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119章 卦象天机
十二月初一的清晨,兖州城外笼罩在一片肃杀的寒意中。
官道上铺着一层薄薄的霜雪,在朦胧的晨光中泛着青白的光泽,枯黄的野草在凛冽的北风中瑟瑟发抖,发出细碎的声响。
天色尚未大亮,东方天际只露出一抹惨淡的鱼肚白,几颗残星仍固执地挂在天幕上,在晨曦中显得格外清冷孤寂。
城门口的守军早已得了耿京的将令,寅时三刻便打开了城门,铁铸的城门轴发出沉闷的吱呀声,惊起了栖息在城楼上的几只寒鸦。
一队约莫二十人的精锐骑兵已在城门外列队等候多时,战马不时打着响鼻,喷出的白气在寒风中迅速消散。
刘备身披玄黑大氅,腰间悬着双股剑,独立在府门外一株光秃秃的老槐树下。
他的目光越过城墙,望向北方苍茫的山色,眉宇间凝结着化不开的忧思。
辛弃疾一身素白戎装,外罩一件灰褐色的粗布斗篷,腰间悬着一柄三尺青锋。
他牵过一匹枣红马,踏着薄霜走到刘备身旁,马鞍上挂着简单的行囊,一柄油纸伞,还有那个装着笔墨纸砚的褡裢。
他拱手行礼,声音清朗却带着几分不舍:“兄长,时辰不早了,我该启程了。”
刘备收回远眺的目光,转身细细打量着他,晨光中,辛弃疾俊朗的面容显得格外坚毅,眉宇间却掩不住一丝离别的愁绪。
刘备伸手替他整了整略显凌乱的衣领,又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弃疾,此去南方,路途遥远,务必小心。”
辛弃疾朗声一笑,眉宇间英气勃发:“兄长放心,我自幼习武,寒暑不辍,又熟读兵书,韬略在胸,区区路途,难不倒我。”他拍了拍腰间长剑,发出清脆的声响。
刘备微微叹息:“记住,无论身在何处,都要记得我们驱逐金虏、收复河山的誓言。”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忧虑:“我知你心属宋室,此次南下,若能见到宋主,务必劝他北伐。只是……宋主未必有这等气魄。”
辛弃疾目光如炬,坚定如磐石:“兄长放心,我定当竭尽全力。若宋主不允,我便去找陈康伯和虞允文,他们皆是朝中重臣,或有转圜余地,采石矶一战,已显我宋军之威。”
刘备颔首,霜风拂动他的大氅:“虞允文年轻有为,你多刺激他一下,劝让他效仿寇准。”
辛弃疾郑重抱拳:“兄长所言,弃疾铭记于心,此去必当竭尽所能,不负兄长厚望。”
这时,刘备转身对身后招了招手:“绍信,过来。”
一名身材魁梧的汉子应声而出,大步上前,抱拳行礼,此人浓眉大眼,面容刚毅,腰间配着一柄宽刃长刀,一看便是久经沙场的悍将。
刘备拍了拍绍信的肩膀,对辛弃疾道:“弃疾,你虽文武双全,但身边仍需得力亲卫。此人名叫绍信,乃我麾下亲卫队正,勇力绝伦,曾单枪匹马数次冲入敌阵,斩获首级而归,今日我便让他随你南下,护你周全。”
辛弃疾连忙拱手,眼中满是感激:“兄长厚爱,弃疾愧不敢当,绍信将军乃兄长城池之卫,岂可因我轻离?”
绍信单膝跪地,抱拳过顶,声音如金铁交鸣:“末将愿随辛将军南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辛将军文韬武略,末将能随侍左右,实乃三生有幸。”
辛弃疾连忙上前双手扶起绍信,刘备见状满意的捋须颔首。
他转身对亲卫做了个手势,两名壮汉立即抬来一个樟木箱。
刘备掀开箱盖一角,顿时金光灿然,竟是满满一箱金锭。
他压低声音道:“宋廷不比北方,官场贪腐成风,若无金银开路,纵有经天纬地之才也难施展。”
说着将箱子推向辛弃疾,“这百两黄金,你且收下,用于打点关节,若日后还需什么,尽管派人送信,我自会筹措。”
辛弃疾喉头微动,眼中泛起湿意,他后退一步,深深一揖及地:“兄长大恩大德,弃疾永世难忘!此次南下,定当竭尽全力,促成朝廷北伐,不负兄长所托!纵使肝脑涂地,也在所不辞!”
刘备微微一笑,伸手替他拂去肩头霜花:“你我兄弟,不必言谢,只盼他日重逢,共饮庆功酒。”
正说话间,忽见官道旁一株老槐树下,一名鹤发童颜的老者支起卦摊。
那老者身着青布道袍,面前摆着紫檀卦盘,正摇着铜铃吆喝:“测吉凶祸福,断前程功名,不准不要钱喽!”
声音在晨风中格外醒耳。
辛弃疾见状,眼中闪过兴味:“兄长,不如我们一同起一卦,问问天意如何?”
