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7章 长篇小说 海边列车(16)
次日,旅店大门外,金素抓紧小红辣椒的手。
“再见了。”小红辣椒倒是一副想得开的样子,“你们谁也别想我。”
李天南掏出出一小沓十元的票子,塞给小红辣椒。
“我够用了,不要。”小红辣椒说。
“犟嘴!”李天南说,“溜地皮时打起精神!没有精神就别强干,进去了我可没工夫捞你。接着!”
“那好吧,我先替你攒着。”小红辣椒收下钱,“天南哥,等你结婚赶礼,我随双份。”
金素说:“小红辣椒,我们走了,你可要照顾好自己啊。”
“金姐,最好那天的新娘子是你。”小红辣椒一扭头离开了。
金素一直望着她瘦小的背影拐弯进了胡同。
“快点,快点。”小瓶盖催促,“103路来了!”
他们买了三张站票上了去广州的快车。火车开动一个小时后,李天南跟小瓶盖使了一个眼色,他往车头,小瓶盖往车尾,一要查查这趟车上有没有铁路小分,二是看看有没有南下的同道。李天南让金素待在原地,金素非要跟着李天南,挨挤她也愿意,跟天南哥在一起,虽紧张却安心,天南哥走出她的视线,她会六神无主。
“只这一次啊。”李天南说,“以后所有事都得听我的。”
“好的,天南哥。”金素说。
“叫哥。”李天南说。
“好的,哥。”金素点头。
巡视完毕,他们返回起先的车厢连接处碰头,小瓶盖朝李天南使眼色,李天南明白了,小瓶盖的结论跟他一样,这趟车没有铁路小分,也没有南下的同道。
过了石家庄,小瓶盖等到了一个座位,让金素坐,金素坐着休息了一会儿,喊他俩轮换着坐。李天南让小瓶盖坐,他去了别的车厢。很快,他也等到了一个座位。
李天南坐下来闭目养神。其实他盯上了跟他隔了一趟座位,一个靠过道坐着的男子,这人怀抱着一个鼓鼓的小手提包。李天南判断是个去广州进货的买卖人。
他闭上眼睛,再没有往那边张望,像位困极了的旅客,闭着双眼,昏睡不醒,偶尔睁开眼,也只望望窗外,看看手表,然后接着睡,没精神往别处看。就这样,他弄假成真,真的睡了一觉,醒来后,李天南把外衣脱下来,占着座位,往厕所的方向张望了一下,然后起身。
他去找小瓶盖,用眼神告诉他发现大活了,然后用黑话告诉小瓶盖不要到他所在的8号车厢。他准备在株洲站动手,要小瓶盖掐好时间过来,看好金素,别让她丢了,也别让她过去找他,到站直接下车,在站外碰头。
小瓶盖点头称是,十分亢奋。
李天南把手放到他的额头上,轻轻说:“不烧!”
“放心。”小瓶盖冷静下来,“我没问题。”
李天南回到座位上,继续闭目养神。
李天南和小瓶盖都有“时刻表”之称,哪趟列车,几点到哪儿,下一站是哪儿,在脑子里滚瓜烂熟。
终于,广播员开始播报前方到达车站株洲站。李天南仍然闭着眼睛,一动未动。列车逐渐减速,车窗外断断续续出现了灯光,李天南看了看手表,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水,第一口咽了下去,第二口含在嘴里,他把水杯装进裤兜,朝着目标走去。
那是个双人座,靠窗的乘客早已下车,那男子躺下占了里外两个座位,他头朝里,蜷曲着身子,头枕着那个皮包,在睡觉。按照表上的时间,还有五六分钟到站。天南走过去的时候,头一转,一股细水流从他的门牙缝中滋出,直射到那人的脸上。他没有醒。也有可能他醒了,但怕有人坐他的座,不睁眼,继续装睡,到底怎样李天南不管,只要不睁眼起来就行。哪怕他被凉水激醒,这是掐算好了的时间,他顶多睁一下眼,也会在停车前再次睡去,这些去广州做生意进货的人,不仅有钱,还普遍贪睡。
