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章 燕雀处堂
洛阳城内。
此时,政治态势恶化,党锢之祸氛围加深。洛阳城笼罩在肃杀的寒风中。
太学宫墙上的青苔斑驳如泪痕,段颎率领的北军士卒正用刀柄敲击着朱漆剥落的大门。
黄门令提着灯笼立在阶下,火光照亮他嘴角阴鸷的笑意:“奉诏查办谤讪朝廷的狂生!”现如今留在太学里的多数是老迈或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人……
此时未央宫却飘荡着椒兰的暖香。天子刘宏斜倚在青玉凭几上,听着中常侍诵读奏章。
当听到洛阳东市卖饼的赵五因守宣陵三年而被举为孝廉时,他突然拍案大笑:
“朕就说嘛!去年大雪封路,朕让羽林卫给宣陵送冬衣,看见好些草棚子比太庙都齐整!”
宦官们谄笑附和声里,尚书令的手在袍袖中攥紧了笏板。
自从皇帝听说有些洛阳市民自发去的去给桓帝的宣陵守陵,甚至搭起来棚子长居。
刘宏很高兴,这不就是孝子吗?谁说孝廉少啊?
当即下令这些人有多少算多少,都提为太子舍人。朝官传旨,对守陵的市民当场任命。
诏书颁布,宣陵神道两侧的柏树都挂满了彩绢。
四百多个蓬头垢面的守陵人跪在石像生间,有人膝行向前扯住谒者冠缨:“官爷!小人的草席铺在白虎阙下整五年啊!”
更有人突然跳起来撕打:“王二狗你抢我位置!去年腊月分明是我出钱雇的你!”
铜驼大街的酒肆里,刚被授为太子舍人的屠户李三正举着油腻的猪蹄向商贾炫耀:“看见没?老子在陵前哭三天,抵得上你们三代经商!”
“宣陵孝子”们有的回家了恰好没赶上,还有的是雇人守陵反而得了官,于是大吵大闹“争讼怨恨,凶凶道路”可谓是坟头蹦迪。
对于这些选拔人才的做法,不少朝臣当即反对。蔡邕的奏疏是在大朝时呈上的。
老臣枯瘦的手指划过简上墨迹:“臣闻曾子守丧,泣血三年,因其父生养之恩也。今市井之徒,与先帝无哺育之亲,无君臣之义,其号哭于野冢,犹商贾炫玉于闹市。……”
蔡邕痛心疾首,上书陈列七条意见,大概核心内涵就是:
一群刁民对儒学懂个屁,既不是皇亲,也不是桓帝的大臣,哭坟哪里轮得到他们?闲着没事给先帝哭陵,一定是奸邪的刁民。给个名头也就算了,不能直接给官!
话音未落,殿外忽传来太学生被押解出城的哭号,檐角的铜铃在朔风中发出碎玉般的清响。
刘宏细看了蔡邕的上书,对“宣陵孝子”最终撤回了太子舍人的任命,但也给了这帮人一些县吏职位。
朝堂之下的机构,也在紧锣密鼓的允许。三公官署的青砖灰瓦在蝉鸣中更显肃穆。
太尉刘宽每日寅时三刻便端坐东厢,案头堆叠着边关的军报和屯田的奏牍;司徒杨赐的属官们穿梭于西厢廊庑之间,捧着各地送来的钱谷簿册;司空张济则在南院督率掾属校核营造图籍。
这种持续百年的官僚机器运转,此刻却因数卷来自冀州的简牍泛起了涟漪。
司徒府内,杨赐将手中简牍反复展阅。这些从钜鹿郡辗转而来的密报显示:太平道众已能“符水疗疾,旬日聚千”。
他特意召来司徒掾刘陶,将简牍推至案前:“伯慎且看,张角所行虽托《太平经》'致太平'之说,然其'三十六方'建制暗合兵法,更兼'苍天已死'谶语,此非寻常妖言可比。”
刘陶俯身细观简牍,见上面记载着“大贤良师“每月朔望在九节杖下设坛,信众需缴纳五斗米为信资,眉头愈发紧蹙:“明公所见极是。今张角专事黔首,所过郡县竟有弃官相随者。若骤行缉捕,恐其党羽星散各州,反成燎原之势。……”
最终商议定计。上报皇帝,联合地方,先把各地外地信徒遣送回家,再诛杀那些带头头目。
刘陶觉得很赞,称“不战而屈人之兵”。按汉家制度,此类涉及多州联动的政令需经尚书台转三公府签发符传。于是,杨赐以三公的名义,刘陶联署,共同给刘宏上书,要求部署。
