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天命不可违
很显然，能做下这等恶事，又有能力将万民心气尽数收走的，也只有曹耀伟能够做到。
但现在却又不是沈易能够发泄情绪的时候，如何对曹耀伟报复也只能是度过眼下劫难后的事情，况且就算将其千刀万剐，也难以弥补这扬州百姓所遭劫难。
“灾民安置如何？”想到此处，沈易紧紧抓住许北诚的肩膀，双眼看向他。
既然他所考虑到的后手皆是失效了，那总不能让百姓当真淹死在洪水中。
“大人。”许北诚嘴唇翕动半晌，从口中艰难吐出几个字来，“老弱病残皆是安置好了，但仍有大部分人不愿意走。”
沈易闻言一怔。
他松开手，看向一旁仍旧坚持朝着河中扔着沙包的灾民，不由喊道：“尔等已是尽力，退到高处去，此处并不安全了。”
没有人回应他，所有人就好像古籍中的精卫一般，缓慢而坚定，就连本该维持秩序的衙役也是加入其中。
沈易伸手抓住眼前熟悉一人：“二狗，让你走为何不走？”
原本是他山寨中一员的二狗抹了把脸上雨水，憨笑道：“大人，走不脱了。”
“这地方本是我等家乡，再走，可就把根断了。”
沈易双手不由一松，垂下头去。
不知何时，他竟然也变了，原先沈易能察觉到山寨中所有人心中所需，也愿意给他们所要之物。
但不知从何处开始，就连沈易自己也渐渐忘了，打着为他们好的旗号，劝他们远离故土，眼睁睁看着自己家乡在洪水中消失。
这样一来，除了对百姓好一点，他同那些大周王朝官员又有何区别？
“许北诚，还有没有弥补方法。”沈易扭头看向瘫在泥水中的许北诚，伸手将其拉了起来。
“大人……”许北诚浑身软弱无骨，他张了张嘴，颓然垂首，“卑职无能。”
沈易深深吸了口气。
“把衙役召集起来，把知县全部拉过来，本官就不信了，区区洪水。”他狠狠给了许北诚一巴掌，双眼紧盯许北诚软弱的眼睛，“你看看治下灾民，他们还没放弃。”
“你的骨头就先软了不成？”
许北诚仍旧一脸颓然。
“水势小了！”正当此时，服了丹药后清醒过来的清虚子大声喊道。
沈易抬眼望去，那卡在堤坝缺口处的石像同样将沙包拦住，自缺口流出的水势渐渐变小。
“看到没有，我们还有希望。”沈易将许北诚身体偏向堤坝，同样抬高声音，“先止住水势，再派人将其余堤坝加固，只要能撑住这一次，我们还能守住。”
“大人，水势太足……”许北诚也被眼前情形鼓舞，但理智仍旧告诉他这不现实。
黄河流量又怎是将将修理好的堤坝能抵挡的。
“那就放水，泄洪口不就是用在此处。”沈易却也早就想要手段，不过要付出的代价大了些，“淹一两个县，总比整个扬州全被淹了好。”
被淹了的县灾民由邻近县救治，只要能将水束缚在河床内，拖延些时间，不论是拓宽河道还是用沈易之前交出来的手段，总能遏住这条苍龙。
两县灾民，在当前水患面前只算是小事。
“人手不足……”单单想着这等浩大工程，许北诚心中就几乎绝望。
当下赈灾营中不过百人，顶天了将此地堤坝勉强堵住。
接下来可还有九道，此地堤坝就算修好也顶多撑住一个时辰就得放水，不然主堤再毁，就算是有通天之能也没希望了。
如此黑夜，他从哪儿才能将足够人力变出来？
“钦差大人，我等来迟，还望恕罪。”极其粗豪的声音自远方传来，紧接着，一列骑兵踏碎水花而来。
为首的，正是戚平。
“奉转运使之命，折冲府三千兵士尽数来此，听候大人吩咐。”
戚平在扬州城内疏散百姓的时候接到郭宏波的军令还有些踌躇，他不相信钦差这等背景深厚的官员此时还会在堤坝处。
原本只想着多余走上一遭，他只是想到说不定能救下原先旧交许北诚，但眼下所见，大大出乎了他的预料。
谁能想到，眼下主事人居然从许北诚变成了沈易。
倒是同郭宏波所猜测的一模一样。
“人够了。”沈易拎着许北诚，轻声说道。
许北诚原本绝望的内心也渐渐涌起了希望，他两腿用力站直。
“戚平听令。”沈易看向戚平，朗声道。
“卑职在。”戚平下马，抱拳俯首。
“留魏松以及麾下骑兵此地候命，其余人由许北诚率领，待水势减缓，修筑下方堤坝。”沈易把最难的地方留给了自己。
望着闪烁火把，他语气森然：“若有人阻碍此事，按谋逆处置。”
戚平心中一凛，连忙应声。
谋逆者，抄家灭族，看来对面这钦差当真下了杀心。
“大人，此地凶险。”刚刚恢复心智的许北诚还想再劝一声，但被沈易挥手打断。
就是此地凶险，他才要留在此地。
中三品的修为，不止能保证他的安全，更能保证接下来可能要冒着风险入水的将士安全。
府兵悄然无声分流，较大的一批随着戚平以及许北诚奔向下河道，而魏松领着的将士，恭敬站在沈易身后。
“众将士，连同百姓收拢沙包，待后方传信，一并扔入河中。”沈易望着无数双眼神，肃声说道。
“诺。”
死寂而绝望的营地再度恢复生气。
沈易看着忙碌众人，侧身向一旁恢复了的清虚子吩咐几句。
待清虚子走后，他默默站在火把旁，耐心等候着。
直到岸旁沙包堆积成山，马蹄声方才响起。
“禀告钦差大人，下河道堤坝就是准备就绪。”传令兵飞速跑到沈易身前，下马急呼。
于此同时，背着一个大箱子的清虚子也是走到沈易背后，悄无声息将箱子放到地面。
“好。”沈易望着所有注视着他的人，沉声说道：“诸位，洪水倾覆，黄河夺淮。”
“天命不可违，但今天，为了身后的家乡。”
“明知不可违，我等偏要为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