刚出酒吧门口,就被自己前前前女友,一脚油门撞回了两千多年前的战国末年!
然后……然后就莫名其妙的接管了这具身体。
准确来说,是彻底成为了《史记·刺客列传》中记载的那个年十三,杀人,人不敢忤视的秦舞阳。
而这起被记录在史书中的少年杀人事件的确也是他干的。
只不过杀人的理由远比史书记载的复杂得多。
那一年,燕王御用占卜机构‘太史寮’卜出了一条卦辞:
黑水将至,亡燕必秦!
作为一个穿越者,秦舞阳很清楚这条卦词中的隐喻。
可那位喜好神仙之术,做梦都想让西王母带自己神游仙界的燕王喜,约莫是修仙修成了小脑萎缩,非一口咬定这卦词中的‘秦’,是燕国第一门阀,拥有十万坚兵,镇守辽东的秦家。
不过也是,辽东秦府自老将军秦开北逐东胡,扩地千里开始,其势之盛,燕廷无出其右!
甚至在蓟城的朝堂上,一直有条不成文的规矩。
凡秦家之事,无人敢议,无人敢判,无人敢说一个不字!
就连秦家的狗当街咬死了人,也没人敢多嘴非议半句。
毕竟燕国大半疆土,都是秦家打下来的。
也难怪仅仅只是一条卦辞,就吓得燕王喜寝食难安。
因此,作为辽东秦府独子的秦舞阳,十三岁便被送到了蓟城。
名义上是为了学习中原文化,实则成了燕王手中牵制辽东的人质。
那一日,正当全城百姓都在关注这位辽东公子,该以何种姿态来到蓟城时。
年仅十三的秦舞阳,一骑绝尘,马踏蓟城,竟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当街砍死了那个占卜出‘亡燕必秦’的太卜令,市井哗然!
谁人不知,这分明是那位辽东公子给王室的一个下马威。
可那又如何?此事还不是如石沉大海,再没了下文。
只是自入秋以来,这位辽东公子的赫赫凶名,却被发生在蓟城里的另一件大事推向了风口浪尖。
“发什么呆啊。”公子无恤的声音将秦舞阳从思绪中拉回。
这个衣衫不整,头戴玉冠的贵族公子打了个气势如虹的酒嗝,手中拎着一只精致兕觥,踉踉跄跄的从女闾中走了出来,随后击柱而歌: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本公子可是花重金,特地为你从新郑寻来的一对上等并蒂莲,你可莫要冷落了美人。”
秦舞阳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声,声音慵懒道:“今儿不是约好的苑囿秋猎吗,为何不见公子青?”
作为燕国宗室贵族,公子无恤本是当今燕王喜的子侄,更是蓟城出了名的浪荡子,因此说起话来自然毫无顾忌。
“太子私逃归燕,公子青怕是要气到吐血了,岂有闲情与我等射猎?”
公子无恤醉眼朦胧又道:“这些年他费尽心思取悦君伯,不过是觊觎太子之位罢了,蓟城谁人不知?”
“平日里故作宽仁,本公子最是看不惯他那副伪善做派,现在好了,伯兄逃回来了,他太子之梦也该醒了。”
秦舞阳屈指轻叩姬无恤的玉冠:“你就不怕被旁人听了去?”
公子无恤‘嘶’地抽气,揉着额角冷哼道:“怕甚?在这蓟城,谁敢多舌非议,本公子定砍了他们的脑袋!”
秦舞阳垂眸轻笑,脚边几片枯叶,又随风飘向宫墙下的阴影之中。
而宫墙之内,据说醉心神仙之术的燕王喜,这些年清心寡欲,后宫凋敝,以致王嗣荒凉,除了几位豆蔻年华的公主以外,就唯有嫡子姬丹和庶子姬青了。
两兄弟同父异母,关系也算不上亲近。
更何况,因为各种原因,太子丹从小便在异国为质,这对于庶出的公子青而言,自然成了一个不大不小的机会。
可处心积虑多年,眼见就要尘埃落定,谁曾想那个本该在咸阳为质的太子丹,竟突然逃回了蓟城。
此消息一出,举国震动!
因为太子丹的出逃,秦王勃然大怒,于是派出使节出使燕国,欲兴师问罪。
现如今整座城里都在议论,万一这次两国谈判破裂,燕国会不会遭到秦人虎狼之师的疯狂报复!
毕竟秦人悍勇,谁人不知?
城西头那个打铁的是怎么疯的?
不就是因为在几十年前的那场长平之战中,亲眼目睹秦人打仗时,左手提头,右手携虏,腰间还挂着几颗脑袋给活生生吓疯的!
一些退伍老卒们也常说,秦人最喜欢吃人的头颅,只要听说要打仗,他们杀气腾腾的眼神里总是冒着如狼似虎般的凶光,常常盯着敌人的大好头颅狂流口水,光是想想都让人脊背发寒!
所以秦王遣使问责,蓟城百姓皆以为当由太傅鞠武出面周旋,方能平息秦怒。
可令人咋舌的是,太子丹竟力排众议,举荐了那个十三岁便当街杀人的辽东纨绔为迎秦特使,三日之后,前往易水迎接使团。
此令既下,风声乍起!
那个祸害如何能但得起两国邦交之责?这岂不是儿戏?
谁人不知,那秦舞阳与公子无恤本是蓟城百年来的头一号祸害!
一个仗着辽东秦家的势力,横行无忌。
一个顶着宗族公子的名头,放浪荒唐。
两人只要凑在一起,总能闹出些惊动全城的“盛事”来。
去岁孟春,两人在酒肆豪饮,为争辩胡人是否堪战,竟带着亲卫策马出塞,在边境与胡人游骑厮杀,带回十几颗头颅悬于城门示众,惹得朝廷震怒。
及至仲夏,又奢靡成风,于城中筑高台,招来女乐百人,日夜笙歌不止,引得燕民怨声载道。
让这样的纨绔去迎接秦使,这不是把燕国往绝路上逼吗!
“现在满城都在传,说伯兄举荐了你去迎接使团,这哪是去迎宾?这分明是想与秦人开战!”
公子无恤醉醺醺地撞了过来,酒气直扑秦舞阳面门:“这帮胆小如鼠,缩手如龟的庶民,到处口出妄言,本公子现在恨不得撕烂他们的嘴巴!”
秦舞阳随手将这个酒气熏天的家伙推开,会心一笑:“我若是在意这些流言蜚语,这些年岂不是早让唾沫星子给淹死了?”
姬无恤撇了撇嘴,没来由叹息道:“也不知道伯兄安了什么心思,居然让你去做什么迎秦特使,你若是不愿,我这就去寻父亲,让他求君伯换个人便是。”
秦舞阳漫不经心的转动着指尖的铜韘,笑道:“为何不愿?本公子高兴还来不及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