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3章 她回来了
马车驶过京城喧闹长街,最终停在一座府邸之前。
朱红大门紧闭,门前两尊石狮威风凛凛。
门楣上悬挂着黑底金字的匾额——尚书府。
这里与乡下庄园的凋敝全然不同。
沈青慈掀开车厢布帘一角,望向外面。
这地方既熟悉又完全陌生,她的心沉入一片冰湖。
刘氏率先跳下马车,她朝着紧闭的大门方向扬起下巴,对着守门的一个婆子喊。
“还不快开门!大小姐回来了!”
那守门的婆子脸上立刻堆起笑,快步上前,笑意却未达眼底透着一股子敷衍。
她显然早就接到了通知。
婆子并未去开那威严的正门,而是拉开了旁边一道窄小的侧门。
“大小姐里面请。”
婆子嘴里说着客气话,视线却在她身上那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衣裙上溜了一圈,轻慢藏都藏不住。
沈青慈默不作声,跟着刘氏,从侧门步入府中。
门槛很高,她抬脚跨过。
沈青慈一入府门,便有各色目光投射过来,来自路过的丫鬟,小厮,修剪花木的仆妇。
有好奇、探究、还有毫不掩饰的幸灾乐祸。
窃窃私语声如同苍蝇嗡鸣,刻意压低,却又精准地飘进她的耳朵。
“这就是那个在庄子上养了十年的大小姐?”
“啧,你看她穿的,比我们还不如。”
“跟个乡下来的丫头似的。”
“听说二小姐不愿嫁,才把她弄回来顶替。”
“嫁给那个快死的靖远侯府世子?”
“可不是嘛,冲喜去呢。”
“真是可怜见的。”
沈青慈对这些议论置若罔闻,她挺直了单薄的脊背。
步伐不疾不徐,沉稳得不像一个刚从乡野归来的少女。
她平静扫视四周,亭台楼阁,雕梁画栋,与记忆中的轮廓依稀重叠。
十年过去,府邸还是那个府邸,里面的人心却早已换了天地。
她默默记下府中路径的细微变化,记下那些毫不掩饰投来恶意或鄙夷的脸孔。
沈青慈穿过抄手游廊,绕过几处花木扶疏的庭院。
终于抵达了主院,厅堂内一个穿着锦缎华服,珠翠环绕的妇人早已端坐等候。
妇人保养得极好,看起来不过三十许,风韵犹存。
正是她的继母,当朝尚书夫人赵氏。
看见沈青慈进来,赵氏脸上立刻绽开一抹热络的笑容。
“哎呀,是青慈回来了。”
她起身相迎,动作透着刻意的亲昵。
“快过来,让母亲好好瞧瞧。”
“这些年,在外面庄子上,可受苦了。”赵氏不由分说,拉起沈青慈的手。
她的指甲修饰得圆润光滑,此刻却带着不容忽视的力道,轻轻掐入沈青慈的手背。
很轻微,却足够传递某种讯息。
“瞧这小脸瘦的,风吹日晒,定是吃了不少苦头。”赵氏语气心疼,话里话外却不断提醒她在庄子上的卑微出身。
“不过,都过去了。”她话锋一转,笑容更深。
“如今你回来了,也是你的福气到了。”
“圣上赐婚,这是何等的荣耀。”
“虽说靖远侯府的世子爷身子不大好,但这也是天大的恩典了。”
“咱们做女儿家的,能为家族分忧,便是最大的孝顺。”
赵氏一番话,句句不离替嫁之事,将这桩交易粉饰成家族的恩赐,是沈青慈天降的福分。
仿佛她该感恩戴德,叩谢不已。
沈青慈任由她拉着手,指甲掐入皮肉的微痛清晰传来。
她脸上没有任何多余的表情,只淡淡应了一声。
“母亲费心了。”除此之外,再无他话。
赵氏看着她这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心中升起一股无名火。
一个乡下养大的野丫头,竟也敢在她面前摆脸色。
但她面上依旧维持着那无懈可击的慈母笑容。
“瞧我,光顾着说话了。”她松开沈青慈的手,转向旁边的管事妈妈。
“大小姐一路车马劳顿,想必是乏了。”
“先带大小姐去‘听雨轩’安置下来吧。”她顿了顿,补充道。
“那院子虽然偏僻了些,离主院也远。”
“但胜在清静,没人打扰。”
“正好让大小姐静心养养性子,熟悉熟悉府里的规矩。”
听雨轩,沈青慈记得这个名字。
那是整个尚书府最偏远、最破败的一个小院落。
位置比下人房好不了多少,甚至比不上庄子上她住了十年的那几间屋舍。
这便是继母给她的第一个下马威。
让她认清自己的身份,别妄想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引路的婆子得了吩咐,脸上的假笑都懒得维持了,态度愈发怠慢起来。
“大小姐,这边请吧。”声音平板,毫无恭敬可言。
沈青慈依旧平静,她没有提出任何异议。
只是跟着那婆子,朝着记忆中那个偏僻的角落走去。
她清楚,这仅仅是个开始。
沈家为她准备的“惊喜”,绝不止于此。
路越来越偏,周遭的景致也从精致变得荒疏。
最终,她们停在了一处矮小的院门前。
院墙斑驳,门扉陈旧,【听雨轩】三个字刻在门楣上,字迹模糊,几乎被岁月侵蚀殆尽。
婆子推开吱呀作响的院门,侧身让开。
“大小姐,到了,您自便吧。”说完,不等沈青慈回应,便转身快步离去,仿佛多待一刻都嫌晦气。
沈青慈独自走进院落,院中杂草丛生,石板路上布满青苔。
正对着院门的是一间小小的正房,两边是更小的厢房,门窗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她推开正房的门,一股尘封许久的霉味扑面而来。
房间内光线昏暗,简单的桌椅板凳上落满灰尘,角落里甚至结着蛛网。
这里比庄子上的房间还要破败、冷清。
沈青慈站在房间中央,她环顾四周。
她缓缓抬手,拂去桌面上的一层灰尘。
手指触及粗糙的木纹,她的脸上终于有了一丝极淡近乎于无的表情。
那是一种锐利,如同出鞘的刀锋。
她需要尽快熟悉这里,熟悉沈府的每一个角落,每一个人。
然后,找到破局的办法。
她轻轻提起那个旧包袱,放在满是灰尘的桌上。
目光扫过墙角,那里竟然长着一丛极其不起眼的紫色小草。
若非她曾在山上跟着师傅认过些草药,根本不会留意。
紫苏草?不,比紫苏草叶脉更深,颜色更暗。
是极其罕见的……“定魂草”。
师傅说过定魂草有凝神静气,有解某些奇毒的微效。
沈青慈的嘴角,勾起一抹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这破院子,似乎也不是一无是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