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代风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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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暗处是何人

刘六儿半倚在太医院的病榻上,左肩缠着厚厚的绷带,隐隐渗出的血迹在素白棉布上晕开一片暗红。

这一刀伤得不轻,刀锋几乎贴着肩胛骨斜劈而下,再偏半寸就能要了他的命。

他微微蹙眉,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绷带边缘——昨夜钱勇那一刀的角度、力道,分明是冲着必杀去的。

若是自己反应慢上一瞬……

这个念头像毒蛇般缠上心头。

当时电光石火间,他几乎是凭着本能扑向太子,硬生生用肩膀接下了这记杀招。

刀锋入肉的刹那,他甚至看清了钱勇眼底的冷光——那不是临时起意的慌乱,而是蛰伏已久的狠绝。

从清晨到现在,太医院的门槛已被几波问话的差人踏破。

若不是太医再三强调“伤者需静养”,再加上他乃护驾功臣,恐怕连夜里都会有人提着灯来盘问。

刘六儿闭了闭眼,耳畔却反复回荡着钱勇挥刀时的那声破空锐响。

不对劲。

他与钱勇在东宫共事三年,平日称兄道弟,连自己与老家未婚妻的私密话都曾与他念叨。

钱勇总是沉默地听着,偶尔点头,却极少提及自身。

偶被问起,也不过含糊带过:“永平府军户,祖上跟着太祖爷打过仗,家里有老小要养。”

可昨夜那一刀……

刘六儿突然绷直了背,牵动伤口也浑然不觉。

那一刀行刺轨迹凌厉如电,起手式分明是军中斥候惯用的招式——京营十团营的精锐、上二十六卫的亲军,才惯练这等杀招。

锦衣卫平日训练虽也习武,但多是缉拿捆缚的套路,何曾会这般沙场搏命的狠辣手法?

至少六儿本人决计刺不出那一招。

“钱大哥……”他盯着窗外婆娑的树影,齿缝间挤出低语,“你究竟是谁?”

心中存着这个疑团的他,在伤势未愈的影响下,又沉沉睡去。

锦衣卫衙门的正堂内,商辂独坐于一张紫檀木书案前,案头一盏青铜雁足灯摇曳着昏黄的火光,将他的身影投在身后斑驳的砖墙上。

时值正午,但这座建于永乐年间的老衙署采光极差,纵使窗外日头正烈,室内仍如暮色四合,不得不终日点灯。

他手中捧着一本泛黄的名册,指尖缓缓划过密密麻麻的墨字。

案几左侧堆着近三年来东宫值守的大汉将军名录——自景泰帝废立太子后,东宫侍卫经历了一次大换血,如今仅剩百余人轮班戍卫,每三月一更替。

可诡异的是,这名册上竟无“钱勇”二字。

一个不存在的人,却差点杀了当朝太子。

商辂的眉头越拧越紧。

根据东宫侍卫的牙牌登记、当值记录,乃至救驾负伤的刘六儿指认,这“钱勇”分明是七个月前与其他二十余名侍卫一同调入东宫的。

可名册上偏偏查无此人,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将他的痕迹彻底抹去。

正沉思间,一名皂衣力士疾步进殿,呈上一份北城兵马指挥司的急报:

地安门内宦官张喜暴毙于私宅,尸身旁发现碎裂的瓷杯,疑似毒杀。

案发现场已被北城兵马指挥司封锁,但因死者身系内廷宦官,兵马指挥使不敢擅专,特请锦衣卫接管。

北镇抚司的初步意见是同意接手——毕竟宦官私通外朝乃大忌,若牵扯出宫闱秘事,兵马司那帮粗汉根本担待不起。

商辂将两份文牍并排摊开。

东宫刺客身份成谜,宦官离奇中毒身亡……

这两桩看似风马牛不相及的案子,却为何处于同一日发生,其中透出的蹊跷让所有人都觉得迷糊。

由于太子遇刺乃钦命大案,陛下虽未让他限期破案,但是言语中的迫切之意无需言表。

更何况躺在太医院的刘六儿伤势未愈——若幕后黑手察觉调查方向,难保不会继续灭口。

“来人!”商辂突然拍案喝道。

两名着青绿色贴里的校尉应声闪出,腰间绣春刀与锁链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持我驾帖,彻查张喜所有门禁记录。”他挥毫签押的手稳如磐石,墨迹在桑皮纸上洇出凌厉的锋芒。

景泰帝竟赋予了他单独签发驾贴的权力。

“包括他近三天接触过何人、领过何差事、甚至如厕用了几张草纸——一个时辰内,本使要看到全部卷宗!”

两名校尉不由得暗自咋舌,这位新任指挥使看似文士,行事却比历任武官都要更加的雷厉风行。

这两位刚刚领命欲退,却又被叫住。

“若有人阻拦……”商辂指尖轻叩案上那枚嵌金铜印,寒声道:“按同谋论处,就地拿下!”

待脚步声远去,商辂缓缓坐回椅中。

烛火竟将他的侧脸映得阴晴不定。

“看来这锦衣卫上下,还有胆大包天之人啊...”他喃喃自语,目光不由得投向了诏狱方向。

那里正关押着前任指挥同知毕旺,一个因渎职落马的囚徒,却可能掌握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文华殿内,朱齐揉着发酸的脖颈跨过门槛。

方才在乾清宫,他被那位素来严厉的父皇叫去训诫了整整半个时辰。

景泰帝训斥完毕后,终于道出真意:

命他这个九岁太子随锦衣卫指挥使商辂赴山东治水,美其名曰“体察民情”,却不忘强调“东宫日讲一课不许耽搁”。

“体察民情?”朱齐斜倚在雕花高背椅上,嘴角泛起一丝苦笑。

他比谁都清楚,那个潜伏在暗处的张喜至今下落不明,更不知还有多少双眼睛正虎视眈眈地盯着东宫。

所以,那倔强的景泰帝分明是怕了——怕他这独苗再在紫禁城遭遇不测。

虽然现在才景泰四年,距离历史上那场惊心动魄的“夺门之变”尚有三年光景,但暗流涌动的朝堂,谁又能保证不会提前掀起惊涛骇浪?

在乾清宫时,他终是忍不住提醒老朱同志也要当心敌人暗算,

却被一句“朕岂惧区区宵小!”给顶了回来。

朱齐心里明白,这位父皇为人极为自傲,行事相当直接,面对困境从不退缩。

而唯独在他这儿子的事上,终究还是露了怯意。

肩颈之间突如其来的酸痛让朱齐回过神来,正欲让董平给捶打一下。

才想起,方才董平已被他派去查阅山东一带的河道舆图——既要去治水,功课自然要做足,这是朱齐常年的习惯。

此番出行,会不会正是揪出幕后黑手的最佳时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