列车叮咣响的节奏跟金素心跳的速度,相互比赛,渐渐地,列车输给了金素,并且差距越来越大。
小瓶盖站在李天南的身边,离停车只有一两分钟了,小瓶盖走到李天南的前边,蹲下身,似乎系一下鞋带,李天南绕过小瓶盖,走到前边,小瓶盖站起身,挡了一下后边的人。
列车刹车停稳了,金素心脏越跳越快,开始冲线,她紧跟小瓶盖后边下了车,根本没有看到李天南做了什么。
李天南从怀里掏出一个一样大小的布包,迅速把那人当枕头的皮包换下,那人连哼都没哼一声,继续呼呼昏睡,对面座上的三位乘客也毫无反应。
“你不可能看见。”事后小瓶盖对金素说,“别人都是一、二、三,这还得是好手,天南哥是一,就这么快,一,完事了,没有二,更不会有三。天南哥拿了货,挤到车门口,列车员打开车门,他下车了。然后我下车,再然后你下车。”
下了车,三人分头出站,按照提前交代好了的,出站往右拐,走一千步的距离集合,如果出了意外,就各跑各的,然后第二天在城市最大的公园正门门口碰头。
他们出了站台,平安无事,三个人找到旅店,用事先准备好了的介绍信,住了进去。李天南跟小瓶盖一个房间,金素自己一个房间。
李天南跟小瓶盖进到屋里,插好了门,李天南把小皮包扔到床上,小瓶盖急不可待地扑过去,打开皮包。
“奶奶的!”小瓶盖压着嗓子道,“好瘦啊,刀螂腿,蚊子肉!”
李天南也大失所望。
原以为搞了票大的,实际不到一千,九百多一点,其他都是手纸。那家伙不是个做买卖的,跑广州做买卖的最少得两三千,多了都过万,不过也可能他把其他钱藏在身上了。
小瓶盖说:“也还行,没剃秃,全部是手纸我们不也得受着。”
李天南说:“睡觉。”
三人分别进站,各买各的票,继续往广州走。到了广州,他们在车站后头的大三元旅店住下。李天南领着金素去了越秀公园。小瓶盖轻车熟路找“小皮筋”去了,临走前他没脸没皮状跟李天南挤眉弄眼。金素并不知道其中奥妙,只想到终于能单独跟天南哥在一起了。
刚游玩过颐和园,越秀公园也就没有什么稀奇的,金素在五羊塑像前面照了一张相,留了邮寄地址,他们就出了公园,来到街上逛商店,吃小吃,一直逛到了傍晚,一点不觉得累。她发现,越到天黑街上人越多,街道两旁,过街天桥上,好多做小买卖的人,到了半夜十一点,满街都是人,这在大连是不可想象的。
他俩回到旅店的时候,正好十二点,经过服务台,服务员是个瘦秃头,抬头看了他俩一眼,并没有多少好奇,金素却很害羞,她掏钥匙打开房门,李天南跟在后面进了她的房间。
李天南关上门,说:“站住。”
“啊!”她既紧张又盼望,“干吗?”
“办你。”他把她搂抱过去。金素一直觉得自己体重挺沉的,在他的双臂里,竟显得那么轻盈。李天南身板不厚,却灵活结实,皮肉像水泥,骨头像钢筋,整个人是一长条会跑会跳的预制板。接下来,这块活力四射的水泥预制板毫不留情地把她压在床上。
一种别样激动在金素的心头激荡,她不但渴望跟李天南在一起,还愿意为他牺牲生命。她设想了好几种情景,民警要抓李天南,李天南反抗,民警举枪射击,她挺胸挡下了全部子弹。她甚至还设想了后来的的故事,李天南的后半生,已经远离了犯罪,过上了正常人的生活,并且结婚生子,在某一个下雨天,他独自一个人的时候,会突然陷入沉思,那是在怀念为了他献出了生命的她。
李天南说把她办了,她怀着壮烈牺牲的豪情任由他办了,而且毫无保留,因此带来的任何后果,她心甘情愿承担。
李天南一次次亲吻了她的嘴唇和脸蛋儿。这一晚,李天南留在这里过了夜,天亮了才回到自己的房间,发现小瓶盖已经回来,正呼呼大睡呢。
他俩睡到中午才起床。
李天南看着小瓶盖,说:“起床!”
