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4章 碰撞
碰撞
三年十班,是这学期新成立的班级,但简直就是女儿国。女生多到可以组三支啦啦队,一支负责热舞、一支负责应援,还有一支专门走气质路线——舞台、制服、加油棒都不缺,气场强得可以开演唱会。男生呢?零零落落,像是不小心撒在沙滩上的几颗鹅卵石,数量少、外形参差不齐,还容易被踩踏,他们是无印良品的代言,走极简风。
而这一切的幕后制作人,正是我们的班导师——李建和老师。他是文理双修的传奇人物,白天讲《春夜宴桃李园序》,晚上解联立方程式,堪称会背《赤壁赋》的数学家,或是会开根号的诗人。上课时他能把函数讲成相声,也能用三角形的三心解释恋爱的多变与错综。我感谢他,不仅让我有地方读书,还有地方避难,宛如学业界的安养中心。
我们班真的是“美女如云”,百花争艳、仙气飘飘,长发、短发、马尾、空气刘海,一字排开堪比校园时尚周。而我,就是那株长在角落、风吹会倒、晒久会卷的狗尾草。没有亮丽外型、没有特殊技能,只能在墙角偷偷欣赏别人盛开,自称“教室植物系女生”。用三字最短的结论:“丑小鸭”。
女生如百花绽放,男生则像农夫忘记收的菜,拐瓜劣枣。真正能看的没几个,我严选出两位:小志,靠身高撑门面,但长相略像漫画里画错比例的角色;小书——我心目中的唯一男主角。
小书的眉毛浓得像黑色蜡笔画上去的,是两只恍惚要冬眠的毛毛虫睡在眼皮上。他单眼皮却意外衬得出一双又大又圆的眼睛,黑得像泡进糖水的黑珍珠,睫毛还自然上翘,像窗外风拂过的羽毛帘。嘴巴一抿起来像刚从樱花上偷蜜的蜂鸟,让人看了想把他放进漫画里当“看起来不好惹、其实内心柔软”的男主角。
不过,我和他初次的交集,却是我人生中最惨烈的一场鼻子革命。
那是个热得连柏油路都要融化的午后,体育课大家在操场上打球、追逐、挥汗如雨。我正躲在边缘,心想:“要不要假装月经来了逃课?”正盘算着,忽然感到一股前所未有的杀气破空而来。
抬头一看,只见一颗篮球正朝我脸飞扑而来。我想闪,但耀眼的太阳像八千瓦探照灯打在我脸上,眼前一片发白,盲猫乱窜,根本分不清东西南北。然后——砰!
“是谁这么欠扁!”我气得在心中怒吼,鼻子痛到要喷烟。此刻教室如炸锅,全班齐刷刷望向小书,嫌犯本人无所遁形。
“完蛋了!我惨了啦!打到母老虎、踩到恰北北,惹龙惹虎还能逃,惹到恰查某直接原地升天!”小书在远方自言自语,嘴角抽搐,像是准备要打119求救。
“你还好吧?要不要去保健室?”同学们冲来围观,语气里满是关心,我摇头如打鼓,嘴巴紧闭,不是我不想讲话,是我痛到讲不出话!
“对不起!对不起!”小书急急忙忙跑来,边搔头边鞠躬,动作跟服饰店的人型模特儿一样僵硬。
我死不想原谅他,但我现在痛得只能眼神杀人,班上其他人却当成喜剧现场,个个笑成一朵朵盛开的喇叭花。
我抓起眼镜,用衣服猛擦镜片,试图把它塞回歪掉的镜框——没用,眼镜获得奥运参赛权,在BJ女子地板体操,540度的旋转,空翻两周,向前和向后的空翻,荣得满分金牌。我只能一边揉鼻子一边转脑袋,确认自己还没变形金刚,泄漏身份。走到洗手台,泼水清醒,一摸额头——胀。一捏鼻子——酸。真想原地重开机。
“你真的没事吧?要不要……那个……”小书像掉线的NPC一样跟在后面,嘴巴开开合合,始终没说出一句完整句子。
这是小书第一次和我讲话,以一颗重炮篮球开场。恋爱漫画会让人一见钟情,我是一见钟鼻青。
“你给我小心点!皮绷紧一点!什么都不用说,也别给我说!”我在心中怒吼,用眼神像镭射光束般扫过他,他整个人顿时变成一只无辜小羔羊。
我们的第一次接触,像两条各走各路的河流,突然在暴雨夜硬生生汇流,还伴随洪水爆炸。
长这么大,没被篮球正面击落过,今天真是刷新生涯痛觉纪录。
回到教室,我抱着残破眼镜,目光迷蒙,像开了低清画质,只能凭感觉摸黑回到座位,坐稳第一件事不是写作业,而是忧国忧民式地焦虑——我回家一定会被骂,眼镜要赔钱,人生即将进入地狱模式。
正当我愁眉苦脸、脑袋打结时,余光捕捉到左手边有个黑影晃动。
“啊啊啊啊!蟑螂!”我失控尖叫,整个人像火箭般弹起来。
砰——!
