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募兵

“为了波旁的荣耀。”

沉默良久，孔蒂亲王终于缓缓开口，将右手握拳砸在胸口。他的声音不高，但带着贵族式的冷静与克制。

这句话落下，等同于一纸誓言。

马萨林微不可察地点了点头，而孔蒂也没有耍花枪，很快接着说：

“不过，我必须实话实说，我麾下的兵力，撑死也就够编一个步兵团。要补足两个团，差得太远。”

马萨林没有表情，只是抬手示意一旁的富凯继续。

富凯领会，俯身从怀中抽出一份尚未装订的文件，翻到最上页朗读：

“根据我们初步制定的整军草案，为补充因孔代叛变而造成的兵员缺口，国家将首次在教区内尝试定额募兵制度。”

“以巴黎、里昂等核心教区为起点，每年从适龄男性中征召1至5人，配合地方教会与市政署进行甄别与训练。”

孔蒂皱眉：“为什么是募兵，而不是直接雇佣？”

陈安还没来得及开口，富凯已经抢先接道，试图引起马萨林和太后的注意：

“由于先前的宗教战争，雇佣兵构成了我们军队的大半主力。”

“而在我们先前和西班牙的战争中，法军内部平均每年发生17起叛变事件，绝大多数与雇佣兵脱不了干系。”

“而就在不久前，孔代亲王正是借着他的武装和雇佣兵打响叛乱。”

“王室为此支付了——”富凯翻了下文件，“——整整两百万里弗尔的赎金。这代价，我们不会再付第二次。”

“更何况……”他看向马萨林，“我们现在也没钱。”

这句话说得太直白，以至于太后微微咳了一声，似乎在提醒他注意语气。

但孔蒂没有恼，反而叹了口气：“那我出一部分钱，当做我的聘礼，还有几处庄园今年的税收，先补上头一个团。”

话说出口，他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一些，知道自己暂时渡过了一劫。

太后微笑点头，温声道：“波旁需要你的忠诚，也感谢你的担当。”

孔蒂立刻起身行礼，随后在侍从的引导下退出了上层礼拜堂，脚步虽稳，背影却明显轻快了不少——活下来了，至于那个东方人，他也没什么心情去管。

随着孔蒂亲王的脚步声渐渐远去，空气中仍弥漫着未散的香薰味，夹杂着些许干燥后的汗臭，仿佛这座小教堂刚经历了一场无形的审判。

太后缓缓起身，让随侍给她披上长袍，眼神在路易十四与众人之间扫过，随即开口，语气温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王室威严：

“诸位今晚劳心费神，我在此谢过。”

她微微侧首看了一眼圣坛方向，接着说道：

“我们将移步西岱宫，尚有一些后续政务需商议。既然在圣诞值日扰主至此，就不宜久留。”

“谨听吩咐。”陈安、富凯与随侍一同起身，低声应道。

他们穿过长廊。

两侧的卫兵静立不动，火把的光映在铁甲上，像一排排冷硬的雕塑。陈安随着人流向前，隐约能听见靴底踏在石板上的回响，与他心底渐渐加速的思绪相互呼应。

不久，一座轮廓低矮却布满塔楼的石质宫殿出现在眼前——西岱宫，昔日的旧王宫，曾在法国国王被英国人扣为人质期间被迫弃置，成为了巴黎高等法院的所在地，也是后来第一次投石党的大本营。

踏入宫门，首先迎面而来的便是一股扑面的热流。

燃烧的橡木壁炉发出沉稳的噼啪声，火光在灰白色墙面上轻轻跳动，将原本冷硬的建筑投下了柔和的光晕。帷幔与挂毯的色调选得讲究，以暖红与金色为主，遮掩住冬夜的冷意，也遮掩住今晚留下的余烬。

相比圣礼拜堂的肃穆与压迫，这里明显要宽缓许多。

太后与路易十四已入座，在壁炉前相对而坐。

马萨林、富凯和陈安被引至壁炉旁的长桌。桌上铺着印花天鹅绒布，银质烛台已点燃，映照出几张空白的纸张。

“东方的使者，我想请教一件事。”太后率先开口，声音柔和却不失分寸，“你们那里，在军队调动上是否有什么制度？我曾听说过你们军队的强大，是什么让如此强大的军队能忠诚于皇帝的？”

“例如，”马萨林顺势接过话头，目光落在陈安身上，语气意味深长，“如何防止有人‘借兵造反’？”

陈安指尖轻轻揉了揉太阳穴：“确实有。我们有一种制度，叫做‘虎符’。”

“虎符？”富凯挑眉。

“嗯。由某种特殊材料制成，老虎造型，左右各半，一半由中央，也就是皇帝或兵部保管，另一半交给前线将领。”陈安说着将比成U型的两只手叠到一起，“只有左右两半拼合，才能调动兵马。”

“那么调兵时怎么执行？”富凯追问。

陈安抬眼看向他：“必须两道授权同时满足：其一是兵部发出虎符，其二是皇帝颁下诏令。两者缺一不可。”

“如果将领擅自举兵，却拿不到朝廷那一半虎符，那么他调动的军队就属非法，等同谋反。”

马萨林依旧沉稳，指节轻叩桌面，眼神微眯，像是在衡量一件利器的真假锋芒。

“听起来确实严密。”他缓缓开口，“但你觉得，在真正的权力博弈里，这种制度真有用吗？”

他顿了顿，语气微带试探，“我听说过你们那场安史之乱。”

陈安没有反驳：“制度，从来不是为了杜绝野心，只是为了延缓它爆发的时间。虎符可以让君主暂时钳制住桀骜的将军，但若他自己丧失了威信，军心自然会偏向别人。”

“它不是用来确保忠诚的，它只是为了防止士兵被别有用心的将领利用罢了。真正的问题，从来不是兵权怎么交接——而是士兵听谁的命令。”

“若将士忠于君主，虎符是圣物；可一旦军心偏移，它也只是块废铁。”

说到这里，陈安的脑海里突然浮现起百年后这片土地上的一位雄主的身影——他脱掉上衣，冲着两千多名敌方士兵怒吼道：“士兵们，向我开枪！向你们的皇帝开枪！”

当然，房间里的其他人都不知道陈安在想什么，他的思绪已经走到了那个经典的乳法笑话。

富凯皱眉沉思，太后轻轻点头，而马萨林只是半阖着眼睛，像在默记每一个字。

他没有反驳，甚至没有赞同，只是喃喃自语般地说了一句：“所以我们需要的，不止是虎符，还得是一个让他们愿意听命的王。”

陈安没有说话，只是回到座位，缓缓坐下。

他知道，这一句话，马萨林不是说给他听的，而是说给那个坐在炉火旁、看似稚嫩却渐渐初生的朝阳——路易十四。

片刻后，富凯翻动手中的草稿，打破了沉寂：

“还有一个问题。”

他看向马萨林，又扫了路易十四和太后一眼，语气略显犹豫，却终究问出口：

“如果募兵的话，这些新兵多出自平民，缺乏实战训练。这样组成的军队……真的有战斗力吗？”

这是个现实问题，也是不少贵族将会在心里私下问的事。

刚说完，尚未开口回应的大人们都还在沉思，一个意想不到的声音突然插了进来。

“我们的圣女也是从农民家中走出来的。”，那是路易十四的声音，那是圣女贞德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