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酒](https://wfqqreader-1252317822.image.myqcloud.com/cover/719/53265719/b_53265719.jpg)
你听不到他们到来,也几乎听不到他们离开。草弯下腰,又挺起来。
他们来来去去仿佛淌下山坡的云影……夏天的男孩们,奔跑着。
被抛在后面的道格拉斯迷路了。喘息着,他停在河谷旁,停在微风轻拂的深渊边缘。他像鹿一样竖起耳朵,嗅到了此处已延续十亿年的危险。城镇在此处裂成两半,分崩离析。文明在此处止步。这里只有不断生长的地表,每小时有一百万生命死去又重生。
而这里的小径,无论是已踩出的还是未被踩出的,都在诉说,说男孩需要旅行,不断旅行,才能成为男人。
道格拉斯转过身。这条路是一条尘土飞扬的大蛇,蜿蜒至黄色日子里冬神居住的冰屋。那条路在七月奔向湖岸边如高炉般滚烫的沙子。另一条通向海棠树林,男孩们就隐藏在树叶中,像仍在成长的酸涩碧绿的果子。还有一条通向桃园、葡萄藤、西瓜田,那些西瓜就像一只只晒着太阳昏睡的玳瑁猫。那条曲里拐弯的路已荒废了,但它通往学校!而这条笔笔直直的,就像一支箭,直奔周六的牛仔电影午后场。还有这条,与溪水并行,通往城外的荒野……
道格拉斯眯起眼睛。
谁能说清城镇或荒野究竟是从哪儿开始的?谁能说清什么是城镇,什么是荒野?总有那么个无法定义的地方,两者在那儿争斗,其中一方能暂时取胜,在一个季节的时间里占据了某条大路、某座幽谷、某道隘口、某棵树、某片灌木丛。浩瀚的陆地花草海洋,它纤弱的浪涛就从偏僻的农场乡野开始拍击,随着季节的挺进向内移动。每个夜晚,荒野、草原、远方乡村沿着小溪流过河谷,涌入小镇,带着一股草与水的味道。镇子仿佛荒废了,一片死寂,归于泥土。而每个早晨,河谷又朝镇子扩张了一点点,威胁要淹没车库如淹没漏水的划艇,吞噬那些因受雨水洗礼而锈迹斑斑的破旧汽车。
“嘿!嘿!”约翰·赫夫和查理·伍德曼奔跑着,穿过河谷、小镇和时间的谜题,“嘿!”
道格拉斯沿着小路慢慢往下走。河谷的确是一个能让你观察到两种生命方式的地方:人类的方式和自然世界的方式。毕竟,城镇只是一艘载满不断移动的幸存者的大船,他们日复一日把青草往外舀,铲除锈迹。一叶救生艇,一间棚屋,母舰的亲属,时不时迷失于季节的平静风暴中,在白蚁和蚂蚁的无声浪涛中沉入吞咽一切的河谷,感受蚱蜢轻快的跳跃,如干透的纸张在火热的野草丛中窸窣作响。接着,它因层层蛛网变得隔音,最终,在瓦砾和焦油的雪崩中,雷暴用蓝色的霹雳将之点燃,它像着火的神殿一样坍塌,变成一团篝火,同时闪电按动快门,拍摄下了荒野的胜利。
吸引道格拉斯的正是这一点——年复一年,人类与土地之间谜一般的拉锯战。他知道城镇永远不会真正获胜,城镇只是存在于平静的危险之中,配备了割草机、除虫剂和树篱剪。只要文明命令它“继续游”,它就稳稳地浮于海上。但是,当最后一人停下来时,当他的铲子和割草机碎成锈蚀的麦片时,每栋房子都已准备好被绿色潮水淹没,被埋葬,直到永远。
镇子。荒野。房屋。河谷。道格拉斯朝前看看,又朝后看看。可要如何将两者联系起来,如何理解这种交互……
他的目光向下移到地上。
夏天的第一项仪式——摘蒲公英,开始酿酒——已经结束了。现在,第二项仪式正等着他,他却静静站着。
“道格……快来啊……道格……!”男孩们奔跑着,远去了。
“我活着,”道格拉斯说,“但这有什么用呢?它们比我更鲜活。为什么?为什么呢?”
他独自站着,已然知道答案,低头凝视自己一动不动的双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