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外丹之法
万寿山,五庄观。
寅时一刻,天色尚黑,陆源便已经身着道袍,立于殿门口,准备开始早课。
一直等到三刻,才有陆陆续续的师兄弟赶到。
清风明月两人依旧出双入对,入门最晚的他们显得并不稳重,此时更是哈欠连天。
两人相伴而行,遥遥看到陆源,便赶了上来。
明月是一缕月华由镇元子点化而成,陆源修炼的《玄度纳气法》与其暗合,由是明月对他其颇为顺眼。
自觉走上前,看到他身上沾染的露水,心知他已经等了许久,“你怎么来的这般早,早课是卯时开始,此时阳气初生,阴气未动,最适合修行。”
清风扯了扯他的衣袖,“师弟,你忘了他不能说话了?昨天你也没和他讲规矩。”
明月眼珠滴溜溜一转,“既然他不能说话,那我骂他他也不能还嘴了?”
清风到底是年龄稍长,也有着一派师兄的模样,“出家人口生恶业,是要被责罚的。”
陆源揉了揉眼睛,遮住自己勾起的嘴角。
这二位仙童可不知道日后他们骂的有多恨。
明月对清风的训斥倒是毫不在意:“常言道,衣褐怀玉,道在屎溺,若是连污言秽语中都没有道,那就说明道不长存。”
“你...”
清风被他辩地结巴起来,一把扯起陆源的衣袖,“随我过来,我来传授你些规矩。”
明月依旧不依不饶,只不过话锋对准了陆源,看着他头顶枕鳞:“你头上鳞片怎么还未褪去?”
陆源翻了个白眼,有没有可能我是妖怪?一瞥明月头上的发髻,我还想问你头顶为什么尖尖的呢。
不得不说,有着清风明月两人作伴,陆源的忧虑也被压了下去。
清风明月吵闹之声你来我往,四下师兄们却已经习以为常。
直到进了正殿,两人这才偃旗息鼓。
明月引陆源到了香案前:“师父地位崇高,所以只供奉天地二字。”
传授了开经偈,等陆源心中默念之后,便带着他寻了个靠近大门的蒲团坐下。
“师父对神咒宝诰都不要求,只是《忏悔文》要时时诵念。诵念之前,要平心静气,反思过错。”
明月说的顺畅,可就数他最不安分。
只坐了半晌,便和身侧地清风低声交谈起来。
瞥了一眼端坐的陆源,明月轻声道:“你说他能入门么?”
“难说。”清风低声回应道:“我问过师兄,师父有四十八位弟子,这最后一位便合了七七之数。《周易》有言,大衍之数五十,其用四十有九。又说逢七必变,反复其道,七日来复,利有攸往。这第四十九人便是圆满之数,难之又难。”
“这么说来,陆源要是能成,岂不是师父的关门弟子?”
“哪有那么好成。”清风摇了摇头,“没听师傅说么,他跟脚低劣。像我们这般修持尚且难之又难,漫说长生,就是延寿之法也是堪堪修持,还要佐以仙草灵植,若是他这般...师父连道号都没给他取呢。”
清风没有继续再说,看着陆源,目光流露出一丝怜悯。
四下寂静,唯有念经之声此起彼伏。
镇元子并没有出现,正中的蒲团上空置,只有一盏油灯昏昏暗暗,火苗不住摇曳。
油灯中的灯油不知添了几回,门前的落叶也不知扫了几次。
反正陆源只看着,怀里的桃枝又凋零了一截,他只剩下了两年的寿元。
他已经融入了晨钟暮鼓的生活之中,只是每日念诵《忏悔经》时,他望向大殿正中的蒲团上,眼神中总是流露出一丝急切,可这丝急切最终也总是变为失望。
今日不太一样,陆源早早地端坐在蒲团上,静心诵念。
还没念到半晌,就感觉厅堂中划过一丝微风。
抬头一看,正中的蒲团上,镇元子已经施施然坐下,视线一扫,见陆源端坐默念,便收回了视线。
双目微合,拂尘一甩,也不做准备,直接开宗明义:“夫大丹之术,出乎铅汞。而铅汞之药,乃大丹之基。”
这是,外丹之法?陆源不觉心中狐疑。
道门修行有内丹法和外丹法的区别。外丹法指的是传统的炼丹,通过服食丹药而得长生。内丹法则是将自身视为炉鼎,修持自身,以达超脱。
怪就怪在《西游记》主旨推崇的是内丹法,而不是外丹。唐僧取经这一路,便暗含着内丹法的修行法门,甚至后世有人将《西游记》推崇为修行之书。
毕竟外丹之法很容易走入歪门邪道,除了道祖太上老君之外,整部西游记中出现修炼外丹法的大多是妖怪,不是虎鹿羊这样的邪道,便是蜈蚣精这样的妖祟。
更怪的是,外丹法尤其不能通过镇元大仙的口说出来。
五庄观,实为五脏观的化名,至于五脏与镇元,则是脱胎于道家经典《钟吕传道集》中论地仙的一节:三田反复,烧成丹药,永镇下田。
下田就是下元,也就是镇元子的由来。
《钟吕传道集》中关于得道成仙的法门,便是调龙虎,论水火,辩清浊之类的理论。
龙本肝之象,虎乃肺之神,调龙虎指的是调和肝肺。
心属火,肾属水,论水火是要达成水火既济,阴阳相合。
至于辨清浊代指的是脾,《素问·阴阳别论》中说肾之脾,谓之辟阴,死不治。脾土不能调和肾水,便无药可医。
妥妥的都是锤炼五脏的内丹修行。
可现在镇元大仙,反常地传授起了外丹的法门。
他不只说了,还说的极为顺畅,一刻不停:“采取真铅真汞:以净铅八两,取山泽银四两,投入铅内,镕搧取花,得八两,谓之铅黄花。朱砂八两,同研细,入神鼎,水火打经三转,自然真死,为大丹之基,汞脱无穷之宝。”
“用母砂包灵砂,入铅黄太乙匮养死。次以灵砂包朱砂,又以母砂包灵砂,入铅黄太乙匮内,养七曰。母在灵在朱在,谓之三在,混而为一,谓之四象。乃神仙之秘法,为世上之至珍。”
先是炼就真汞之法,再是以此炼丹,镇元大仙洋洋洒洒,说的极为详细。
正思索间,镇元大仙已经停了下来。
环视四顾,看着诸位徒弟的动作,有人端然自处,有人苦苦思索,有人则面露意动。
他蓦地开口,“陆源,你可记下了?”
陆源一愣,旋即惭愧的摇摇头。
他刚刚有些神游天外,那些术语拮据聱牙,他心不在此,自然是没有记下。
此时听见镇元子点名,面露惭色,镇元子莫不是看自己长生无望,才破格传授了外丹修炼的法门。
见陆源摇头,镇元子面色无悲无喜,似是若有若无地嗯了一声。
接着,他身形如烟,消失在大殿之中。
镇元子走后,之前提点过陆源的消瘦道人走了过来,“陆源,这炼丹之法我已记下,等会我誊抄给你。”
陆源正欲点头,却感觉胸口有些发热。
手抚上去,正是那已经仅剩两截的桃枝。
手刚刚覆盖,茅蒙往日的叮嘱便如洪钟大吕一般响彻在耳边。
“脚踏实地,少走弯路!”
陆源灵台霎时清明,仿佛罩在头顶的薄纱被戳破,透出丝丝暖风,这阵微热暖风却将他吹的冷汗涔涔。
陆源郑重地向消瘦道人作拱手礼,摇了摇头。
外道之法,不学也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