“再睡会儿!”小瓶盖说。
“抽裆了?”李天南说。
“别只说我!”小瓶盖说,“你干啥去了?独眼龙大战嘎啦精,干飞边子,干冒烟了吧?”
李天南提膝,做出要踢人的动作,小瓶盖缩到被子里。
在街头小店吃了早饭,三个人去商场买新衣服换上,又去发廊,剪了头发。
金素对自己的新形象非常满意,她看看他俩,觉得她的天南更帅了,小瓶盖也少了几分野性,多了洋气,以及幸福感十足的孩子气。
李天南和小瓶盖准备去见个朋友,要先送金素回旅店。
金素说:“不用送,我自己能回去,放心吧。”
她方向感很强,很快就找到了大三元旅店,经过服务台,那个瘦秃头还在那里,他看了她一眼,朝她笑了笑。金素赶快也朝他笑了一下,然后回到房间,打了热水,简单洗漱了一下,拿出昨天买的一本《大众电影》,翻看了起来,她觉得哪一个男明星都没有李天南有气质,而她自己,在漂亮方面,也不输给上面的任何一个女明星。
杂志她看了两遍,有人踢门。“开门,开门!”
“谁?”金素问。
“我。”
金素听出是小瓶盖,马上开门。小瓶盖抱着一大包好吃好喝的进来。
“天南哥跟朋友喝酒聊天,喝得尽兴,我小字辈,够不上槽子,买了些小吃回来,咱俩吃。”
金素收拾床头柜,搬椅子。
小瓶盖说:“这一趟点儿不正,包不小,米不多,不能就这么打道回府,明天我们去上海。你高兴不高兴去上海?”
“高兴,怎么不高兴。”金素说,“太好了,我可以去大上海了,济南、北京、广州、上海,一大圈,太圆满了。上海都有什么好玩的地方?”
“没什么好玩的,我觉得还是广州最好玩。上海就是外滩黄浦江那一带高楼大厦还可以,其他没什么特别的。”小瓶盖说。
“天南哥跟谁在一块儿喝酒?”金素说。
“告诉你无妨,跟大庆哥。”小瓶盖打开啤酒,给金素倒了一杯,“大庆哥他们有固定点儿,每次来广州都住那儿,老长家老哈家老沈家,好几帮人在那儿休养,主要在那儿耍钱。”
金素想起小红辣椒讲过大庆,问道:“就是长春的大庆吗?”
“对呀,你咋知道的?噢,明白了,小红辣椒告诉你的,她比我还嘴快。不过,她可能跟我一样,没把你当外人,换别人我们可不会讲这些。我可以告诉你,像大庆哥、天南哥这样的人中龙凤,全世界挑不出来几个。”
“大庆长什么样?”金素问。
“大眼睛,长眼毛,不笑不讲话,一笑露酒窝。”小瓶盖说。
“我问大庆。”金素说。
“对呀,大庆哥就长这样,别说姑娘喜欢,我们都爱看。”小瓶盖说。
“天南哥也是大眼睛,长眼毛,一笑露酒窝。但天南哥不怎么爱笑。”金素说。
“金姐你说得对,他俩长得可像了,天南哥个子能高一点,往那儿一站,都说是亲哥儿俩,旁边的人看都看呆了。”小瓶盖说,“跟你讲了也没事,南下支队三个队长各有特点,齐齐哈尔小波猛,长春大庆稳,大连天南又猛又稳。”
他俩喝着啤酒,吃着好东西,等李天南回来。
金素问:“小瓶盖,你到底是不是孤儿?为什么要逃出孤儿院?”