我跟小书的头,再次命运式地相撞,头壳对头壳,无悬念双双淘汰。这天我来学校的意义,难不成就是来练铁头功的?
“啊痛痛痛!”小书也哀号不止,本来是想过来道歉的,没想到变成第二次爆头现场。我的气血早已耗尽,这一下等于升天前的最后一击。
“你快点打死它啊!它会飞!”我尖叫,顾不得自己头痛如雷鸣,先把蟑螂判死刑。
“哪有蟑螂?”小书一脸茫然边摸着头,丈二金刚。
“就在那边啊啊啊!”我狂指地板,他低头一看,捡起“蟑螂”。
“是这个吗?”他把“蟑螂”在我面前晃了晃——
“这是黑色橡皮擦啦,拜托……”
我定睛一看:“是橡皮擦啊……”声音小得像蚊子,我的尊严也跟着缩成一颗小苍蝇。
“李思思,你可不可以正常一点……”小书叹气,眼神仿佛在呼唤老天快把我收走。
“你才神经,你把我眼镜打坏我才看错的,现在还敢骂我?你欠揍喔!还有叫我李肥肥。”我气到反射性飙骂,正义之火整个点燃,大声开记者会呛声!
“好啦好啦,多少钱,我赔你。”小书举手投降,一脸我真不该出生在今天的样子。
“我不知道要多少,我要问我妈啦,我妈一定会骂死我,都是你害的,我是受害者!”我继续记者会哭诉人生。
小书默默低头,走回座位,仿佛身后响起悲伤的小提琴声。
刚才惊魂未定的蟑螂事件暂时麻痹了疼痛,现在注意力一回来——哇塞,爆炸痛!
我瞄一眼小书,他也痛到咬牙切齿,额头上像贴着一颗隐形冰袋,脸上还有头壳撞击后的余震。
一天撞两次,我真的觉得老天在拿我开玩笑,我练的是铁头功,还是日本搞笑艺人资格认证?
放学钟响,我拖着疲惫身体准备离开,小书忽然一本正经地挡住我和红娟的去路。
“李思思,哦不是,是李肥肥,我看你现在视力模糊,怕你回家撞到卡车,要不要我陪你?”
我火山爆发:“你才撞到卡车咧!高小书你听清楚,我现在脑袋清楚得很,是你眼睛有问题才会乱丢篮球,哪天你被火车撞别怪我没提醒你!”
红娟在旁边笑到岔气,差点蹲地上抽筋。
“那……眼镜多少钱再跟我说。”小书转身离去,背影还装帅摆了个拜拜的姿势,像偶像剧里刚说完情话的男主。
“我第一眼觉得他还挺帅的,没想到一开口这么白目,真是知人知面不知脑啊。”我冷静下来后,对红娟低声评论。
“他其实还不错啦,今天一直撞你,说不定是缘分咧,天生一对。”红娟笑得跟下弦月一样邪恶。
“放屁啦!那不是缘分,是我倒了八辈子的霉!”我怒吼,脚步仍迈向回家的道路。
回到家,我顶着一颗肿得像蔓越莓馒头的脸,走向妈妈。
我深吸一口气,开启暴风语速:“妈,今天有个男生上体育课时不小心把我眼镜打坏了,我什么都看不清楚要立刻去配新眼镜,他说会赔钱,赶快出门,不然店要关了,真的不是我的错!”
妈妈一看,脸色惊悚:“哎呀!你的鼻子怎么肿成这样?你的脸是被蜜蜂叮过到吗?现在膨成双倍……”我心想,那只蜜蜂是高小书。
我激动万分:“被篮球打的啦!我们班班长高小书,误炸我的鼻梁,我现在一整个就是鼻青脸肿人生毁灭记!”
妈妈皱眉:“他是故意的吗?我明天就去学校找老师反应!讲道理。”
我急忙扑过去:“妈千万别!他不是故意的啦,是意外!我已经够丢脸了,拜托不要火上加油!”
妈妈松了口气:“是意外,不是故意的就算了吧,别让好人家赔钱啦。”
“要不要赔随你啦,反正我最怕的就是你骂我,赶快带我去配眼镜!”
妈妈看着我脸,语气平静:“先冰敷吧,猪头小姐。”
第二天一早,我一到教室,小书又出现。
我怒气未消:“我妈说你不用赔眼镜,但你还得赔我——赔我的少女形象、赔我明星鼻子、赔我高贵尊严!”
小书看我予取予求,想立刻结清:“那到底要赔多少?”
“我还没想到!等我想到再通知你,给本小姐等着!”我心想你作梦,哪有那么便宜的好事。
我甩头离去,步伐飘逸如江湖女侠,只留小书在原地抓头呻吟。
“哇哇哇,惹龙惹虎可以活,惹到恰查某连轮回都不保……我好惨啊!”
虽然那天我的鼻子真的很痛,头也很晕,但往后回想起来,总忍不住嘴角上扬。这份疼痛,被时光包装成一场甜甜的、带点傻气的记忆,像香槟气泡水开瓶的轻烟,心里噗通一声,漾起一圈圈香甜的涟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