然而当奏疏流转至尚书令手中时,荧惑守心的天象引发了朝野震动。按照“灾异三公问责”的旧制,刘宽率先上印绶谢罪;紧接着北宫大火烧毁嘉德殿,杨赐的司徒印信也在焦烟中易主。
尚书台的青琐门下,值班尚书郎将这份未及用印的奏疏归入“待诏”木函。距离甲子年正月只剩下四个月,装着太平道威胁预警的檀木匣,渐渐被新到的祥瑞奏章覆盖——各郡国为消弭天谴竞相呈报的“白虎现”“嘉禾生”的竹简,最终将它压在了箱底。
而此刻,宫中又整花活。刘宏皇帝的总裁一念起,从此宫中似街坊。刘宏在宫中搞了一个“商场”。全部宫人当做群演,刘宏也参与其中,打扮成商家老板的样子,和大家饮酒取乐。
洛阳南宫的德阳殿前支起了三百余顶青布帷帐。刘宏命少府监连夜打造木质货架,将宫中玉器、绢帛、绣品分门别类陈设,又遣掖庭令挑选三百名机敏宫女,半数扮作商贩,半数充作顾客。
晨钟初响,但见「商贩」们头裹青巾,腰系赭色围裙,站在雕花木案后高声叫卖:「新到的蜀锦三铢一尺!」「南阳玉佩买二赠一!」
巳时三刻,随着黄门侍郎击打铜锣三声,十余名身强力壮的宫女突然冲入市集。
有人佯装争执,将陶罐砸向青石地面;有人趁乱摸走案上金器,被「巡吏」按倒在地杖责。
刘宏此时身着粗麻短褐,蹲在东南角的「酒肆」前,用缺口的陶碗斟满西域葡萄酒,对扮作行商的中常侍张让笑道:
「张掌柜可要尝尝这三十年陈酿?只需五铢钱!」
说话间故意将酒水泼在对方锦袍上,引得围观宫人掩口而笑。
这场荒诞游戏往往持续至酉时,待宫灯初上,刘宏便命人在殿前燃起篝火。
据《续汉书·五行志》记载,永康元年七月廿三,皇帝亲自操刀炙烤羔羊,与宫人们分食时竟将传国玉玺垫在食案之下。
酒酣耳热之际,十余名「盗贼」突然劫掠「市集」,刘宏手持木剑追捕,撞翻灯烛引燃帷帐,幸得羽林军及时扑救。
刘宏又突发奇想,令尚方监特制七寸高的黑漆进贤冠,以青丝绶带系于十只西域獒犬颈间。
当群犬戴着象征三公九卿的冠冕蹿上朝堂时,司徒崔烈气得将象牙笏板摔成三截。
更荒唐的是,刘宏竟按犬毛色分封「官职」——白犬为「司徒」,黑犬为「司空」,花犬则封「司隶校尉」,每日由小黄门抱至尚书台「巡视」。
这种侮辱性的举动直接导致杨赐、张温等老臣连续三月称病不朝。
洛阳宫里一片热闹,正所谓城门唱戏,乐及池鱼。郭嘉也是不用上学了,延长了快乐的假期。
颍川郡治阳翟城南市集,郭嘉斜倚在云来酒肆二楼的雕花凭栏处。
他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青瓷酒盏,目光掠过楼下川流不息的人群。
五名头缠黄巾的壮汉正推着满载陶罐的独轮车往城南而去,车轮碾过青石板的声响里夹杂着金属碰撞的异音。
郭嘉目光掠过河对岸飘着黄幡的茅屋——那是太平道第四座新设的“善堂”,檐下悬挂的九节杖已然包浆发亮。
“昨日申时三刻,波才在阳翟城外施粥。”戏志才咳嗽着递来竹简,冻裂的指缝还沾着算珠的红漆。
“按郎君教的表格统计,近月符水消耗量增了三倍有余。”
“这已是本月第七批。”郭嘉低声自语,垂眸望向案几上的竹简。墨迹未干的记录显示:自本月起,颍川境内太平道集会次数每月递增三成。
他将酒盏重重顿在案上,碎瓷片扎进掌心也不曾察觉——这是现代统计学与东汉现实碰撞出的警兆。
郭嘉心里自然门清。黄巾之乱后,颖川也爆发了黄巾军动乱。但是与其他地方不同的是,颖川地方的黄巾持续更为长久。
原因无他,颖川地方豪强多富贵,与黄巾军秘密勾连,给予黄巾军物资支援换取黄巾军对自己势力的秋毫无犯。
而郭嘉思考的是在战乱中赚取更多的利益。
三日后的寅时,郭家商队各代表在议事厅的青砖地上。烛火将他的影子拉得老长,在绘有二十八宿星图的穹顶上晃动。
“少主,真要停运所有商队?”老仆声音发颤,“关东十三郡的货单...“
“即刻改道。”
郭嘉展开羊皮地图,朱砂笔在颍川周边画出三道弧线,“甲队转售盐于陈留,乙队售布于汝南,丙队...”