小瓶盖苦笑说:“那全是瞎扯,对付提审的,有一次被逮住了,问我是哪儿的,我说肇庆孤儿院逃出来的,派出所打电话过去,确实有这么回事,那年发大水,有一批孤儿逃跑了。再说我也没被拿住现形,只不过从我舌头底下搜出了半片青子,加上看我小,把我放了,从那以后,大家伙儿因为这个,有时候叫我孤儿。我有爹有妈,我妈在我两岁时得病死了,我爹还在,这能叫孤儿吗?不能叫,可我比孤儿还惨。”
金素说:“你长年不回家,你爸不想你啊?”
“扔还来不及呢,还想?”小瓶盖说,“我爹把我扔了三次,第三次终于成功了。”
金素心想这跟小红辣椒说的一样,她说:“那你家在哪儿,你说话不是大连人,也不是沈阳人,也不是长春人。我们厂子沈阳、长春人都有,说话不是你这个味儿。”
小瓶盖说:“我待的地方多了,东三省跑遍了,口音有点杂,串了。”
金素说:“你爸那么狠心,他不是你亲爸吗?”
小瓶盖说:“亲爹有啥用,亲爹怕后妈,我后妈嫌弃我残废,不想要我。我爹把我扔了两次了,都扔不远,我找回来了,也许我爹多少也有些不忍心吧,毕竟是亲骨肉。回来家我还得跟我爹我后妈赔笑脸,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我才五六岁啊,五六岁的小孩,天天害怕被抛弃。那天我正跟屯子里小伙伴用长竿子缠上蜘蛛网粘咪咪嘎。我爹突然出现在我身后,他说带我去沈阳走亲戚。我吓得都不会说话了,你没发现我有时候说话结巴吗?就是那天吓的。我爹拉着我的手。直到出了村口,我跟我爹说:‘爸,弟弟要的蝉,我还没给他呢。’我爹说:‘我给他抓,不用你操心。’我看到我爹的脸上有伤,我后来想那一定是我后妈给挠的,后妈嫌他没有把我扔远扔掉。我用卖乖讨好的语气问我爹:‘爸,咱去什么亲戚家?’我爹说:‘你亲舅。’我说:‘我还有个亲舅?’我爹说:‘有。’我说:‘爸,我舅长什么样?’我爹说:‘见了就知道了。’我说:‘爸,咱不给我舅带点东西吗?’我爹说:‘咱下了车再买。拿着怪沉的。’我说:‘爸,买还得花钱,家里拿点豆角黄瓜,不沉,我给你拿着。’我爹被我说得扭过去头,不敢再正眼看我,紧紧抓着我的手,他一是心疼,一是怕我跑了。上了火车我心情好多了,小孩子嘛,看着窗外的风景一时把害怕的事忘了,火车轰隆隆开了好久好久,我太困了,睡着了,到站下车时我知道我在我爹的怀里,但我不想醒来。我想继续睡下去。我感觉到我爹的眼泪滴在我的脸上,也不知道是真实发生过,还是我把做梦当成了真事,反正我现在还常常回想那热乎乎的感觉。”
金素说:“后来呢?”
小瓶盖说:“我爹抱着我下了车,我不想醒来,我清楚地知道这是最后一次跟我爹在一起了,我不愿意醒,我想接着睡,希望这不是真的,我太困了。等我睁开眼,发现自己睡在一张椅子上,周围很多陌生人,这个陌生的地方是长春站候车室,我坐起来找我爹,我爹不见了。我怎么喊都不见有人回答,到处找,怎么可能找到。我很快就不哭了,我知道,哭破天也没有用了,从今以后,我得一个人找食吃,火车站就是我的家。”
金素泣不成声,她擦着眼泪说:“太惨了。你那么小,这么多年是怎么熬过来的?”
小瓶盖说:“江湖养了我,江湖上的叔叔大爷、大哥大姐养活了我。”
金素说:“你没回去找你爸?”
“去哪儿找?”小瓶盖说,“小时候没办法找的。现在如果真想找,是能够找到的,我记得家住屯子的名,但我不想找,我不想就这么穷了吧唧回去,等我有出息了,我穿金戴银,八抬大轿,敲锣打鼓,让他们都瞧瞧。”
金素说:“你一出来就干上了这个?”
