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舒文临床治法与制方实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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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节 临床治法多维结构与权变特点

一、临床治法的学术创新与流派

临床治法的发展是在追求临床疗效中的临床思维创新,它是与中医学术创新结伴而行的,经历了历代医家在不断反思临床实践中的继承与创新,摒弃与发扬的学术发展历程得以完善与成熟,充分发挥着指导临床方药实践的疗效价值。例如,汉代《伤寒论》治外感热病,对表证用辛温开腠发汗,将机体汗出作为邪解的标志,治疗中处处注重“顾护阳气”;而清代温病学派治表证则不执表寒一端,认为有风温犯表的一面,辛温在所忌,擅用辛凉透表以解邪,将热退症衰作为邪解的标志,认为热易伤津,治疗中处处突出“顾护津液”。就用下法而言,伤寒用下局限于燥屎,用方不忌燥,下不嫌迟;温病用下以通腑泄热为目的,下避温燥,下不嫌早。

金元时期对内伤杂病的治疗各创新说,促进了临床治法的学术发展,如完素长于治火,丹溪独到养阴,东垣理虚补脾,从正建树攻邪,皆给脏腑治法的发展开新说而注活力,从而形成脏腑病辨治法体系。

如肺系喘证,河间从火气立论,长于清热治喘;东垣从“气乱于肺”立论,用药体现清肃肺气;朱震亨、王好古治喘分虚实两端。之后,医家认为“喘由外感者治肺,由内伤者治肾”(《类证治裁》),虚证“肾不纳气,孤阳无根,治宜固摄”(《医原》),临床治法更加明晰。汪绮石从虚劳由火说角度提出“清金保肺”“金行清化”等治疗观点对肺虚证治疗产生了一定影响。

心系病治法,刘完素提出肾阴虚心火旺论,用方多在泻火坚阴,使“火衰水平”,心悸怔忡治疗,朱震亨用方在豁痰定惊,东垣侧重镇固定惊,方隅提出“养血补心治之本,清理痰气治之末”,王清任、唐容川将活血化瘀法用于心悸、心痛治疗中。胸痹心痛治疗继仲景确立通阳化痰法之后,宋代认识到正虚为发病之本,从《世医得效方》记载的苏合香丸治疗“卒暴心痛”,可以看出,活血行气,芳香温通法已用于心痛治疗中。

脾胃治法,完素提出脾胃湿燥论,除脾湿、润胃燥使“土气得其平”。东垣立脾胃元气内伤说,根据脾主升运的特点,开创出甘温益气、甘温退热、升阳举陷等治法。清代叶天士治胃贯穿“以通为主”的法则,强调分气血阴阳,以在经在络施法用方,认为“病初气结在经”,法用苦辛通降或疏泄气机,“久病血伤入络”,治以辛柔和络或搜剔缓攻的治法临床意义最为深刻。林佩琴从肝乘胃的角度又提出“辛酸制木”法,丁甘仁接踵论曰“治肝宜柔,治胃宜通”。

肝病治法,隋·巢元方虽有“肝气不实”“肝气之虚”之说,但有论无法药,以至到明代之前治肝无补法,金元治肝也只是停留在疏肝理气、调畅肝血上。明清则越出“肝无补法”之藩篱,肝虚大胆用补法。李梴、顾靖远从肝藏血角度建立补血和肝等治法,陈士铎等人则依肝肾相生、乙癸同源之理,提出补肾水以养肝血治法。之后张山雷、张锡纯治肝风深得其道,建立平肝息风、滋阴潜阳等治法。肝络治疗,叶天士最有创见,临床中应用辛香通络、甘缓理虚、辛柔通补等法。

肾系病治法,随着张介宾、薛立斋、赵献可等医家对肾中水火阴阳及命门学说的研究,相继开创出了温补肾阳、滋补肾阴、滋阴降火、引火归原等治法,有效地指导着肾虚病证的临床实践。

临床治法发展到现代,人们将现代医学对病变器官的“单靶点”治疗引入辨证论治体系中,形成宏观整体调治与微观病理治疗相结合的临床治疗思路。例如,对传染性疾病治疗,针对病因,选择具有对不同病毒、致病菌的特异性杀抑作用的药物,再根据病机状态宏观调治失衡的脏腑功能,形成综合微观病因与整体病机进行治疗的临床治法结构特点,以及治络法、解表法、毒瘀并治法、痰瘀并治法等治法的出现,更加丰富了临床治法的内容。中医在追求临床疗效的大量方药实践,使治法理论在分化中重组,创新中发展。

二、多法合用的临床治法结构特点

中医治法,《内经》针对具体病证提出了许多治法理论与方法。东汉张仲景将《内经》中的部分治法用于伤寒六经方证辨证论治中,开创治法指导临床用方之先河,至于后来宋·赵佶《圣济经》中的十剂理论,张介宾《景岳全书》中的“新方八阵”等皆用治法统领方剂,由于《伤寒论》方证辨治中的“八法”影响深远,以后将八法作为基本治法,如程国彭说“论病之源,以内伤外感四字括之,论病之情,则以寒热虚实表里阴阳八字统之,而论治病之方,则以汗和下消吐清温补八法尽之,盖一法之中八法备焉,八法之中百法备焉”(《医学心悟》)。与此同时,由于内伤杂病研究的不断深入,对内科疾病逐渐形成了以调治脏腑为核心的具体病证临床治法。如调治脏腑的清心、养心、疏肝、柔肝、健脾、补脾、宣肺、清肺、滋肾、温肾;隔脏治法,如肝病治脾,肺病治肾;有针对病因的治法,如祛风、祛寒、祛湿、润燥、泻火;对症治法,如止痛、止血、止咳、止泻;反治法,如寒因寒用、通因通用。这些治法渗入辨证论治诊疗体系中形成具体病证的临床治法。