郭嘉眼看大乱将至,黄巾之乱爆发,自己的商队容易被劫,以调整货物为由,原订单就地售卖。同时开始囤积大量的粮食,武器。
当最后一支商队的铜铃声消失在晨雾中时,郭家坞堡的角楼上燃起了狼烟。三百私兵在演武场列成锥形阵,铁甲在朝阳下泛着幽蓝的光。
此时此刻。山东的太平道众代表已经到达了洛阳,共商大计。
唐周躺在客栈,不禁回想起自己的家人。自己一家全部奉道。母亲病重,但却坚持将全部家产都捐给太平道。道师还给予了道符说可以治疗百病。
如果用了道符能治好病,那就说明信仰真诚,反之如果不能治好,说明信道不诚心。
而唐周的母亲就是大师所说的后者,最后病逝。这一切使得孝子唐周触动。
“唐师弟,今夜子时老槐树。”师兄的声音裹着夜风从门缝挤进来,腰间佩剑撞在门框上发出闷响。
唐周盯着供桌上七盏长明灯,火苗在符纸灰烬上投下颤抖的影子。
城隍庙后的古槐在夜色中张牙舞爪,三百太平道精锐腰间缠着黄巾,月光掠过刀刃时泛起青芒。
唐周缩在人群最后,后背紧贴着冰凉的砖墙。师兄解下背上裹着黄绸的长条物件,绸布滑落的瞬间,他看见大贤良师亲绘的洛阳城防图徐徐展开,朱砂标注的皇城缺口猩红如血。
“岁在甲子,天下大吉”的暗号在人群中低低滚过,唐周感觉喉头发紧,头脑发晕。在听到大师要决定发动起义,唐周仿佛看到自己被夷三族的情景。
此时的他,心理压力巨大。
更夫梆子敲过三更时,唐周摸到了县衙后墙的狗洞。怀里的城防图像块烙铁,烫得他肋骨生疼。月光把告密文书上的字迹照得惨白:“信众五万,皆头缠黄巾......”
他突然想起去年腊月,母亲把最后半斗粟米换成朱砂纸时说的话:“良师说等杏花开时就天下太平了。”可今春的杏花全谢了,母亲也没等到新熬的粟米粥。……
洛阳北宫德阳殿的蟠龙柱下,小黄门蹇硕的皂靴碾过一份帛书。绢帛上“唐周“二字被踩进青砖缝隙,与三日前的密报混作一团。
直到暮鼓响起时,这封沾染着符水气味的告密信才出现在官府的案头。
唐周此刻正蜷缩在雒阳驿馆的草垛里。他记得离乡那夜,师兄的九节杖如何点在母亲枯槁的额头,记得黄裱纸燃烧时的青烟怎样盘旋不散。
当官府传唤而来。这个曾亲手为信徒画符的太平道弟子,站在官府大堂,用牙齿撕开衣襟,蘸着鼻血在麻布上画出兖豫两州三十六处祭坛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