小瓶盖说:“我胆子小,总在边上看,看了好久,临到关键时刻还是不敢下手。后来一个大哥就把我介绍给了一个唱出马仙的师父,让我学二神。我师父姓马,马大仙,马大仙看我腿有毛病,开始不想收,可我脑袋太强了,他那些东西我听一遍就记住了,还可以往上添词,马师父就破例收下了我。我年纪轻轻就算有了手艺,用师父的话说,胡黄帮我,别人眼气也白眼气,有人家上地里干活,不是崴脚就是抽筋,反正你只要是犯邪,我跟我师父三道符准给吓住,生产队养牛养马不消停,光明正大的招儿都用了,兽医,赤脚医生,都上了,还不好使,就得偷偷地接我们去。我一马双跨,师父就管收钱,我那词硬,调门也硬,后来变音了,嗓子坏了,你看我现在说话还不是有点哑?我嗓子坏了大家还是得意我,我在柳窃道儿上很小,我在农村那儿很大,三镇十里八屯的好使,可农村就是农村,闷,没意思,我不愿意在农村浪费青春,重新又跑到火车站,找到从前的大哥,胆子也一点一点大了,后来就什么都敢干。我脑子好使,但不怎么认字,字认得我,我不认得字,没念过书啊,哪有啥招儿,我这辈子识字少把我坑了,再别的坑不着我。”
金素喝完了一杯啤酒。
小瓶盖来之前已经喝了一顿,这是第二顿,加上回忆让他心情沉重,一杯接一杯,喝得也急,头开始迷糊了。
小瓶盖起身,说:“我不等天南哥了,回去睡觉了,金姐你自己收拾吧。”
小瓶盖回他的房间休息去了,金素收拾完桌子,也准备躺下休息,她不知道天南哥今晚会不会回来。
一会儿,敲门声响起。
“天南!”她起身来到门口,“天南?”
门外没有回应。
她刚要开门,临时多了个心眼,问了声:“谁?”
“我。”
金素听口音就不对,不是李天南,带一点广州本地口音。“你是谁?”她问。
“开门就知道了。”
金素说:“我不认识你,有事明天再说。”
门外的人没有再说什么,拖鞋声起,离去了。
金素紧张地回到床上。
突然,她的门被从外面用钥匙打开了,那个秃头服务员走了进来。
他说:“听口音你是北方的,东北的,还是山东的?”
“你怎么进来了?”金素吓坏了,“谁让你进来的?你给我出去!”
瘦秃头咧着嘴说:“跟我装什么紧呀,刚才你不还接客了吗?昨晚也接了,还留宿了一晚。怕我不给你钱吗?”
金素一步一步后退,说:“你说的什么?我不懂,你要耍流氓,再往前一步,我就喊了。”
瘦秃头不往前走了,他在椅子上坐下来。
“我确实不会给你钱。”他说,“咱们谈一谈,轮到我的班,我允许你接客,我还可以给你介绍客人。但你每周得免费让我打两炮。你长得太靓了,很性感。”
“来人哪!”金素喊了起来,“有坏人。”
瘦秃头有点发蒙,也有点愤怒。
“你有没有搞错?”他往外走,走到门口,转回来,抡胳膊抽了金素一个耳光,“贱人!”
金素顾不上疼,赶快把门关上,她拖了一把椅子过来,顶在门后。她想去找小瓶盖,考虑了一下,决定暂时不出去。
后半夜,又有人敲门,这回听出是李天南。李天南虽然喝了不少酒,第一眼就看到她的半边脸肿了。
李天南说:“让人打了,谁?”
金素把刚才的事学了一遍。
李天南想了想,说:“先睡觉,明早再说。”
天一亮金素去退房。
瘦秃头冷笑着把押金退给了金素,金素不言不语,拿了钱出门走了。
瘦秃头说:“喂,你要乖乖听话,可以继续住着。”
金素没有回头。
瘦秃头说:“有志气还做什么鸡。”
过了一会儿,小瓶盖下楼来退房。
瘦秃头把押金交给小瓶盖,小瓶盖开门而去,一直站在小瓶盖身旁的李天南,没有动身。
瘦秃头问道:“你还有事情?”
