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第2章 好酒的爹,跑路的妈,爹告诉我他俩是牛郎织女?
十天后。
又是日落黄昏。
周荣的心,在撒欢子围着不足三公里的熙攘街巷来回跑了两圈后,雀跃心情,如馒头铺刚掀开的蒸馍笼蒸汽般热腾腾。
凡人末流三脚猫步法【小成(1/100)】的字样呈现眼前。
也才稍稍过去十天哈,终日勤加跑腿的他,就从入门,到了小成?
正值酉时三刻,云雾湖畔,夕阳西下,晚霞漫天,贩夫走卒叫卖声、孩童嬉闹声、鸡鸣狗吠声、乌篷船撑船人渔歌声,声声入耳,中人欲醉。
兴奋过头,才想起日常要做的必做买卖之一。
鱼栏的麻子脸申掌柜处,讨价还价,嫌弃斤两、嫌弃品相、嫌弃公母,外加恭祝生意昌隆、赶明儿娶第五房妾室、多子多福,价钱低到合计十九文采买两尾草鱼,账自然是那老观主先赊着等月末一并算。
步速比先前快了一丢丢的感觉,但那种饶是穿垫了厚实布鞋垫的草鞋,却远比前世穿廉价莆田椰子鞋还踩屎感十足的轻盈感,令他越跑越起劲。
山腰桃花观。
递给面无表情观中童仆接了,吱呀关门声中,木门门扉紧闭,偷瞄见的观中庭院,小道士们正成排成列舞桃木剑情景,与他再不相干。
只剩下他立身这山腰破旧道观门口,目光抬起,掠过身侧松涛竹林,暗自握握拳头。
自始至终,一整月每天傍晚都采买送鱼,观中老观主与小童仆,纳了鱼吃了猩,他每月在鱼栏那边讨价还价还帮着节省多少买鱼钱,却还自始至终姿态倨傲,不暇人色。
也对,他日前还是想着争取秋冬时节,能勉强填饱肚子吧。
凡事强求不得,贱户身贱户命,安分守己才对,奢望个啥?
沿路俯瞰而下,山石小径蜿蜒,牌坊、庭院灰瓦白墙参差,庄里民院人家炊烟袅袅,初秋时节已能嗅闻遍野桂花香。
一路顺山路行下,驻足铭春茶坊前,耳听酒肆宾客喧嚣,大老远就能瞥见半掩的竹帘屏风内,他老爹那酒鬼扯着那大嗓门“我这把没有输,凭什么说我输?再来再来”。
周荣不禁暗讨,十足杠精一个,吆五喝六,猜拳弄酒,把满座宾客激得与其吐沫横飞,斗嘴斗得面红耳赤。
都不值多少次见到原身这便宜老爹如此无状,他如前几日那般,继续扛着酩酊大醉的醉汉爹回家加快脚步,往家中赶。
撂下沉重负担,再折返家门外。
赶赴岸边,从已逝爷爷昔日老友老邓头的那破旧乌篷船里,把老邓头一铜板照顾价钱卖他的水产——
从船坎儿里不顾腥臊,撮起两大捧蠃蛤、螺蚌,拿起从旁边摘下备用的荷叶裹了,又狠抓一大把老邓头屁股底下坐着的莼菜,在溪水中淘洗一番夹在胳膊窝里。
笑嘻嘻还要再多薅些,已经被老邓头抄起船桨就作势要拍,赶紧笑骂其抠门小气,拔腿就窜。
左邻右舍,也都是衣衫破烂,层层落补丁。
钱大婶刚准备卖馄饨出摊,扁担挑着锅碗桌凳,夸奖他:“呦,小荣子一天又忙利索了?越来越懂事了,比你那酒鬼爹还有跑了的娘强八百倍。”
张大跛子,曾被渔霸打瘸腿,正扶着墙沿,艰难踱步,望着他腿脚麻利样子目光颇有羡慕,嬉笑笑骂:“臭小子你还不给你爷爷我孝敬两口吃的?你穿开裆裤时咱还抱过你呢!”