疾病是以时间为主线的复杂的变化过程,而临床治法要具体到对某一疾病的阶段性证候治疗上,证候是疾病演变过程中的阶段性断层病机,它含有病因、病性、病位等病理结构,不是某一个治法能纠正的,临床根据证候的维度结构要多种治法组合干预,至少是两种以上治法的兼用,其结构特性表现在多法合用上,即多靶点协同用药组方的制方格局。

程国彭曰“一法之中八法备焉,八法之中百法备焉”,说明治疗大法的可分性。临床治法根据证候病理结构的需要,将不同治法构件拿来重新组合,使多种治疗靶点汇聚在证候的结构维度治疗上,发挥多维度整体调治作用。例如,胃肠积滞用下法,但积滞有热结、燥结、气结之不同,热结用寒下,寒下则是下法与清法的组合;寒结用温下,温下是下法与温法组合;燥结用润下,润下是下法与滋阴法组合;气结用行气泻下法,行气泻下法是消法与下法组合,这就体现了中医治疗大法的可分性与临床治疗的多维组合应用特点。又如一个具有发热、口渴、面赤等热象的肺炎喘咳,证候属痰热阻肺,肺气受到阻遏,其证候内涵有:病因是痰热,病性属热,病位在肺,病机为痰热阻肺,症状为咳喘,治法确定为清热化痰,止咳平喘,这一治法则是清热法、化痰法与止咳平喘法相组合。如一个临床表现为发作性心前区闷痛,形寒心惕,手足逆冷,自汗面白,舌紫暗,脉沉细的冠心病患者,辨析证候状态属心阳不振,心血不畅,这一证候含有病因、病位、病性三个方面的病理状态,临床治法从三个方面考虑,确立为温心阳、宣心气、通血脉,三法合用,体现了确立治法的三维度治疗思路。

由于证候是疾病某一阶段病因、病性、病位等多种病理特性的概括,一种治法只能针对一种病理因素发生效应,设计临床治法要综合多种病理因素,多角度、多靶点调治,各种治法的作用点集中在对证候病理状态的整体治疗上。这种多法合用的临床治法特点充分体现了中医的整体调治临床思维。

三、法随证变的临床治法权变特点

所谓辨证实际是对疾病在动态演变过程中的阶段性病理状态的思考,即确定病理单元,论治就是依据病理状态确定治疗方案的临床思维。机体发生疾病后随着时间的推移,其病理状态也发生着变化,也就是说反映基本病机的证候也随时而变,所谓“证随时变”。例如一个外感病,今日表现为恶寒发热,证属邪在卫表,明日可能壮热不退,邪陷阳明,后日可能出现喘咳气急,热郁肺气。内伤病中,本周为邪在经,下周可能邪入络。虚实的转变也在瞬息之间,本旬为实,下旬可能由实转虚。

临床治法是建立在疾病病理层位的单元性证候上,证候是随疾病的演变而随时变化的,证随法出,证随时而变,要求临床治法随证候发展变化而权变。证候状态是施治权变的依据,其变化处于疾病的进退之中,有规律可循,临床对治法的权变游刃于证候单元的变化之中。

治法应识常而达变,对疾病证候变化规律要心中明了,对各种证候治法要了如指掌,权变才可游刃有余。

疾病之进,由表到里,由气及血,由实到虚,证候逐渐演进。例如一个外感病,初起若属风温犯表,治法当辛凉解表,透邪外出,证候演变为邪伏肺络,肺失宣肃,治法转为清肺透邪,宣肺止咳。例如中风病,急性期大邪犯脑,神机失运,证候属风阳卷痰火上犯于脑者,治法确立为息风豁痰,清热醒神;若大便三四日不解,为风阳痰火上壅,浊热下降无门,治法转为清热化痰,通腑醒脑;其间若闭脱兼见,治当兼益气回阳固脱;若犯脑风火大邪已去,而仅留风痰瘀阻者,治当息风化痰,活血通络;后遗症期残邪虽未尽,肝脏虚损外露,治法转向补通兼用。

疾病也有非循序而越位演进者,如温病按卫、气、营、血四个病位阶段演进,但温毒重病险恶者,卫分之邪可直逆传心包,出现神昏谵语,治法为清心开窍。

疾病之退,由里出表,由血到气,由脏到腑向轻浅发展,证候逐渐退却。例如消化性溃疡胃痛屡发,证属血瘀胃络,多由气病在经转入血伤入络,用活血化瘀法治疗后疼痛消失,表明胃络凝瘀消散,可能留有脘胀、食少,因受寒伤食或情志变化而犯,证候则退向脾虚气滞,治法转入健脾理气和胃,恢复期根据脾虚胃寒、阴虚络枯之不同采用温中养胃或滋阴润枯促其向愈。又例,肝硬化失代偿期气滞水泛的高度水肿,用峻利水湿法使腹水消退后疾病可转退回到脾肾亏损,或肝亏络瘀显露之候,治法转入健脾温肾,或养肝化瘀上,斯可带病延年。又如上述中风大邪已去,疾病可能复原到肝肾亏损上,坚持调治肝肾,补气活血可获释杖之效。

临床治法的权变在法随证变的同时,还包括守法权变,即在主体证候不变,治法方向不变,方中主要配伍关系不变的前提下,通过增减次要药味或调整方中药量以适应病情,修剪病理枝节。

临床治法的权变体现在法随证而变、守法而达变两个方面,这也是辨证论治动态观在临床治法上的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