李天南没有讲话。
瘦秃头说:“可以走了。”
李天南还是没有讲话。
瘦秃头白了他一眼,说:“怎么这么晦气,净他妈遇到些衰人。”
估摸小瓶盖走远了,李天南探身揪住瘦秃头的衣领,一提一拽,直接把他从服务台里揪了出来。瘦秃头两手乱抓,李天南往下一甩手,把瘦秃头摔到地上,然后抬腿一脚,踢在瘦秃头脸上。瘦秃头疼得喊起来。这一喊似乎把李天南喊怒了,他左一脚,右一脚,把瘦秃头踢了个满脸花,趴在地上没动静了,才拍拍手离去。
他在约好了的地点,赶上了小瓶盖和金素。
金素着急地说:“我不该告诉你,连累你出了事情可怎么办?”
李天南说:“这能出什么事情?我只照腚踢了几脚。”
金素说:“那便宜他了。”
小瓶盖说:“他不要脸,脸就是腚。”
“啊!”金素说,“咱还是快走吧!”
小瓶盖说:“听金姐的,强龙不压地头蛇,好汉不吃眼前亏,扯呼开溜吧,咱们比赛,看谁先跑到火车站。”
去上海的列车餐车车厢里,小瓶盖坐在餐桌旁揉着胸口。刚才跑步比赛把他累得够呛。
李天南惊奇,金素跟没事人一样。
金素笑着说:“我还没发挥呢,我还能加速。”
小瓶盖说:“金姐,你是干啥的?田径队下来的吧?”
金素笑而不答。
李天南说:“我加快速度,你也加快,放开了跑,指不定你比我快呢。练过?”
金素说:“不用练,天生的,腿儿长。”她一直骄傲自己的身材比例,但说完这话,她看看小瓶盖,赶快从兜里掏出一块大白兔,递给他。
小瓶盖并没觉得受伤害,接过糖剥了放到嘴里,喜笑颜开。
金素说:“到上海多买点大白兔,我要带回去给我的老对,我这次出来,最担心我的可能就是她了。”
小瓶盖说:“什么老对,男的女的?”
金素说:“当然是女的了,我宿舍的老对,我俩住一个房间。”
吃饱了饭,李天南和小瓶盖照例分头巡视了一个来回,没有发现铁路小分。
小瓶盖说:“两个老盖子都是小嫩毛。”
这下金素听懂了,小瓶盖是说两个乘警年轻,没有经验。
过了一会儿,李天南又出去码了一趟,没发现吸引他的大活,他示意小瓶盖,这趟车不干活,他没感觉。
他们回到餐车重新点了菜。
小瓶盖说:“刚才跑得腿抽筋了,我歇会儿。”说着趴到了餐桌上。
小瓶盖被亲爸扔掉的故事仍然萦绕在金素的脑海,难以放下。
“天南哥。”金素悄悄指了指小瓶盖,“他小时候的经历是真的吗?他爸爸怎么那么心坏。”
“经历是真的。”李天南说,“他爸爸坏吗?不算太坏,走南闯北,我见过的坏人多了,比他爸爸坏一百倍有的是,到处都是坏蛋。好小孩也不多。不过小瓶盖是个好小孩。”
“是啊,他是个好小孩。”金素说,“天南哥,咱们马上要回去了,老这样在外边多好啊,我真不愿意回大连。”
李天南说:“下回出门还带你。”
“我为你们提心吊胆。”金素说。
“习惯了就好了。”李天南说。
“习惯不了。”金素说,“回大连别忘了我呀,你不找我,我就去找你。”
李天南说:“下车跟我走,带你去我家认认门,看看我和我鸽子的地盘。整个楼顶都是我们的。金子,你有什么仇人告诉我,我替你出气,瘦秃子就是榜样。”
金素说:“没有,我没有仇人,我再不当惹祸精了,我的仇人就是我自己。天南哥,你要是能再别打架,再别干这个就好了。”
李天南说:“放心吧。”
金素说:“放心不了。”
李天南说:“等干着了一票大的,我带着你到广州做生意,我有个预见,将来是做生意人的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