他嘴角含笑,“就当是临别讨个彩头。”
刘备略一沉吟,剑眉微动:“也好,天意难测,权当解个趣。”
二人行至卦摊前,那老者见来人气宇轩昂,连忙起身作揖。
他目光在辛弃疾腰间长剑和刘备玄黑大氅上略作停留,眼中精光一闪而逝:“两位相公器宇不凡,可是要测前程吉凶?”
辛弃疾拱手还礼,笑道:“正是,劳烦老先生为我们各起一卦。”
辛弃疾从袖中取出几枚铜钱,轻轻放在卦盘上,老者从中捡出两枚,分别递与二人:“请两位相公默念心中所求,掷钱问卦。”
刘备接过铜钱,粗糙的指腹摩挲着钱币上的纹路,闭目凝神,他好似看见铁马冰河,看见中原百姓翘首以盼的王师。
辛弃疾则凝视着铜钱,心中默念着北伐大业。
“叮!”两声脆响几乎同时响起,铜钱在卦盘上飞速旋转,最终定格。
老者俯身细看,白眉微蹙,刘备占得坎卦,坎为水,主北方,辛弃疾占得离卦,离为火,主南方。
就在老者要开口解卦时,一阵狂风突然袭来,卷起满地枯叶,卦盘上的铜钱竟被吹得翻转变位!
老者急忙以袖掩面,待风停后,卦象已变,刘备的坎卦转为震乾卦,辛弃疾的离卦虽未变,但方位已偏转三度。
“奇哉!”老者捋须惊叹,浑浊的眼中精光闪烁。
他指向刘备:“这位相公初占坎卦,主北方基业,风过卦变,得震乾卦,乾为天,震为雷,西北有王者之气!”
他压低声音,“相公日后根基,必在西北秦陇之地。”
刘备闻言,双目微眯,西北?那不正合诸葛丞相《隆中对》中出秦川之策?他好像看见长安城头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老者又转向辛弃疾:“这位相公占得离卦,离者丽也,明也,火向南方,相公此去必能大放异彩!只是火性炎上,需防过刚易折。”
辛弃疾眼中燃起灼灼光芒,南方!这不正是他心心念念的宋廷所在?
“哈哈哈!”刘备突然大笑,声震林樾,“弃疾,看来天意如此!你在南方明火执仗,我在西北厉兵秣马,何愁大事不成?”
辛弃疾郑重抱拳:“天意人心,弃疾必当顺应时势,不负兄长所托!”
其实二人心中早有定见,此番问卦,不过是想寻个由头坚定信念,老者的解卦,恰如春风化雨,让两人心中所想茁壮发芽。
风停之后,天色渐明,东方的朝霞染红了半边天空,将官道上的霜雪映照得金光灿灿。
贾瑞率领的使团队伍已在城门外列队多时,见二人迟迟未至,贾瑞派亲兵前来催促,那亲兵远远望见卦摊前的二人,又识趣地退了回去。
刘备望着天边渐亮的晨光道:“弃疾,时辰不早了。”
两人翻身上马,并辔而行。贾瑞见他们终于到来,迎上前笑道:“玄德公,辛书记,再不上路,恐怕误了宿头。”
刘备对贾瑞郑重拱手:“贾都统,此去南方,山高水长,还望多多照拂弃疾。”他目光中满是托付之意。
贾瑞爽朗大笑:“玄德公言重了,到了临安,我们这些人怕是连宫门往哪开都不知道,还得靠弃疾指点呢!”
辛弃疾在马上抱拳:“贾都统客气了,北伐之事,我势必达成,不负兄长所托!”
刘备拍了拍辛弃疾的肩膀:“好!我等你佳音。”
说罢,他猛地勒住马缰,战马人立而起,发出一声长嘶。
刘备就这样驻马原地,目送着使团队伍渐行渐远,辛弃疾频频回首,直到转过官道拐角,那袭白衣终于消失在茫茫雪原之中,只余下一串马蹄印和飞扬的雪尘。
刘备伫立良久,直到亲卫小声提醒,他才如梦初醒,“走,回城。”
回到城中,刘备径直前往耿京的府邸辞行。
穿过积雪覆盖的庭院,他看见耿京早已在厅中等候,正背着手站在窗前,望着院中那株被积雪压弯的老梅。
“玄德公,辛书记已出发了?”耿京闻声转身,眉宇间带着几分倦色。
刘备抖落大氅上的积雪,点头道:“刚刚送走。我此次出兵追击金兵,打算只带骑兵,速战速决。”
耿京叹了口气,从案几上取出一本名册:“我这里情况不容乐观。自从王世隆带着两千骑兵归附南朝,我部骑兵只剩一千余人。”
他翻开名册,指着上面被朱笔划去的名字,“这些将领都随李宝南下了,剩下的的都是些新提拔的,难当大任,骑兵留在我这也无大将统领,不如一并交予你指挥。”
刘备郑重接过名册,拱手道:“多谢耿节使信任。”
两人又围着地图商议粮草转运之事,刘备指出博州、济州、沂州三地的防御要点。
由于刘备还需分兵驻守博州,济州和沂州的防务便交给了耿京,武松也被抽调去了博州,因此大军的粮草实际上由耿京负责调配。
窗外风雪渐急,但厅内的讨论一直持续到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