周荣只是跟着笑骂:“瘸子张,老张头,这年头,咱哪有余粮给您这阔气主儿做嚼口啊?谁不是整天饿着肚子苦讨生活,谁不羡慕你瘸了腿被宗族耆老奉养?到落得个清净自在?”
须臾,来到巷尾一间偏僻耳房前,正一脸无语瞅着木门大开,从老藤椅跌瘫在地的老爹正吐得厉害。
隔壁耳房门口,正蹲在小板凳前,在茶筐、簸萁间分捡白茶茶叶的邻家小妹,抹一下脸上燥热汗津,惊喜抬头,水灵灵的眸子瞅着他,脆生生叫喊:
“阿荣哥,你总算回来了?”
更是立即快跑过来,端过荷叶包,倾倒入破了大豁口的瓦罐中,开始淘洗,准备混着豆腐渣、姜末,继续以往的清蒸做法,莼菜做羹,蛤、螺做菜,勉强充饥。其父母因是捣药人晚间需忙,这八岁的卢巧儿,就与他家互相共个晚饭。
周荣看着邻家幼妹在忙碌,自己个儿也不敢清闲,把昨日山中砍的锅灶旁堆集成捆柴木拿过,径自来到门口,劈砍为段。
饶是震得虎口生疼,更被不知何时一根细弱发丝木刺扎在褶皱老茧手心,疼得他抽一口气,却还继续动作劈砍。
每每忆起前世油条、胡辣汤、肉包子、卤鸡蛋与水煎包,西红柿炒蛋捞面条、水饺、馒头、锅盔等等,碳水化合物管饱管够。
而如今?再总以水草羹汤、螺蛤腥臊、粗糠麸子裹腹,他都瘦成细面条了,那股难熬的滋味,真真让人熬煎。
劈会儿柴,他又不禁抬头望望天。
月明中天,小巷中隐隐听闻山里钟声传来,近处隔壁巷子生药铺药臼捣药声连连,闹街方向勾栏靡靡之音不绝,蛐蛐声阵阵。
捣药人与他这牙郎,都属贱户。
各商铺的小厮、镖局的伙计,员外府里的厨娘、婢女、家丁便是奴户了,力役杂役军役则都是最底层的役户。
他周荣起早贪黑,昼夜熬煎,苦挨日子,目标就是拼命挣苦钱,指望将来能买几分薄田,一跃而为农户。
哪怕是常年需给乡绅老爷交租子的佃户呢!
周荣拿起扫帚,清理屋里臭烘烘的酒气与呕吐物。
搀扶起还胡言乱语的老爹,不顾他嘴里嚷着“乖儿子,你更应该感激老爹我教你的挣营生本事,你那娘亲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的天上仙女,要不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把你和你兄长拉扯到大……”云云,抓过卢巧儿递过来的粗糠饼,硬塞其嘴。
更没好气地翻白眼嘟囔:“还口口声声你牛郎、娘织女呢?啊呸,你这醉鬼相,小爷我还是猴子变的呢!”
引得旁边正端漏勺抄起清蒸好蛤、螺的小丫头咯咯笑个不停,水汪汪大眼睛扑闪闪好奇问:
“阿荣哥,你跟我讲的西游释厄传那大闹天宫的猴子,真的存在吗?咋从没听坞子里的老人家讲过如此精彩故事?”
“呔,吃俺老孙一棒,立棍!劈棍!”周荣乐呵呵叫大了声,正帮忙往豁口碗里倾倒莼菜羹,贪婪地嗅闻数下添了粗盐与腌银鱼酱的香喷喷味道,忍不住数落小丫头片子:
“盐贵,银鱼酱更是你那身怀六甲想给你添弟弟的娘亲补身子用的,今后切记可别糟践着吃,就这一回啊。”
“嗯,巧儿乖,听阿荣哥的话。”小丫头羞愧地连连点头。
周荣深看一眼她那瘦得蜡黄的小脸,忍不住把碗里羹汤中的捣烂细碎银鱼渣拨到她碗里。
坍塌老院子的拱形门廊外,隐隐见到叶子沙沙作响,三片枯黄叶子晃悠悠随风飘落,熬杀人的深秋寒冬快来了。